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奇不知道网上成什么样子了,也不太想知道,懒洋洋地趴在露台的栏杆上,下巴抵着手背,看小巷里往来的人潮。
这里是港岛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一到傍晚,各种霓虹招牌就争先恐后亮起,把这条老巷子照得流光璀璨。时不时有跑车炸街而过,发出轻浮的轰鸣声,打扮时髦性感的女人从豪车上下来,高跟鞋踩得摇曳生姿,男人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像哈巴狗。风中夹着烧腊的味道,是从对面一家老式烧腊店传来的,庆贺开张大吉的花篮还在店门口
摆着,很喜气,就是不知开在这种贵价地段,老板能不能赚回房租。
这个夜晚很美好。
陈薇奇很少这样静下心来,用这样近距离的视角,欣赏这座城市的烟火气。她是在瑰丽府邸顶楼套房,开一瓶红酒,眺望维港纸醉金迷夜景的人,或者坐在天价深水湾豪宅里,端一杯热茶,望远处的海。
这些视角都很远很远,像是在看一场随时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她的世界很美丽,很璀璨,也很冰冷,充满了没有硝烟的战争。有多少人捧她,就有多少人想看她摔下来,并且在她栽跟头的时候偷偷踩一脚。
手机静音后什么都听不到,是带着赌气的成分,不想任何人来找她。可就是连赌气任性还是摆烂,陈薇奇也为自己设置了倒计时,闹钟响起后,她擦掉眼角那一点点轻微的几乎是可以被忽略的濡湿,准时打开手机。
各种未接来电和消息淹没了屏幕。她给美悠回拨过去,问情况如何。
可能发布了声明和法律起诉也没有用,在这场铺天盖地的谣言里,真假已经不重要了。身居高位的人一旦跌跟头,会比本就走在平地上的人更惨更痛。
陈薇奇有这个准备。
“老板!没事了!周先生为你发了声明,现在网上所有风向都调转,那个造谣你的匿名大小姐的账号已经注销了。”美悠先安慰了陈薇奇一通,又去骂那个披着皮的贱人,她是从不说脏话的乖乖女,到这时都有些绷不住。
“太cheap了,就没见过这种损阴德的人!打脸后立刻注销跑路,是怕我们抓到他吗!”
“他发了声明?”陈薇奇一愣,“你找的他?”她语气陡然很严肃。
美悠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大小姐,我没你的指令不敢擅作主张,应该是周先生主动站出来……而且他发的声明……哎,您自己去看吧。”
陈薇奇蹙眉,点开微博,热搜第一就是周霁驰的那条声明,她从头到尾迅速读完。
这篇声明的内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精准,高明,不留余地。每一个字都把她和一切谣言切割开来,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捕风捉影,即使有也只是小浪花,掀不起任何浪潮。
她预料过也担心过周霁驰会主动发声,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声明。
陈薇奇不知为何,没有因为解决了这场危机而轻松,反而愈发沉重起来,通话还在连线,她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小悠,你帮我转达一声谢意,我就不方便出面了。”
“好,交给我。”
电话挂断,陈薇奇抹了下脸,心底沉沉,在看见易思龄乱入的那条微博后,终于有了一线笑容。
她有很多很多朋友,认识很多很多人,只有易思龄敢在风口浪尖处站在她这边。其他的发声都是在周霁驰的声明出来之后才纷纷冒出来,如雨后春笋。
有她今晚玩的一群塑料姐妹,有曾经为她做造型的化妆老师,有圈里打过交道的朋友,有和蕤铂合作过的明星………
盛徽集团也委托旗下的事务所发布声明和起诉书。
那些跟风转载的营销号纷纷删帖,嫌自己跑得不够快,谁敢公然和陈庄两家作对,一时间潮水褪去,海晏河清。反转来得太快,网友纷纷有种被当猴耍的感觉。
【有病吧那什么匿名大小姐,你是有多恨啊,要在Tanya过大礼的这天跳出来搞事。】
【我从不同情有钱人,但这次是真怜爱大小姐了,她做错什么……她只是有一个很帅的前任和一个更帅的老公而已。】
【Tanya有钱有颜有本事还嫁得好,那位伪名媛私底下眼红滴血了吧。】
【我就知道Mia都站出来了,这事肯定假。众所周知她和陈薇奇不对盘,她有什么必要帮陈薇奇说话,除非是真看不下去贱人蹦跶了。】
【道歉道歉道歉!Tanya今天订婚!我都不敢想象她会多难受!】
…………
陈薇奇没有刷这些评论,其实骂她、挺她、什么怜爱她、还是给她道歉都不重要,她不太需要这些吵闹的声音,今天说爱你,明天就会恨你,上一秒温柔下一秒就能挥刀,就像一场大型的闹剧。她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
陈薇奇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庄少洲。
他看过这条声明了吗,他会不会认为是她私下拜托周霁驰发的?会不会认为这是某种……喧宾夺主?今天是他来陈家提亲的日子,本该是属于他们的日子,可这场针对她的闹剧,最后还是要由她的前任来解决,还是这种不求回报的成全,他这样骄傲的男人,会不会………
“陈薇奇。”
陈薇奇眉头越皱越深,直到身后传来一道低嗓,夜色一般沉,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迅速回头,看见庄少洲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挺括的白色衬衫解开一颗贝母扣,马甲倒是一丝不苟,可领带又微微凌乱、松垮,看上去像是被他那只大手拉拽过。
浑身上下既散漫,又保持着一以贯之的高贵。
陈薇奇看着他突然出现,有些看不懂,谨慎地辨别他脸上的表情,以判断他此时的心情。短短几步路,庄少洲走到她跟前,不等她开口或作何表示,抬手环住了她的腰,她的额头抵上他的喉结处,唇只差一厘米,就要擦上他那条漂亮的金色领带。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你的姐妹都在等你。”庄少洲抱了抱她,嗅到她发间的香气,这种香气比中午嗅过的要淡,幽幽地,宛如若有似无的雾气。
陈薇奇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弄得无措,但又莫名其妙生出安全感,在适宜的热度之上还要更高一点的温度,让她被晚风吹至冰凉的手臂很熨帖。
她似乎……格外喜欢他的怀抱。
陈薇奇闭上眼,呼吸,保持很平静的语调,“包厢里音乐太闹了。我在这里清净一下耳朵。”
“你怎么来了,不是约了人谈事?”
庄少洲:“谈完了,担心你,就回来看看。”
“嗯。”陈薇奇笑了笑,很轻松地语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很好啊。”
“是吗,Tanya,别骗我。”庄少洲轻轻贴在她腰肢弧度的手掌施了力,声音也沉了几分。
陈薇奇被他用力一搂,柔软的曲线像绸缎贴上他的身体,这姿势很暧昧,夜色下他们像宝石和戒托嵌在了一起。
“……真没骗你。”陈薇奇无奈地让他别太用力,但还是没有推开他,她潜意识里贪恋这种温度。她现在有些冷。
庄少洲轻笑,恨不得把她箍进身体里,还是应她卸掉了一半的臂力,漫不经心说,“那害我白担心了,我还以为你会哭鼻子。陈三小姐这辈子没被人骂过吧。”
“多的是人骂我。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哭,你小看我。”她很笃定,也很骄傲。
庄少洲眯了眯眸,目光仔细地从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嘴……依次划过,并不拆穿她眼尾晕开的一团黑色,他捧住她的脸,郑重的承诺:“陈薇奇,这种事我保证不会出现第二次,是我疏忽了。”
陈薇奇摇头,为他的体贴而柔软,于是也很体贴地回:“这不是你的问题,不需要对我保证什么。”
庄少洲笑了下,不太满意她的“体贴”,更不喜欢她对他还是保持着客气的姿态,他话锋一转,“还得多亏了周先生的声明,那段文字,很精彩也很高明。”
很淡的语气。
陈薇奇心脏一紧,当即脱口解释:“我没有想到他会主动站出来发这条声明,可能是事情越闹越大对他也有影响,你别多心……”伶牙俐齿的她也有语屈词穷的时候。
庄少洲表情耐人寻味,幽幽地看着她焦急的表情,“你看上去很着急,怎么?你好担他?”
“没有。”陈薇奇平静地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我不多心,我多什么心?Tanya,”庄少洲俯身靠近她的脸,像是亲昵地要吻她,也像一头豹在嗅自己爪下的猎物,“你觉得这次是他帮了你,我会不高兴——”
陈薇奇摇了摇头,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至少,在庄少洲这里,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陈薇奇。
庄少洲心中的那根弦一时铮铮,未言的话都止住,收回逼迫的姿态,回正,居高却不凌人地目光,静默着。
陈薇奇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有一根头发丝黏到了嘴里,她拨开,那根发丝划过她的舌头,诱发出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痒,和她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此接近。
她那双湿润的眸子里倒映着斑斑点点的霓虹,因而很明亮,类似那种湿漉漉的,小狗的眼睛,非常非常……柔软,能在一瞬间勾起男人所有的欲望,并且愿意为她克制。
“今天是我们的日子,不要再提别人了好吗。”
她不想因为周霁驰和他吵架。
庄少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陈薇奇颤抖地呼出气息,吞咽着,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的确在乎你的心情。”
的确在乎。
不主动找周霁驰发这条声明是考虑庄少洲的心情,周霁驰发了这条声明后她想到的也是庄少洲会不会不高兴。她不希望他会不高兴。
他们从认识以来,似乎总是绕不过这道坎。她现在很想把这道坎跨过去,但不知道怎么跨。
她心里朦朦胧胧的。
庄少洲的眼神逐渐深了,暗了,像无声编织了一张巨网,把她罩进来。陈薇奇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起先喝进身体里的洋酒都翻涌了起来,让她头脑很热。她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讲那种暧昧又朦胧的话,她不是擅长表达心迹的人,现在好了,一句话弄得庄少洲也奇怪,自己也奇怪。
她忽然狼狈地转过身,避开庄少洲灼热的眼神,“我回去了……”步伐仓促,好似身后有什么恐怖又危险的东西追着她。
只可惜在她转身的瞬间,手腕被庄少洲握住,一拽,跌跌撞撞地撞进他的怀里,他没给她任何缓冲,低头去找她的唇,要吻她。
他的动作很强势,吻却轻柔,也许是这么多次接吻以来最温柔的一次。
他的唇在她唇上啄着,含吮,将她的两瓣丰盈的红唇弄得湿淋淋,又轻轻去咬,拿牙齿磨。温热的气息都洒在她面颊上,弄的她觉得好痒,不停地皱鼻子。
夜色旖旎,氛围浓郁,身体里的热度涌上来,一蓬又一蓬。
他的手掌顺着她的手腕缓慢向下,随后撑开她握紧的拳头,顺着指缝穿进去,和她涨潮的手交合在一起,她圈在指根的戒指都被捂热了。
“我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男人,陈薇奇,我也在乎你的心情。”庄少洲富有磁性的嗓音宛如被砂纸碾过,低沉,动人,他说完,舌尖顺着她微张的小口滑进去。
陈薇奇不知为何,在这个吻中彻底松泛了下来,那紧绷的一个多小时耗尽了她的心力,此时被他吻着,鼻腔都酸涩了。
她承认自己火候欠佳,即使告诫自己不要被网上那些言论而影响,但被骂十几万条,被骂上热搜,她很难做到完全的心如止水。
被庄少洲这样一吻,好似把她的壳都卸了,那些委屈全部钻出来了。
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陈薇奇的手机震动起来,她这才惊醒自己居然在酒吧的露天阳台和人接吻!她推开庄少洲,声音还处在含含糊糊的状态,“我接个电话,你别过来了…”
救命。他真的很可怕。
庄少洲绅士地摊了摊手,示意她先忙,粗沉性感的喘气却一点都不绅士。
陈薇奇耳朵发烫,不敢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拿远了些,“喂?”
“大小姐!不是周先生!”美悠惊愕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声音之大,陈薇奇和庄少洲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先生说不用对他道谢,因为是庄先生出面请周先生发的声明!连声明的内容也是庄先生给的!大小姐!”美悠像在说绕口令。
陈薇奇握着手机,不可置信地去看庄少洲,对方云淡风轻地回应她的惊讶。
美悠还在继续说:“这真是太好了!你也不用担心庄先生为这条声明不高兴了!我到现在都好惊讶,天啊,庄先生看起来那么高傲的人……我就知道庄先生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会保护你的!”
美悠话太多了。
陈薇奇脸颊本来就因为接吻而发热,现在更热得令她受不了,所以她没等美悠说完就挂了。
“她还没说完。”庄少洲绅士地提醒。
“…………”
陈薇奇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手指紧紧抓着手机,“哦,我知道,她有些吵。”
庄少洲笑了下,也有些热,抬手把袖扣解了,把袖子挽上去。
“……你去找的他,为什么。”陈薇奇眨了眨眼,大脑很乱,她完全想不到庄少洲有什么理由去找周霁驰发这条声明。
如果是庄少洲陷入了负面舆论,需要她主动去请求拜托他的前女友发声明,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做的。这简直是把她的骄傲往地上踩。
“不为什么,不希望你以后想到今天会不开心。我比较喜欢速战速决。”庄少洲不以为然。
陈薇奇红唇还很肿,看上去红艳艳肉嘟嘟,她就这样很是复杂地看着庄少洲,“那为什么开始不说?”
庄少洲:“没必要。我不认为这是值得在你面前邀功的大事。”
陈薇奇深深吸了一口晚风,然后吐出来,狼不狼狈都不管了,“我真是看不懂你了,庄少洲,不是你说的讨厌我和他再扯上关系吗?”
庄少洲有些无奈,他把人抱了过来,手掌抚摸她的长发,宛如在抚摸小狗水光顺滑的皮毛,有种纵容在里面,“就是一件很小的事,Tanya,我不至于到这个时候还和你计较这些。”
况且,他花六千万买断了周霁驰所有的念想,甚至连他们的回忆都篡改了,他觉得值。他有私心在,所以他不会拿这种事去博取她的另眼相待,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
陈薇奇在他怀里逐渐平息情绪,她不明白此时莫名其妙的激动,被骂上热搜都没有这种震荡的情绪。
她抚上发热的心口,闭了闭眼,这模样像是要酝酿什么很难说出口的话。
庄少洲就等她酝酿,直到她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多谢。”
“……………”
庄少洲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样好乖也好傻。
她说她看不懂他,他何尝不是在经历同样的路。她骄傲起来像一只随时会展翅欲飞的天鹅,冷漠起来刀枪不入,一张嘴刺起人来又狠又毒,他恨不得撕烂她的内裤抽她屁股,但她柔软的时候像一只小puppy,害羞的时候很招人疼,无端流露的脆弱又让人想抱她。
总之真是个大麻烦。
庄少洲心想,若是一开始知道陈三小姐是这样的大麻烦,他很可能不会答应黎女士的提议。
“我不接受口头道谢。陈薇奇。”
陈薇奇抿了下唇,被他灼热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很不自然,她默了片刻,忽然踮起脚亲了他一下,然后退两步,很高傲地扬起下巴,红着脸:“这样可以了吧。”
庄少洲哂笑,手指触上被她啄过的唇角,“陈薇奇,我又不是难民。”随便什么清汤寡水就能打发。
陈薇奇:“你别太过——”
陈薇奇其实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庄少洲会来吻她。他的吻来得意料之中。唇瓣还没有消肿,又被他并不温柔地吮吸,很快就气喘吁吁,在他怀里软下去。
很深长的一个吻,把两人的神智都搅得昏昏沉沉,风从他们之间狭窄的缝隙里传过去。
这露台也很奇怪,作为Box酒吧的吸烟区,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上来一个人,就像是为了让他们能顺利接吻而控场了。
陈薇奇不知道庄少洲的六名保镖兢兢业业地守在
楼梯口,没人敢上来打扰。
男人的手掌在沙漏一样的曲线上流连,陈薇奇连骨头缝里都渗出酥痒,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泛滥了。
“Tanya,做不做。”他在吻她的间隙里,低哑着嗓音问。
陈薇奇满身都是汗,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又或者明白了一点点,但不太敢对上号,她的声音被他吃掉一半,“……做…什么?”
“爱。”
他给她直白且毫无折衷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