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许锦之才出了城门,抵达新丰县下面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
李二牛和周翠莲都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十天过去,村子已经恢复了宁静。一开始,大家还拘着家里的孩子,不要单独外出。但村民们日常要忙着种地、捕猎、捡柴火,并无时间整日照看孩子,一来二去的,孩子们又恢复了往日的自由。
许锦之才找着周翠莲的家,却看到周家张灯结彩的,一派喜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儿是周翠莲的姐姐周翠芝嫁人的日子。
“周翠芝到嫁龄了?我怎么记得,她只比翠莲大五岁,过了年不过十二?”许锦之问。
随风一向对自家郎君的记性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凡跟案子相关的信息,他都记得一字不差。
“农村嘛,虚报个一两岁,好给姑娘早点说亲。毕竟家里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早点把姑娘嫁出去,就少一张嘴,少点压力了。”站在一旁的一位老妪边瞧热闹,边跟许锦之唠嗑儿。
许锦之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怔在原地。
周翠莲的父母、弟弟将周翠芝送出门后,又招揽了乡邻进屋用饭,等忙完后,才得空走出来见许锦之。
“许少卿,抓到杀我家翠莲的凶手了吗?”男人搓着手,一脸期待地问道。
许锦之含糊地回了一句:“有点眉目了。”
“哦,哦,那就好,翠莲这孩子特别懂事。等抓到凶手了,我非要往他脸上丢石头,砸烂他的脸不可!”男人恶狠狠道,说完突然觉得今儿是自家大姑娘嫁人的好日子,要说点吉利话,再加上面对的是城里来的大官,又扯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周大,我有个问题,你需如实回答,你们家翠莲也是谎报了岁数的吗?”许锦之问。
“贵人,我们这儿的习俗,就是姑娘生下来就多报一两岁的。不光我们一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周大媳妇儿忙插了一嘴。
“我不管你们这儿的习俗,但你们的习俗,害死了你们的二女儿。”许锦之冷冷道。
周大和他媳妇儿愣了一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贵人,这话怎么说的?”周大媳妇儿有些不服。
“凶手一共杀了两女一男,用作祭祀。祭祀邪神,不光要用一对儿童男童女,连生辰八字都有讲究。你们夫妇谎报的周翠莲的生辰,刚好是凶手需要的童女生辰。”许锦之说道。
周大媳妇儿一听,顿时瘫坐在地上。
“周翠莲尸体被发现后的两日,你们还见过那个货郎没有?”许锦之又问。
周大和媳妇儿都说没见过。
“陌生人呢?”许锦之再问。
周大媳妇儿依旧摇头,双手捂着脸,就嚎哭了起来,说着自己害死女儿这样的话。而周大略镇定一些,想了片刻,却也是摇头。
接着,便是去李二牛家。李二牛家里的气氛,比周家要惨淡许多。
农村的男娃金贵,每户人家要是没个男娃,不光失去劳动力,还要被人吃绝户。不像城里,女人可以立女户,要做生意,要嫁人,都有得选择。
李二牛家里穷得叮当响,他阿耶是村子里有名的捕猎手,可惜染上赌瘾。李二牛的娘生李二牛时大出血,命虽保住了,却再无法生育。李二牛出事后,李家就剩下一个女娃。于是,李二牛的阿耶终日不是赌博,就是打媳妇儿出气,说她害得老李家断子绝孙。
许锦之一行人走到门口时,李二牛他娘刚要往墙上撞,被不良人救下。
不良人看不下去有男人这么欺负女人,上去就要教训李大,却被许锦之拦下。许锦之问了李大和他媳妇儿一样的问题,随后便带人离开。
“少卿,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不良人出了门,便不服气地问出声。
“这男人欺软怕硬,你今日教训了他,等我们走后,他便会变本加厉地发泄在他媳妇儿身上,你能看顾他家里几时?等此案了结,我会上书圣人,将城里的女人社推行至乡下,叫女人们有个保障自己权益的地方。”许锦之回道。
不良人无言,因为许锦之的办法,确实更为稳妥。
随风趁机问了一声:“郎君,我们现在去山上吗?”
“去山上作甚?”许锦之看了他一眼,“去县衙。”
随风一路上想了挺久,终于想明白缘由:凶手能准确知道孩子们的生辰八字,一定看过户籍册子,可这些册子都在县衙存放着,说明凶手跟县令一定认识。不过,郎君为何问村民们有没有再见过凶手,这点随风却参不透。难道凶手还要杀人不成?就算他要杀人,也不至于总盯着这一个村子杀吧。
新丰县的县令封海清,一没背景,二无过人的能力。不过,他深谙官场迎合之道,早听闻许锦之铁面无私的名号,见他来,早早亲自出来迎接。
不过,许锦之根本不吃官场上这套,一来,就径直问他:“桃花村的户籍都放在哪里?近两个月有谁翻过?”
封海清一愣,“附近几个村子,还有县里的户籍册子,都在书阁堆着呢。一个月前,衙门派人走访过村里,登记新出生的孩子信息。衙门的书吏、办事的衙役和在下都翻过。”
“这些人现在都在县衙吗?”许锦之问。
“都在。”封海清转身就交代下去,让经手这件事的人都去前院儿集合。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到齐了,唯独缺了一个。
“张牟去哪儿了?”封海清问。
“回县令的话,张牟说自己肚子疼,要去如厕,待会儿就过来。”与张牟关系较好的一名衙役答。
许锦之看了身后的不良人一眼,几名不良人迅速去往后院儿,刚巧看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正欲爬墙。
“给老子下来!”一不良人吼道。
张牟吓得手脚一软,竟摔到地上,他顾不得疼,起身就要跑,被几名不良人牢牢按住,提到了前院儿。
张牟胆子小,许锦之还没审问,他就自己招了。
据他所说,一月十九这天,有个戴帷帽的男子突然找上自己,要自己帮着找七月子时出生的男童和一月午时出生的女童各一名,年龄和家的方位也都规定得很死。张牟觉得奇怪,直接拒绝了,还说要送他见官。但男子掏出了一贯铜钱,张牟这个人嗜赌,见到钱就什么原则都忘了,于是接下了这个活计。
“新丰县下面一共二十七个村子,我们一天走一个,约定二十七天后在浮山山脚下见面。当我走到桃花村的时候,正巧发现两个符合他要求的孩子,就暗地里记下,告诉了他。”张牟说完,还不忘替自己申辩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杀人啊!”
“你与那男子打交道两次,可记得他的相貌、身形?能说出一些特征也好。”许锦之道。
张牟倒像是真的认真去想了,可想了半天,却只是摇头,“当时风将他帷帽上的纱布吹起来一角,我看到了他的面容,应该是长得极普通,不然我不会没印象。至于身形......不胖不瘦的,跟我差不多高。”
张牟身量五尺七八寸的样子,大多数男人都这么高。所以,张牟的一番回答,在众人听来,等于没说。
问完话后,封海清上前请示:“此人是关押在县衙大牢,还是......”
许锦之看了他一眼,“涉及童男童女案的犯人,自然是关押在大理寺大牢。”
话刚落地,几名不良人便麻利地将张牟捆住,直接带走。
回城的路上,许锦之一直在思考凶手、王阜知和瘸老六之间的关系。王阜知是京官,瘸老六是个乞丐,那凶手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将这俩人串联在一起做事?并且,事情败露,这俩人态度一致:宁可自己顶罪,也不肯暴露凶手。按照许锦之的认知,要么,如先前猜测的那样,凶手的身份令二人畏惧;要么,凶手捏住了王阜知与瘸老六的七寸。
正思考着,随风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郎君,你为什么觉得凶手一定会在杀人后返回来呢?你今天问周翠莲、李二牛家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一直没想明白。”
许锦之回过神来,答道:“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经手过的一个案子吗?凶杀当采花贼,事后还要将人虐杀。凶手很狡猾,当时官府累得人仰马翻,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后来,他暴露自己,竟是因为折返杀人现场所致。有些凶手骨子里的恶是天生的,他们返回杀人现场,为的是回味过程,以及躲在暗处,享受将官府中人耍得团团转的优越感。不过,我们这个案子的凶手心思缜密,他像一个操纵木偶的艺人一样,摆在明面上的,只有那些无法开口说真话的木偶,他的身影,我们根本窥探不得。”
顿了顿,许锦之又道:“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凶手不是天生的杀戮者,瑶儿的八字符合他的要求,更何况,我们抓住了两个线人,已经打草惊蛇。短期内,他不会再犯案。只是,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
“一定会抓到的!”不知为什么,随风对自家郎君始终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