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接到李渭崖的命令时,快活的神色一下子从脸上消失了。
“主人又是帮许少卿吧?”
“是帮受害的小娘子,前些日子东市发生的事儿,你肯定也听说了。那小娘子遭遇了那样的事,已经疯了。眼下,许少卿这边有了些眉目,听说你轻功了得,这才托我请你帮这个忙。”李渭崖并不曾用“主人”的身份,命令玉奴去做,而是将其中内情如实说给她听。
玉奴咬住下唇,过了一会儿,面色郑重许多,“主人的命令,我都会去做。既是帮那些无辜的女孩儿,我更不会推辞。”
“这便好,此事有凶险,你需万分当心。事成之后,我自有赏赐给你。”李渭崖道。
“是。”玉奴这才高高兴兴接下差事。
是夜。
玉奴跃上姜知屹家中房顶,果真发现蹊跷。
两个下人拖着两只麻袋,从后门悄悄入内。接应他俩的人,竟是姜知屹本人。
姜知屹生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催促着二人把麻袋往后院一处荒废的屋子里拖。玉奴看得清清楚楚,后院儿被两条巨大的锁链锁着,钥匙在姜知屹手里收着。而那两只麻袋里,装的并非货物,看起来更像是人的形状。
姜知屹指使二人在地上挖坑,将两只麻袋丢了进去,随后又迅速填埋上。
做完一切之后,姜知屹给了二人一人一袋子钱,三人一道离开。
事情紧急,玉奴悄无声息离开,避开所有金吾卫的视线,回到家中,将一切如实禀报给主人。
“你看得可仔细?当真是人?”李渭崖皱眉。
“一定是人,看身长,应当还是两个孩子。若非两袋货物,无论是什么,哪需要埋进土里?只是,我瞧见时,麻袋里的人并无挣扎,看来是死了。”玉奴说着,银牙紧咬,恨不能将这些害人的畜生撕个粉碎。
“怪不得何从珂被酷刑折腾成那样,还是什么都不说呢,竟是替这畜生遮掩。”李渭崖一拍案几,差些隔空震碎茶碗。
翌日一早,李渭崖上衙,将许锦之堵在了大理寺门外,告知他此事。
许锦之面上闪过一丝隐秘的痛惜,无奈摇头,似是自言自语:“这就是师长教出的学生,可悲,真是可悲。”
片刻后,许锦之又打起精神,进了屋,提笔写下两封书信,命随风快马送去刘府与常府。
不过短短一日,太和公主府上便被重兵团团包围。
姜知屹既惊且急,他还没见过,有人敢抄公主府的。但当见到刘宴与常衮二人从人群中走出,周身的气势瞬间萎靡下去。
“姜驸马,本相接到密报,说你府上窝藏越王残党,圣人已得知此事,特命本相与刘相一道擒拿反贼。你还不速速让开?”常衮冷眼看他。
“这,这......”姜知屹被这张天大的罪网网住,根本反应不过来。
刘宴大手一挥,士兵齐齐入内,哪怕是惊动还在歇息的公主,也不曾停下。毕竟,这是圣人的旨意。再者,大唐出过太平公主之祸后,皇室就不给公主太多权力了。故而,一左一右两位宰相在场,自然能轻松压住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公主。
士兵们将公主府翻个底朝天,没有找到被窝藏的越王党羽,倒是在废弃的后院儿找到四具孩子的尸首——两具童男、两具童女。
圣人勃然大怒,旧病复发,又倒下了。
太子监国,命大理寺严查此案。
众目睽睽之下,姜知屹还在试图狡辩,说不知道这些尸体哪里来的。但经仵作检验,这四个孩子的死亡时间最长不过一个月,最短不过两日前。加上,许锦之命李渭崖对公主府的下人严刑拷问,终于逼得姜知屹的心腹说了实话。
这些孩子,都是罪犯或奴婢之子,就算死了,也没人报案。至于刑部那儿,姜驸马自有办法能抹平,叫人无从查起。
心腹说,人是按照姜驸马的要求,杀了取血。因为先前新丰县的案子闹得大,所以姜驸马不敢将尸体随意丢弃,干脆就埋在了自家的后院儿。
至于姜驸马为何要杀人,又为何取血,他们便不知情了。
姜知屹是驸马,身份贵重。太子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价查明此案,却没允准对姜知屹动刑。
故而,任凭李渭崖磨破嘴皮子,姜知屹也只是沉默不言。
最后,还是得许锦之亲自上。
烛火通明,许锦之看到姜知屹一脸灰败之色,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眼珠子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单独一间,又是这样宽敞,还能洗漱。你最初来长安赶考时,住的也是这样的房间吧。果真,人从哪里来,最后又回到原点了。”许锦之盘坐于他面前,语气里夹杂着一抹嘲讽之意。
在决定单独见他之前,许锦之亲自去过户部,查阅了他的户籍。
原来以为,自己的同窗都是出自耕读或商贾富裕之家,没成想姜家从上一代开始便落魄了。
所以,姜知屹骗了他们,就是不知道,是否也骗了师长。
“若非大唐的公主难嫁,却又不得不从读书人或世家中择婿,你也捡不了这个漏吧。”许锦之话里的嘲讽之意浓烈了一些。
姜知屹这才抬头看他,眼底却平静无波,“你终于来了。我情愿与你周旋,也不愿与那莽夫多说话。”
听到姜知屹称呼李渭崖为“莽夫”,许锦之唇角弯了弯。
“我可不是来同你周旋的,我问你,你取那些孩子的血,是为了治谁的病?你父母早亡,有一妹妹,远嫁江南,并无联系。公主身子康健,你们又无孩子。总不至于,你是为了治圣人的病吧?”说到最后一句,许锦之笑着望向他。
姜知屹也笑了,目光中竟留有一丝温情,“你以前埋头苦读,从不与人说笑,看上去极难相处。如今,倒是与谁相处,都颇融洽。”
“埋头苦读是真的,但你从前与我并不多亲近,怎知我难相处?谁告诉你的?我瞧谁都不像饶舌之人,难不成是师长吗?”许锦之仍旧言笑宴宴。
姜知屹笑容僵住,下意识要反驳,对上许锦之的目光,话全堵在了喉间。
他可不傻,回想起来,到底是哪一步惹得眼前这位人精似鬼的家伙起了疑心,应当就是在诗会上,他有心试探,自己却急中出错,最终落到这下场。现下,对方故技重施,姜知屹明知这盘棋的颓势或已成定局,还是不愿多输这一个子儿。
许锦之看出他的防备,并未点破,而是先拿出“诚意”。
“从前的你,过得很苦吧。若没有师长的指点,你如何讨好得了公主,又如何过上了今日的富贵日子?想必,师长的仇人,就是你的仇人。师长的难处,就是你的难处。所以,你要救的人,是与师长有关吗?”
许锦之探究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姜知屹却闭眼,拒绝给出任何回应。
“看来我说对了。”许锦之微微一笑,“如果我说错了,你定会反驳。”
姜知屹蓦地睁眼,眼底全是恼怒。
还以为许锦之会趁胜追击,没料到他却是起了,径直走出牢房。
像是台子上的歌姬,打算一展歌喉,奏乐却断了似的,姜知屹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走廊尽头,李渭崖看到许锦之出来这么快,神色诧异。
“送姜驸马进牢房时,有没有叫梅儿、萍儿瞧见?”许锦之压低了嗓音问他。
“按照你说的,都叫她们看见了。”李渭崖答。
“很好,那我们现在一起去瞧瞧她俩。”许锦之说。
“我们?一起?瞧她俩?”李渭崖猜不透许锦之究竟卖什么关子,干脆不猜,看了看他身后,话锋一转道:“你同姜驸马已经谈完了?他说什么?我看他可是嘴硬得很。”
许锦之弯了弯唇角,心道,若让他知道姜驸马对他的评价,这人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根本没谈什么,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许锦之语气冷淡又笃定。
啊?李渭崖一愣。
没谈什么,那许锦之刚刚在姜驸马牢房中做什么?
李渭崖见许锦之已经走远,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