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洲伸手把那相框捞起来,重新摆回钢琴台面。照片方方正正竖立在视线范围内,他看着照片里的人,照片里的人也仿佛在看着他。
这个行为有些变态。
陈薇奇能感受到面前男人的情绪在变化,有什么东西从那张矜贵的皮囊中钻出来,她清楚庄少洲就不是什么斯文的好应付的男人,但还是低估了。
这不怪她。
庄少洲在众人眼里一直是玩世不恭的豪门公子哥形象,左不过名利场上黄金白壁买歌笑,银鞍白马度春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庄家未来的掌权人是寡言稳重的长子庄少衍,直到庄家对外公布集团将由次子继承,激起一片哗然。
那一年庄少洲二十四岁,好似一夜成熟,大家提到他时,称呼从“庄少”“二少爷”,慢慢地,成了“庄先生”“庄董”“庄老板”。
谁能想到这位不被看好的二少爷在刚满二十岁那年,就敢拿出全部身价去沽空当时被华尔街誉为年度黑马的科技公司?他用三个月的时间,单枪匹马地赢下人生中第一场战争,让华尔街从此记住了Eric Z这个名字,又或许是一个符号,代表着冷静,强大和征伐。
这位Eric Z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没人会把这个名字和坐在盛徽纽约投行部二楼角落工位的年轻实习生联系在一起。
这位新来的实习生刚大学毕业,相貌俊美,说话客气,举止绅士,明明是个打工仔,腔调派头却胜过大老板,西装工整贵气,下班第一个走人,拒绝开OT和拒绝美式一样干脆,戴看不出价格的百达翡丽,一到周末就是各种party、宴会和户外活动,让崩溃的上司找不到人。
不论是二十岁,二十四
岁,还是如今二十八岁,庄少洲都习惯性掩藏他很征伐和强势的一面。他想,他即将要做的事会不会对陈薇奇很残酷,她只是一个小他五岁的女仔,骄傲又脆弱,需要耐心珍惜。
但他不痛快。
他眸色很暗,温柔地把陈薇奇散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她都热出汗了,黏着发丝,看上去并不舒服。
“不舒服?”他开口问。
陈薇奇不止是头发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她此时僵硬地坐在钢琴上,找不到能给她支撑的点,除非她把双腿盘在男人身上。
“我说不舒服,你会把我放下去吗?”
“不会。因为我也不舒服。”
他抵得更近,让她的腿根直接和他的西装裤相贴。
陈薇奇抿住唇,整条腿部线条都紧绷,蓝色的软缎拖鞋已经掉下去一只,还剩一只在脚尖摇摇欲坠,“你到底……”
“一个下午不到哄我两次,陈薇奇,你觉得我很蠢,还是心里认定我很好糊弄?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得罪我,不在乎我的感受。”庄少洲打断她,不想再听她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即使她的声音很动听。
“哪里有…两次?”她心口坠着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她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抓住一个很小的漏洞。
“你开始的走神是在想照片上的人。”他这才缓缓揭晓谜底,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说是在纵容她。
陈薇奇头皮发紧,他怎么能这么聪明,简直是到了恐怖的地步,她胡乱动了一下,身下的琴键发出声音。
她连狡辩都找不出词,只能垂眸躲避他阴云浓雾的眼。
庄少洲两指钳住她的下颌,不让她躲,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不觉得你很没有诚意吗?是你说,我不需要对这件事有任何怀疑,你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你让我放心。把你们的接吻照摆在房间里,就是我未来老婆让我放心的方式吗?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我未来的老婆时时刻刻都有出轨的念头。”
“这婚还结吗?陈薇奇。”
“………………”
雨水敲打玻璃窗,滴滴答答,空气中的湿度很浓。
陈薇奇呼吸紧促,被他咄咄逼人弄得不知所措。她很少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从来没有。
她闭了闭眼,深吸气,不让自己的情绪太激动:“我也是今天才回来,之前两个月都住在公寓,这里的房间没来得及收拾。庄少洲,真的没有你想得这么严重。”
最后,她无奈地给出承诺,嗓音蘼丽而性感: “只要你不出轨,我…也不会。”
“是吗?”
他不紧不慢地反问,一簇难得的香槟色的阳光正巧从他们狭窄的缝隙中穿过去,一半落在他鼻梁,另一半落在她唇瓣。
“我的诚意会写在协议上,你的诚意在哪呢?”
“你想让我怎样。”
“吻我。证明你的诚意。”
他平静的语调中含着一丝命令。
陈薇奇猝不及防,瞳孔微微放大,怔忪地对上他浓墨般的眸色。吻他,其实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他们快要结婚了,如他说的那样,接吻拥抱甚至是……做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薇奇不敢乱动视线,更不敢往左看,视线稍稍一动,就能看见那张照片。
他是故意的。
故意把照片摆在这里。
故意提出这个要求。
“不愿意?”庄少洲并没有多意外她的反应,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做不到就算了,以后别再说你已经放下——”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滴砸下来。
陈薇奇一直紧绷的双腿忽然环上他瘦窄的腰,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轻轻吻住他的唇。
她的体温并不高,唇瓣微凉,但是无比柔软,像被雨水打湿的翅膀。
庄少洲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吻上来,她不是好欺负的,她永远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被她勾住脖子,身体往前顷去,手掌混乱地按上琴键,低音区和高音区同时发出巨响,让两人的心跳都随之颤动。
陈薇奇屏住呼吸,在他唇瓣上含了含,终于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想这样应该够了吧,可哪有那么容易想进就进想退就退?
男人在她即将离开的瞬间抬手穿进她的发丝,发狠地按住她的后脑勺,凶悍地加深这个敷衍的亲吻。
“唔……”
她紧闭双眼,闷闷地,低低地一声,像一颗音符很快就在雨中破碎。
庄少洲的吻太过强势,完全不由她抵抗,滚烫的大舌在她口腔中搅动,带来酸麻的感觉,像是要把她吃进去,强壮的手臂环住她腰肢,一开始很克制,随着吻的加深,掌根很肆意地揉了下。
陈薇奇口鼻中全是强烈的荷尔蒙味道,整个人软下去,呼吸笨重,钢琴被他们弄出乱七八糟的调子,一会儿高音一会儿低音,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全部混做一团。
她没有发觉自己正紧紧地环住他,唇也任由他侵占,又或者,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主动地回应庄少洲的吻。
她从来没有这样吻过,周霁驰的吻永远轻柔,温和,虔诚。庄少洲的,从里到外都是占有,很疯狂,让她什么也分不清,这种感觉迷幻又癫狂,像食入致幻的蘑菇。
“哐当。”
不知是谁动了一下,那只相框——那张陈薇奇亲别人的照片,在湿润的水汽中摇晃了几下,最后无能为力地、顺从命运地、跌下去。
陈薇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了一下,庄少洲圈紧她的后背,唇瓣流连地在她唇上辗转,接过吻后的嗓音很性感,喑哑着:“专心一点,嗯?接吻都要分心吗。”
陈薇奇没有再挣扎,只是轻轻揪住他的衬衫,气息不稳地说: “庄少洲…我快掉下去了…”
他笑了笑,低声道歉,“系我唔啱。”(是我不对。)
双臂从她下方绕过,手掌稳托她腿根,很轻松地把她抱起来,同时,他舌尖也再度探进来,一面吻,一面往卧室深处走。
陈薇奇环抱住他,那台水晶钢琴在模糊的视线中越来越远,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把她往哪里带,大脑昏沉,呼吸炙热,血液加速流动,全世界只剩下舌尖的感觉是真实的。
很奇怪,陈薇奇以为自己会抗拒和庄少洲接触,事实上并没有,那种奇异的感觉丝丝入扣,从口腔蔓延到四肢百骸,许是欲在作祟,又许是他长得的确很好看,她很难生出嫌恶。
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走神——她来不及走神,背脊坠入一片柔软,男人宛如阴云,从上方严实地罩住她。
她骄纵地命令他不准碰这张床,现在,他们坠在其中亲吻。
他真的很会吻,一开始没有章法,但渐渐地,凶猛中多了一种渐入佳境的温柔。细微的砸砸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阴云暴雨,今天气温不好,但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氛围很热。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是我是我Alice!Tanya你在里面吗?妈咪说姐夫也来了,我想看他!”
两人同时一顿。
庄少洲及时收住那些放纵的欲念,太阳穴一阵跳动,唇瓣分开时,一道若有似无的银丝在彼此之间拉扯。
陈薇奇面色潮红,用力推开身上的男人,但推不开,是庄少洲主动让开了空间。她飞快从床上坐起来,呼吸起伏很大,眼睛里都是娇媚的色泽,湿漉漉地。
“你妹妹?”庄少洲眸色深幽,整个人除了呼吸不稳以外,正经得很过分。
陈薇奇捂住还余留着感觉的唇,飞快说:“等会不准乱说,她才十四岁。”
他道貌岸然地把领口的纽扣系上,低哑着说:“你别被她看出来就行。”
陈薇奇警告他一眼,匆忙间整理好衣服,大声说:“乖啊珊宜,等一分钟,我现在有点急事。”
“哦哦!我不急!”
门外的小女孩乖乖等,没有再催。
一分钟后,陈薇奇打开门,笑盈盈地对上女孩黑亮的双眸,“Hello,小珊宜,今天的马术课怎么样,谁
接你回来的?莉莉听话吗,有没有把你摔下去?”
莉莉是陈珊宜的小马。
坐在沙发上假装看报纸的庄少洲勾起唇角。这个女人前一分钟还在被他吻到昏头转向,耳朵根都发烫,这一分钟就在温柔关心妹妹功课,假模假样的。
陈珊宜抱住姐姐,黏糊糊地说:“我好想你,Tanya。是大哥接我回来的,他现在去了西厅陪大人打麻将。莉莉很乖,它现在越来越依赖我了。”
“哦,对,庄少洲呢?”她抬起头。
庄少洲早已放下杂志走了过来,陈珊宜眨巴了下,前方忽然多了一道修长挺拔的男性身体,白色缎面衬衫很贵气,浅麦色的西装裤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还没看到脸,陈珊宜就被一种强烈的气势震住,整个人呆了呆。
姐姐的卧室里有男人?那刚刚……
“你好,珊宜女士。我是庄少洲。”庄少洲煞有其事地伸出手,用非常成年人的方式和一个十四岁的初中生打招呼。
陈薇奇看了庄少洲一眼,这方式未免太正式。其实不必的,可能会吓到小孩子。
事实证明,陈珊宜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很兴奋。她咽下口腔里无故分泌出来的口水,很想发出“哇”的声音,从没有人主动和她握过手呢!
她不是小朋友,是女士啦!
她羞涩地伸出手,握上去,随后飞快扑进姐姐的怀里,要和她说悄悄话。
陈薇奇笑着把耳朵凑过去,“什么话还要悄悄说。”
陈珊宜一边说悄悄话一边偷瞄庄少洲,“Tanya,他真的好有型,驰仔也是,我选不出谁更好看。不过他更高,能带给你安全感,也有礼貌,难怪你愿意和他结婚,我也喜欢他。”
陈薇奇:“…………”
说是悄悄话,但音量并不小,庄少洲听得一字不落,幽暗的眸中匀出几分意味深长,悬停在陈薇奇那张精美得缺少生机的脸上。
他们对视,心照不宣地回想刚才的意乱情迷。陈薇奇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微笑着说:“庄先生见谅,珊宜经常会犯花痴。”
“没有啦,我不是所有帅哥都喜欢,我眼光很高的。”陈珊宜解释自己并非花痴,眼神瞟到某处,忽然一惊:“Tanya,你嘴巴怎么有点肿?”
陈薇奇心虚地用手指挡住嘴,“有吗?可能是我吃了辣——”
“你们刚才是不是在房间里打kiss?”
陈珊宜兴奋地打断,大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巡视。
打kiss……
陈薇奇体内倏地腾起热意,反观庄少洲,一幅作壁上观的慵懒模样,唇角勾着笑,衬衫袖口挽到手臂上。
他真的很坏,接吻和不接吻时都是。
陈薇奇拿手指点了点陈珊宜的额头,“陈珊宜女士,我和庄先生刚刚在房间里讨论工作,你的小脑瓜哪来这么多废料?”
陈珊宜脸都红了,不过很快她又摇头:“不对,Della说过,俊男靓女独处一室肯定会打kiss,不kiss肯定不正常。你们就是俊男靓女!”
陈薇奇:“……………”
庄少洲很不厚道地笑了声,赶在陈薇奇抓狂之前把小姑娘牵了过来,问她会不会弹钢琴。
陈珊宜很快就忘了接吻这件事,告诉庄少洲她会弹钢琴,但是弹得没有姐姐好。
庄少洲说不一定,那得他听过才能评价。
小姑娘就这样轻易地被他哄到钢琴前面,规矩坐好,弹起了她最喜欢的曲子,也是陈薇奇最喜欢的曲子。
——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卧室一时间流淌着梦幻的旋律。
陈薇奇长舒一口气,悄步走进浴室,看自己的嘴巴到底肿没有。
其实没有肿,但比肿好不到哪里去,脸颊透粉,口红晕开,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痕迹,身上那件熨烫整齐的粉色绸缎裙皱成一张废纸,也不知是被谁的大掌狠狠蹂躏过。
她这样哪里是吻后,简直就是事后!
陈薇奇在原地打了个转,急需冷静一下,拿出手机点进置顶之一的对话框:【易思龄,你能不能管管你细妹?】
她总是在想发颠的时候找易思龄,这样能衬托出她很冷静优雅,毕竟对方永远比她更颠。
对面秒回:【?】
陈薇奇:【Della怎么总是喜欢灌输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珊宜?】
正在喝下午茶的易思龄面上优雅,心里气颠:【你乱讲,我妹妹灌输什么了?她只是一个单纯可爱善良漂亮的little girl。】
还单纯,陈薇奇圆润的指甲敲着屏幕:【Della说俊男靓女共处一室就会接吻,这是初中生该说的话吗?哪里单纯了?你到底管不管?你管不了就给我来管!】
消息发出去后对方倒是没有立刻回,陈薇奇听着钢琴声,再度想起十分钟之前的那场汹涌的吻。
陈薇奇不得不承认,庄少洲长得真的很好,和他接吻是一种享受。
可为什么?她见过的好看男人太多了,因为家族生意的原因,她打从小就见过无数模特和明星,全部都是好看的人。
很快,手机震动,一条长达三十秒的语音赫然弹出来。
女人那娇嗲的声音飘荡出来:“喔喔喔,我算是晓得啦,陈薇奇你就是个大—坏—蛋!我就知道你这人,上周还在那伤春悲秋,现在就爽了?肯定是你和庄公子偷偷接吻被小珊宜发现了,拿什么初中生做挡箭牌,以为本小姐听不出内情吗?我妹妹说得没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接吻就是上床,敢做不敢当。”
浴室门虚掩着,庄少洲刚推开门就听见这句语音,眉峰很轻地抬了抬。
陈薇奇就知道和易思龄说话是对牛弹琴,被她嗲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笑着按下语音,也学着那种嗲里嗲气的声音说话:“是呢是呢。”
“我和庄公子接吻了上床了,他腹肌好顶,吻技也棒,超级持久,还是我最喜欢的服务型,把我伺候得爽翻天呢——”
伺候。
庄少洲眯了眯眸。
“有这么爽吗。”
后方传来一道散漫的低嗓,陈薇奇浑身一颤,猛地止住那些堪称炸裂的话,语音来不及取消,在一片混乱中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