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王

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帐篷里,一个魁梧的大汉正在看着一团火焰喝着酒。

这是攻下圆木镇的北地人部族的王。

老魔法师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法杖砸得地砰砰作响。

“你为什么就放他们走了?你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你看,我们有火了,我们都能呆在火堆旁了。”大汉用一根铁棒翻着燃着火焰的木柴。

“我在问你什么?你为什么让他们直接就离开了,他们只是留下了那个人类!”老人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没有说什么,空气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老人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我知道你的孩子需要南方人的药,但你不能用部族的利益去赌啊。”

“他们会回来的,要是他们不在乎那个人类,我绝对会看出来的。”王的语气很是坚定。

“要是他们死在路上了呢?我从没有怀疑你的眼光。”老人语气有些冰冷,他又变回了战场上那个收割生命的死神的样子,“如果那条龙留下来,哪怕只是就那样呆在我们部族,他的威慑力是难以想象的。”

“...”王喝了一口酒,没说什么。

见气氛又凝固了,老人叹了一口气。

“那次决定你就不该做,你当时简直是疯了。”

老魔法师说的是他们翻越天堂山的时候,他们没有走正常的路线。

自从北地一个个部族接收到了莱茵王国北部边境兵力转移的信息时,只有几个走投无路的部族相信了。但当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整个北地都沸腾了。

可当王的部族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为了躲避寒灾而提前迁移了。

原本王是没想去争一杯羹的,但老法师提出了一个设想。

他发现了圆木镇的位置,一个从前北地人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现在每个部族都争抢着去攻打莱茵的边境,只要战火延续到圆木镇的地方,他们将圆木镇占领。再破坏掉通向外界的唯一道路,他们就能长时间拥有一座温暖的城市。莱茵不可能会把一个道路都被完全破坏还位于极边缘的小城作为首要目标的,甚至他们都可能不会去管圆木镇发生了什么,其他部族的北地人会完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但问题是,正常北地人通向南方的道路被几个部族联手占领了,他们以绝对的武力向每一个向去南方分一杯羹的部族征取物质。可王的部族光是到达那里就会几乎耗尽全部的补给,他们不可能支付昂贵的过路费。

计划本该就这样搁置,他们获得城市的希望本该就这么破灭的,本该是。

但王不愿意放弃这个希望,他们部族留着一张地图,记录着几十年前通往南方的一条道路,只不过因为一次雪崩而废弃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再厚的雪堆也该被年年不停的寒风吹散了。

部族里有不少人反对,但没人能反驳王的命令。

在北地,团结不是一个美德,而是每个人生存的必要条件。无论领头羊是不是带领着他们跳崖,他们都得跟着。跟着不一定活,但不跟着部族走的一定会死,没人能在那样的自然条件下单独生存。

唯一能拒绝王的人也没反驳,毕竟这计划本来就是老法师提出的。他无法拒绝一个没有寒灾,不用一年吃七八个月冰肉的生活。也许部族里的人能接受,但每当老法师看到孩子们忍者呕吐咽下冻得梆硬的肉时,他心里都像是有一个钝刀子在切一样。

老法师年幼的时候,他们部族还是很繁荣的。他们曾经拥有一个可以释放火焰的石头,虽然不能比得上龙或者火焰蛤蟆,但已经能让他们时不时升起一团火焰,吃一顿烤肉。可那石头最终还是失去了魔力,而他们的部族也在一次捕捉火焰蛤蟆的时候被另一个部族摘了桃子。

老法师从那以后就开始跟着部族艰难求生,一直到了现在,他们才初具规模。但老法师心里一直有一团火,他见过火焰的温暖,便无法忍受北地无穷无尽的寒冷。

可当他们真正到达那条记载中的老路时,他们都傻眼了。雪确实被寒风吹走了,但道路被雪崩所带来的碎石堵住了,山谷中布满了几米甚至几十米的“碎石”。

也许正常他们是可以翻越那里的,但最大的阻碍是食物。道路的崎岖会严重影响他们的行进速度,可食物却不能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不过北地人这种事情见得多了,食物不够就用人来代替,既能减少消耗,又能补充储备。

正当部族每个成年人都已经做好抽“死签”的准备的时候,王做了一个北地人几乎做不出来的决定,他要让孩子们也去抽签。王认为他们再死下去,就没有足够的兵力攻下圆木镇了,那样的结果是他们部族不能承担的,一旦失败就意味着全灭。

有几个同族人甚至在确定王的决定后直接将武器砸向了王。不过在王打晕了几个闹事的,他们还是听了王的命令。

当然,王的孩子也要抽签,王主动要求的。他们只需要抽一个,不过他们抽的是唯一的“活签”。

王活着的九个孩子最终只剩了一个最年幼的。

老法师的三个学徒一个不剩,为此老法师差点没忍住当场直接拿法杖去掀了王的脑壳。

孩子们没一个哭的,他们能活到现在不只是靠大人的帮助

北地人这次没有对尸体物尽其用,他们埋好孩子的尸体,又前往他们首领为他们指出的希望。但他们最终悲哀的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那样做,圆木镇的防守力量低的超乎想象。

在听到老人又提起自己当时的决定时,王为自己唯一的孩子担忧和对自己自私的自责消失了。

“我不后悔,孩子是希望,可一旦没有赌对,孩子们全都得死。死死抓住每一个希望往往会损失全部!”

“呢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老人觉得王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觉得王认为没人会反抗他。但王必须付出代价,甚至可以说他必须死。没有一个北地人偷走雪原生物幼崽的行为被发现后是不被追杀的,也没有一个生物在伤害了北地人的孩子能不被报复的。

“当然,我应该会死吧,不过至少我还有选择死法的权利。”王的语气一下的放松了下来,仿佛只是在和老人谈晚饭吃什么。

“你可是王,怎么会死。”老人也当是王在开玩笑,他不相信王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最普适的道理之一。

“他们闲下来就不会觉得我是王了,那时他们只会记得我曾经下令杀了孩子们,哪怕我的孩子几乎全死了。”王的语气带了一丝悲叹,但仍然显得很是云淡风轻。

“我还以为这个事得我告诉你。”老人有些震惊于王的想法,他以为王不知道部族里对他的看法,至少在宴席上没人表露出那样的看法。

王哈哈大笑,捂着肚子,显然他没怎么听过老法师夸赞自己。

“这不难想,如果我是他们,我绝对不会让我活下去。我现在才知道,一旦人有了闲心,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能出来。”

“‘寒冷让我们坚强,死亡让我们团结一心。’这句话不是用来哄小孩子的鬼话。”老人也用铁棒翻了翻柴火,望着翻飞的火屑,“你也可以不死的,禅让出王位,再给他们一点别的事干,他们会忘记的。”

“忘得了一时忘得了一世吗,哈哈哈,你是老糊涂了吧。”王笑完,把一块立在火旁刚烤好的肉递了过去。

老人接了过来,但没有下口,“到我这边,就没人能动你,没人比你更适合做巫祭的护卫了。”

“你是要救我?你之前不是都想拿法杖敲我了吗,哈哈哈。”

老人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但又想说些什么,不过王又回过头来。

“老头子,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是知道我的,不然我也不会成为部族的王。我知道我这么做可能有些蠢,但我就是觉得,走在自己的路上,就连死神都无法让我回头,这样不就是南方人所谓的‘浪漫’吗?”王抬起头,在空中用指头不知道在画些什么,眼中是兴奋地光彩。

老法师这才意识到,王之前天天钻在帐篷里是在学习文字。老人不想让他死,但似乎又没什么办法。

“老头儿。”突然王说了一句。

“我是巫祭。”

“好好好,巫祭。别忘了死前找个学徒好好教,我当时怕你突然死了才开始学的知识。不过现在看来我得先走一步,别让你的财产给你陪葬了,那也是部族的财产。”说完吃了一口肉,咽下后又笑起来。

老人看着面前这个魁梧的男子,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又看到那个为了弥补被他打碎的水晶球,不知花了几天,硬生生在冰天雪地中磨出一个冰球的孩子。当时那个孩子把不太平整的冰球拿到他脸上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