再说洪六,这个小喽喽一进来,没等许锦之问什么,就倒豆子一般,将知道的全倒了出来。
“肯定是邱八,我看见过那老小子偷偷摸摸去过夫人的屋子。这老小子好色,竟然连夫人身边的草儿都不放过,我好几次见过他调戏草儿来着,这点,很多兄弟都能作证的。有一次,他把草儿堵在树林里,要强行办了人家,被夫人撞见,夫人训斥了他一通,还将此事告知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愤怒不已,命人剁掉他一根小拇指呢。”
许锦之眼睛眯了眯,原来邱八的手指是这么没的。
洪六态度积极,说完别人,又自顾自说自己:“我是河阳县人,老家遭了大水,逃到这里,自愿上山的。我知道你们这些贵人看不上我们,但只要能活着,是偷是抢,我也顾不上了。贵人们为了好处,不拿咱们当人。那咱们为了活下去,谁栽在咱们手里,咱们也不拿他当人呗。贵人,我这么说,您也别生气,世道不就这样?”
“你是河阳县人?”许锦之想到什么,问他:“河阳县洪灾是两个月前的事儿,朝廷一个月前就派人运送赈灾粮食与布帛,还免了部分税收,怎会到现在,民生还是如此艰难?”
“天高皇帝远的,赈灾的粮食和布帛,反正我是没看见,我家里人也没看见。贵人,我家里一共八口人,死得剩下我一个了。”说到这里,洪六一改刚刚的活跃,面上露出悲伤。
“河北道可算不上天高皇帝远。”许锦之面色一沉。
“那就是于县令胆子肥呗。”洪六接道。
“你是说,于县令贪墨了赈灾款?你怎么知道的?”许锦之问。
“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听我阿耶说的。”洪六脖子一缩。
许锦之紧皱眉头,沉默半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洪六也不敢打扰。
片刻后,许锦之才道:“行了,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先退出去吧。”
最后是邱八。
此人对洪六说的话,反应极大。
“放他娘的狗臭屁!什么臭鱼臭虾都敢往老子头上踩一脚!草儿长那么丑,我能看上她?我告诉你,老子眼光很高的!就算是自渎,也不会上那个村姑!”
邱八骂骂咧咧,唾沫都喷到了许锦之脸上,许锦之厌恶至极,却不动声色。
“邱八,要想证明自己清白,就要说清楚你屡次找草儿是做什么,以及,你为什么会被砍掉一根手指头。有许多人亲眼见过此事,不是你否认就能否认得掉的。”许锦之淡淡道。
邱八憋红了脸,似是受到天大的侮辱,可又碍于什么人或事,不能将事实道出。
许锦之也不着急,看了眼天色,轻声道:“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你了。三日之后,若是寻不到更可疑的,只能拿你交差了。到时候怕不是一根手指,你的整条性命都不保了。”
邱八的性子经不得激,大约是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如自己性命重要,也就干脆敞开说了,“我那是替人背了黑锅。”
“谁?”许锦之实则明知故问。
“还能有谁?”邱八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杜三儿,我干耶。他不是个人,当年,草儿阿娘不乐意留在寨子里给他当夫人,自己悄悄跑下山,杜三儿丢了面子,从此记恨上了。三年前吧,我们下山打劫,遇上在河边洗衣裳的草儿,杜三儿眼睛都直了,说草儿长得跟她阿娘一模一样,就是没她娘身段儿好。抢上山那天,他当场就要把人办了,但草儿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自己跑去夫人那里,求得夫人的庇护,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许锦之问他:“杜三儿让你背黑锅你就背呐,他对你有救命之恩?”
“屁的救命之恩,在寨子里,要么跟任老大,要么跟杜三儿。可是任老大那人吧,只信任自己看得上的,比如康九。我想过得好,只能跟杜三儿。只是杜三儿这人疑心重,不付出些什么,他是不会真拿你当兄弟的。”邱八看了看手,眼底的阴狠之色更浓,“我替他剁了手指,他承诺我,把粮仓交给我看管的,结果到现在也没实现。”
“他不仁我不义,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以走了吧?”邱八问道。
许锦之点点头。
邱八走后,随风迫不及待地问:“郎君,你觉得谁最像凶手?”
许锦之看了眼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随风刚要说,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语气立马谄媚起来,“我觉得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郎君觉得。”
许锦之看他头发凌乱,从柴房被放出来后,连把脸都来不及洗,整个人从没这么狼狈过,就知他有多盼着破案,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让你说你就说,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假意恭维。”许锦之正色道。
“是。”随风摊开宣纸,指着道:“这个洪六刚来寨子,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我总觉得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爽直。还有呢,邱八把草儿堵在草丛中,是大家都看见的事,包括后来,如果不是他屡次骚扰草儿被看见,也不会被剁手指。难不成,这也是杜三儿让他做的?我觉得邱八的话漏洞百出。”
“还有呢?”许锦之问。
“还有......”随风挠了挠头,“没了。”
“能够观察入微,已是进步。不过,这些嫌疑人说的话,其背后不合乎伦理的地方,你却没有仔细想过。比如,如果邱八说的是真的,为何草儿第一次就能找到夫人?夫人管这档子闲事,对她有何好处?是同为女人,怜悯女人的境遇,还是她俩先前就认识?再比如,洪六知道这么多,他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他是为谁做事?”许锦之从谈话中发现诸多疑点,还想再说,却见李渭崖匆匆赶回来,于是收住话题,只淡淡一句:“还有很多,你可以再去想想。”
随风与李渭崖打了个照面,得意地抬起下巴,仿佛在示威:如今,郎君也乐意栽培我了。而你,只配干些苦力活儿。想跟我争宠,没门儿。
李渭崖蹙眉,懒得理会他,只面向许锦之道:“有收获。”
许锦之目光中透出光亮。
李渭崖将搜出的证物摊在地上,径直道:“康九屋中搜出一小瓶不明粉末,我凑近一嗅,倒与昨日我们在山中闻到的怪味一致,应当就是你说的什么僧冠掌。”
许锦之拿起瓶子,仔细端详,还放到鼻前闻了闻,表情复杂。
瓶子有些旧了,瓶身刻着大约三年前,在中原极其流行的一首诗作。以此看出,这一小瓶的粉末,是康九蓄意藏着的。
据康九所说,雾中阵法是沈瞎子教他的,那么,粉末自然也是沈瞎子给的。先不说,一个江湖行走的赤脚郎中如何得的扶桑国之物,就说康九与沈瞎子这么些年一直维持着联系,康九却故意装作不熟,是想隐瞒什么呢?
李渭崖又指着一件蓝布肚兜,目光中流露出厌恶,“这是邱八屋子里晾着的,刚刚也问了,证实是草儿的。草儿哭哭啼啼,对邱八十分害怕。于郄将其护在身后,草儿才敢说实话,原来邱八经常骚扰她来着,嘴上还一堆借口,说草儿偷了杜三儿什么家传宝贝,自己要替杜三儿搜她身。”
“这个邱八,果真不老实。不过,直接把女人的肚兜挂在屋里,他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和草儿的关系?不怕再被剁一根手指?这显然不合乎常理。”许锦之道。
“还有这个。”李渭崖指着最后一个金灿灿的圆饼子,“这是从洪六的榻下搜出来的,他包了里三层外三层,很是珍惜的样子。”
许锦之饶有兴致地把玩这块金饼子,“刚才还是一团迷雾呢,这会儿雾气渐渐散了,露出真相一角了。”
李渭崖可不傻,听了这话,慢慢品咂出什么,立时转身道:“我去把邱八和洪六带回来,让他俩当面对峙,看谁先露出破绽!”
许锦之并未拦着他,转头向守在门外的小喽喽讨水喝。
小喽喽应了一声,很快端进来一碗水,“贵人请喝,这是山泉水,解渴,还甜。”
许锦之见水清澈,喝了两口,果真如此。
小喽喽见许锦之满意,问了一声:“大当家的让小的来问,案子还要何时才能告破?”
许锦之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回:“说三日,就是三日,大当家的莫急,心急总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好咧。”小喽喽退下。
不一会儿,邱八和洪六被带了回来。
洪六缩在一边,半张脸红肿,嘴角还渗着血渍。邱八怒气冲冲,一直瞪着洪六。明眼人一看,就知发生了什么。
“这厮把女人的肚兜挂我屋子里,想要栽赃我!”邱八冲许锦之道。
“我没有!”洪六委屈兮兮地辩道。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投奔了康九那个小白脸。我上次还看见,他从山下回来时,特地给你带了化瘀膏。你俩交情可不浅呐。”邱八咬牙切齿,眼中露出精光。
“那是因为我受伤了,听说康九人不错,这才舔着脸求他的,事后,我帮他挑了好几天的水,算是报答了。”洪六急着解释道。
“是报答,还是借着报答的由头,行告密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了。”邱八冷笑道。
“我告密?告什么密?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大家可都看见了!”洪六挺起胸膛,说完却又直往李渭崖身后缩。
“什么龌龊事?大家在哪里?”邱八怒极反笑。
洪六还要说什么,被许锦之打断。
“这块金饼子,是康九给你的?”
洪六看到金饼子,顿时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开口:“不,不是。”
邱八冷哼一声,“不是他,还能是谁?”
“哦——”邱八拉长声音,接着道:“我知道了,康九是替大当家办事的,我替三哥办事。到底是大当家的容不下三哥,想要剪掉他的羽翼,还是康九心怀不轨?”
“你胡扯!那块饼子是我偷来的!”洪六涨红脸,大声道,“上个月,你们杀了一个生意人,抢夺完他的财物,就把人丢悬崖下了。我偷偷下去,将他的尸骨安葬,才发现他身上还藏了一块金饼子。”
邱八一想,确有其事。
“就算金饼子是你捡的,也不能说明你和康九就是清白的。”邱八道。
俩人站在原地,一通掰扯。
李渭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正欲喝止,却收到许锦之一个制止的眼神。
许锦之凑近他耳朵,低声一句:“将康九也带进来,好戏即将登场。”
李渭崖看向他,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读到一个词: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