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青云山上青云观外。
许锦之刚到那里,就看到李渭崖背着手,对着日出的方向,凭栏远眺,好不惬意。
“不是不愿早起么?居然到这样早,城门也就刚开不到一个时辰吧。”许锦之看了他一眼。
李渭崖回身,盯着许锦之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子笑,“这山不高,习武之人爬上来,不过一刻钟。但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就要爬上半个多时辰了。所以,你起得比我早,但我到得比你早,都是正常的。”
许锦之觉得这人笑得无比欠揍,可偏偏自己爬山爬得急了,确实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快些进道观里讨杯水喝。
这时,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许少卿,你怎么在这里?”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说道。
许锦之和李渭崖同时往后看,一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立在那里,此人个子不高,还形销骨立,一双眼睛或许是常年配药的缘故,总是习惯眯着眼打量人。
“卫太医。”许锦之作揖。
卫常风官阶不高,但医术精湛,故而许锦之对他一直较为敬重。
“这位便是我和你说的卫太医了。”许锦之转向李渭崖。
李渭崖也学着许锦之的样子,向卫常风行礼。
“这是大理寺的李司狱,他身世可怜,虽家境富裕,但自小失了母亲,后来父亲新娶,谁知继母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偷偷给他下了西域奇毒。这种毒是慢毒,一开始察觉不出什么,等到有感觉时,毒性已侵入五脏六腑,再难逼出了。每个月的十五,他总会毒性发作,四肢百骸像是被数以万计的虫子啃噬一般痛苦难忍。李司狱进入大理寺以来,一直勤恳,我看着实在不忍,故而才带着他求到卫太医这里。”许锦之态度真诚,又将李渭崖的状态描绘得可怜。
李渭崖站在一旁,面色不自然起来。
卫常风探究似的目光,从许锦之脸上移到李渭崖脸上。
“李司狱......似乎不是我们大唐人?”卫常风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道。
“是,我是于阗人,家中世代经商。来长安,原本是做生意的,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许少卿,得他赏识,便入了大理寺做事。”李渭崖七分真三分假地回道。
听到“于阗”二字,卫常风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盯着李渭崖转了又转,几次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渭崖原本就觉得此人样貌猥琐,现在对方这样盯着自己瞧,仿佛自己是什么怪物一般,心中就更是生出几分不悦。
“既是许少卿邀诊,某自然不会拂了你的面子。不过,要先待某进去烧香完,再出来给李司狱看诊。误了吉时,可不妙。”卫常风转身,边往道观里走,边说。
“这是自然。”许锦之应道,用眼神示意李渭崖,一道跟上。
门口迎接香客的小童,似乎跟卫常风很熟悉,没等他走近,就从手捧的木盒中取了三支香递给他,还与他笑着寒暄几句。
轮到许锦之、李渭崖二人,也是一人拿了三支香,却只得到小童的一声“福生无量”。除此,别无他言。
卫常风十分虔诚,顶着三柱香,要将里头所有供奉的神仙都拜一遍,随后还要站立在神像前祷告许久,并附上香火钱。
许锦之烧完香,又按照规矩添了一些香火钱后,便令李渭崖等着卫常风,自个儿则走向扫地的小童,询问求符纸的地儿。
小童给他指了路,正是通往后山的路。
山路陡峭,许锦之光是看着,就觉得腿脚酸涩,但思及案子,只能硬着头皮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许锦之才气喘吁吁地见到一座破败的屋子,刚巧建立在一处石壁下,看样子,是像小童描述的地方。
许锦之歇了歇,方整理仪容,敲了屋门,“玄清道长可在?”
屋内响起一个略苍老的声音,“请进。”
里头光线昏暗,许锦之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到一名面色黝黑、髯须杂乱的老头儿,青袍裹身,端坐在蒲团之上,似是刚刚打完坐。
“不知福主有何难处?”玄清看向许锦之。
能求到这里的,都是有难处的,玄清自然见怪不怪。
许锦之想了一想,压着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长:“我曾做错了事情,故而夜不能寐,不知道长可否愿意帮我这个罪孽深重之人?”
玄清连眼皮子都未抬,从蒲团下拿出纸和笔,递给他,又指着案上的砚台道:“来这儿的人,都曾做过错事。孔夫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写一个字,贫道为你看看便是。”
许锦之接过纸笔,将纸在案上铺开,顿了一顿,在纸上写下一个“冤”字。
玄清瞥了几眼字,迅速断意道:“离家可免灾与祸,狡兔藏于室与窟。若想避开灾难,只需离家七七四十九日,找个远离市井的地儿便是了。”
许锦之嘴张了张,都说测字,测的是心中疑问,他刚刚想的事情是——邱娘子身体的其他部位,究竟在哪里?毕竟,找到其他部位,才能找到更多线索。
不过,话到嘴边,他却咽了下去——这老道还不知是敌是友,此刻还不能说这么多。
想了想,许锦之从袖中抽出从邱娘子家中拿走的符纸,递给玄清问:“道长,这是您画的符,没错吧?”
玄清只瞥了一眼,便道:“不错,这符纸你是从何处得来?”
许锦之撒了个谎,小声道:“我有一知交好友,是个不错的人。从前,长安城里头的一个女掌柜,借了他的钱周转生意,结果生意做大了,钱却不还了。我那好友一时错了主意,讨债不成,就把人给杀了。结果,那女掌柜冤魂不散呐,夜夜缠着我好友。后来,有人给他指了路子,求到您门下,才把这麻烦事儿解决了。今日,我也有了麻烦事,我那好友就让我来找您来了。”
玄清并不诧异,只不咸不淡地接话道:“是城里朝暮阁的女掌柜吧,那位娘子来时,印堂发黑,我一看便知不妙,根本不想管此事,但她苦苦哀求,贫道是出家之人,不好见死不救,这才管了这档子麻烦事。”
“娘子?”许锦之倒吸一口气。
无疑,玄清道长无意间的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