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理寺牢狱,许锦之去东市的点心铺子买了一笼水晶龙凤糕,拿油纸包了,独自前往何家。
“你来了。”何从珂只听他的脚步,便知是他。
因许锦之跟何从珂关系亲近,所以许锦之来,何家的下人不需通报,都是直接让进的。
许锦之看到何从珂正背对自己,手持三根香,敬拜菩萨。
“师兄的信仰真是广泛,既信了菩萨,又信一些我从前都没听过的神。”许锦之轻声道。
何从珂后背僵了一僵,但还是虔诚地朝菩萨像拜了三拜,将香插到香炉里,这才转过身来。
“你先下去吧,把门关上。”何从珂对屋内下人说道。
当屋内只剩下许锦之与何从珂二人时,何从珂才淡笑着发问:“你都知道了?”
“两个月前,你去鬼市,结识了瘸老六,以你阿娘的嫁妆——一支金丝花簪为抵押,换了商墓的祭器。随后,你又花钱买通新丰县县衙衙役张牟,找到了八字吻合你要求的童男童女。不料,那女童竟谎报了年纪,于是,你只得另寻童女。瘸老六替你寻了个合适的,正是他的徒弟。刚好,这个女徒弟跟一外来商人起过冲突,杀完人后可以嫁祸给他。如今,证据确凿,王阜知也全部招了。”许锦之说道。
何从珂并不狡辩,只是伸出双手,做出一副甘愿被缚的姿态来,“那就请许少卿抓我归案吧。”
许锦之却是一动不动,“师兄有何难言之隐?是否......患了隐疾?”
“仲明,你一向铁面无私,怎么这会儿却这样磨蹭?”何从珂依旧淡笑着,“我身体康健,并无隐疾,亦无其他难言之隐。”
许锦之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痛苦已经消失不见。
“师兄既不想在这儿说,那便去大理寺的刑房说吧。”说完,许锦之抓住何从珂的手腕,就要带他走。
“稍等,等香炉里的香烧完吧。人走香灭,才没有隐患。”何从珂突然道。
于是,在等待香灭的时间里,二人相对而立,却是无言。
许锦之的目光透过香炉,飘到了后院儿——那里葬着何从珂的父亲、也是他的师长。
师长说自己是没根的人,死后,尸骨就不迁入祖坟了,安置在后院儿即可。家在,他的魂魄才能安宁。
最初,许锦之来何家,总会去后院儿祭拜师长。后来有一天,他再来时,却发现后院儿的门被一把大锁锁住。
何从珂解释,师长给他托梦,说不愿被人打扰,故而锁了门。
许锦之信了这话,还半开玩笑,半难过地问他,别人就罢了,难道自己来瞧瞧他老人家,也算是打扰吗?
何从珂赶忙宽慰许锦之,说父亲落入幽冥,失了人智,大约是糊涂了。若父亲还来自己梦中,他定要扯着好好问一问。
思绪拉扯回头,许锦之的目光又落回何从珂的脸上。
香已燃尽,对方转过头来,五官极其平淡的一张脸。许锦之又想起从前二人之间的玩笑话。
那时,许锦之刚到弱冠之年,却是进士及第,又长了一副绝佳的好容貌,成了长安城许多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何从珂对他的待遇十分艳羡,笑说如果自己生而为女,定是要借着父亲这层关系,与许锦之来个“亲上加亲”的。许锦之唬着一张脸,说他胡闹,自己耳朵根子却红了不少。
许锦之出生于江南,江南冬日少雪,哪怕下了,也是薄薄一层,根本积不起来,故而从未见过冰嬉。何从珂赠他冰鞋,教会他如何在冰上前行。
这许多的美好记忆,如今想来,却都是将他钉在凶手这块木头上的铁证,真正是讽刺至极。
半夜,李渭崖忽然被一阵脚步声和锁链的声音惊醒,他侧耳倾听,原来是牢狱里又关进来新人了。
“何郎君受了鞭刑和烙刑,还不肯交代杀人原因吗?横竖都是一个下场,何苦要多受这些刑罚?难道何郎君在替谁打掩护不成?”是司狱胡髯的声音。
对方并不答话,只是发出一阵半是闷笑、半是痛苦呻吟的抽气声。
“如果不是看在许少卿的面子上,早就给你上酷刑了。”胡髯似乎认为对方的沉默,是对自己的挑衅,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了。
“呸!”对方啐了一口唾沫。
胡髯真的怒了,抬脚往对方身上踹去,随即一边命人锁门,一边骂道:“还当自己是大儒家的郎君呢,子不教父之过,你这种畜生做出这种恶劣的事,恐怕何大儒曾经的声名也是吹出来的吧。”
胡髯和手下走远,走廊再次陷入寂静。
李渭崖却是睡不着了,心下觉得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一样。
到了下半夜,李渭崖忽然觉得很热,耳边传来一声声尖叫:“不好了,走水了!”
一时间,囚犯们拼命摇门呐喊,却无人理会他们。
李渭崖试着劈开锁链,奈何大理寺牢狱的锁链十分坚硬,短时间内竟拿它毫无办法。
过去甘愿被这道锁困住,是因为他身上担着任务,不想像寻常通缉犯一样躲躲藏藏。但现在,他再不撬了这把锁,怕是要葬身火海了。
不远处传出打斗声,眼见火光逼近,李渭崖闭眼运了运内力,正要一掌劈开锁链,一名衙卫跑来,迅速给他开了锁,“李郎君,我们都知道你武功盖世,有人劫狱,童男童女案的凶手跑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李渭崖来不及多想,忙跑出去,见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守夜的衙卫们一半与黑衣人厮杀搏斗,一半忙着救火。再看胡髯胸口已经被剑扎出一个血窟窿,仍不退缩,勇猛地与劫狱者作战。
一黑衣人见胡髯受重伤,出招变缓,正欲一剑刺穿他的喉咙,送他上路。李渭崖将内力输送到手心,在牢房内没有劈出的那一掌,重重击向黑衣人。黑衣人手中的剑掉落,顿时吐出两口鲜血,倒地不起。
其他黑衣人见况,知道是高手来了,不再恋战,忙要撤退。
“杀人放火完就要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李渭崖目光一凛,脚下轻踩,飞身而出,挡住了黑衣人的退路。
黑衣人们互看一眼,眼底露出杀意,齐齐而上,却根本不是李渭崖的对手。李渭崖身姿矫健,仿佛浑身有眼,轻松便避开了黑衣人们的围攻,他赤手空拳,将这群人打得节节败退。
“郎君先走,我等善后。”一黑衣人望向另一黑衣人道。
那人点点头,手上的剑没有刺向李渭崖,却是往后飞去,将胡髯连人带剑,插在墙壁上。那剑正中他咽喉,胡髯连一个字都未说出口,就咽了气,瞪着的眼睛,分明死不瞑目。
“敢羞辱我父亲,死有余辜!”那人冷声道。
四周响起哀嚎声:“胡司狱!”
所有的黑衣人围成一个阵,肃身的杀意令李渭崖感觉一阵寒意,心下明白这群人欲死战来保他们所谓的郎君逃走。
不过,他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李渭崖踢起地上的剑,再一把刺向何从珂的小腹,也将他钉在墙上,动弹不得。不过,李渭崖刺中的是他的任脉,不会致命,只会令他四肢麻痹、丹田气机不升,十分痛苦。
至于其他人使出的阵法,对于李渭崖来说,更像个笑话。
黑衣人们见打不过,从袖子中挥洒出迷香,李渭崖嗅入鼻中,忽觉浑身发热,内力似乎被压住了。
不好!李渭崖心中暗叫一声。
“主人,我们来了!”是玉奴的声音。
只见玉奴和阿虎从黑暗中飞出,玉奴衣袖挥舞间,也洒出一种带有异香的粉末,黑衣人们忽觉浑身发痒,无法集中精神,片刻后就被阿虎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