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里,说好了的三次见面,一次不多一次也不少,陈薇奇起初还会别扭,可对方的举止有些超出她意料,绅士又体面,只是约她吃早茶、午餐、晚餐,于是这三次见面成了陈薇奇这周中吃得最好也最饱的三顿饭。
转眼到了周六,晴了一周的港岛又开始降温,阴云连绵。
陈薇奇照旧去公司坐镇,沪城大秀之前开OT都是常态,她一个老板不可能舒舒服服撂挑子,中午随便对付一些汤水,曾女士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到,厨房煲了她爱喝的爵士汤。
陈薇奇正在亲自签寄送给高定VIC客户的邀请函,钢笔尖唰唰游走在精美的烫金卡片上,“妈咪,不是吃晚饭吗,我现在还在公司,等下就回。”
“黎太那边刚来信,说她半小时内就动身。等客人来了才姗姗来迟,不礼貌呢。”
听筒里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淡,即使是嗔怪女儿不礼貌,也没有太多起伏的情绪。
陈薇奇笔尖一顿,“黎太?他妈咪也来?”
“庄家很重视,除了阿洲他大哥去国外进修来不了,其他人都会过来。”
“…可是庄少洲的爸妈不是离婚了吗?离婚也一起来?”陈薇奇不懂这是什么操作,飞速盖上钢笔,起身,“我现在动身。”
“婚是离了,但关系没有外人猜测的那么差,孩子的婚姻大事,当然要父母一起商量才正式。”说到这里,曾文兰蹙了下眉,又岔开话题讲了些无关紧要的,最后不太情愿地提醒:“回家后别和你爸爸吵架。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曾文兰语气更淡了,这种淡又有些不同,是很冷漠的。
陈薇奇察觉出这点微妙,眼中划过黯然,随后不在意地笑了笑,“妈咪,我没这么不懂事。我也没和爹地吵架吧,就那一次。”
对面似是叹了一息,不想扫兴,说过开车慢点就结束了通话。
陈薇奇当然知道妈妈在叹息什么。若不是为了她的婚姻大事,曾文兰也许都不会踏入陈公馆。
在外人眼里,曾文兰和陈煊中是一对冰释前嫌,破镜重圆的模范夫妻,鲜少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早已分居多年。除开集团的重大活动、逢年过节会合体以外,他们几乎是互不打扰的状态。
这是陈公馆不能说的“秘密”。
在陈薇奇的记忆里,陈公馆很大,却很冷清,只不过是他们兄妹四人的家而已。母亲很多时候都是
淡淡的,每周回两次陈公馆,看望她和珊宜,其余都住在浅水湾的一套别墅里,父亲永远工作繁忙,满世界到处飞。
曾陈两家捆绑颇深,在庞大的财富帝国下,离婚不是一件能由着心意的事,双方家族不会同意,董事局不会同意,况且陈煊中近两年有往政圈发展的意图,公众们都爱看见一对和睦、恩爱、强大的夫妻,而曾文兰也不肯轻易把CDR董事长夫人的位置腾出去,潮水褪去,利益让人非常清醒。
陈薇奇不知道父母爱过没有,也许是爱过的。她曾经拥有过一个非常温馨美满的家,爹地妈咪带着他们兄妹四人去岛屿度假,他们拍过很多很多照片,她至今都留着。
……
阿斯顿马丁在一望无际的滨海大道上疾驰,路过的汽车只看见一抹幽灵般的银灰色从身边蹿过,往阴云翻滚的天幕奔去。
雨刮器刷开水痕,电台里播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脱口秀,罐头笑声令陈薇奇很烦,抬手给关了。陈薇奇开车不算凶,但也不保守,副驾驶的陈宝宝习惯这种速度,兴奋地探出安全座椅,把爪子搭在窗户缝,嗅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味。
“退一点,别挡我反光镜。”陈薇奇一巴掌拍上宝宝的屁股。
小狗往后挪,她扫了一眼左反光镜,忽然发现后面多了一台黑色布加迪,阴天光线并不强,那台车像是凭空出现在雨幕中,车头挂一张单字母Z的车牌。
陈薇奇看了一眼就收回,没多在意,可渐渐地,她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说,布加迪的加速远远在她这台跑车之上,只要多踩两脚油门,就能轻松地超过她。但那台车似乎并不想越过她,只是尾随,她加速,布加迪加速,她减速,布加迪减速,她突然往右边变道,那布加迪也亦然。
不越过,也不别她,就这样悠悠闲闲地跟在她身后,像一头闲庭信步的黑豹,散漫又恶劣,陈薇奇冷笑,脾气蹭地一下冒了上来。
“宝宝,回窝里去。”
她严肃命令,随后按下sport+模式,阿斯顿马丁像游戏里装了氮气加速的玩具车,火箭般轰出去,这一刻的速度让她灵魂出窍,像浮在雨里。
布加迪迟缓了片刻,随后也加速。
一银一黑宛如雨中交织的两道电光,沿着海湾公路风驰电掣,公路尽头是堆积成山的乌云和一望无际的海湾,两台车咬得很紧,齐齐拐进车流更稀少的盘山公路。
雨势不大,浓密树荫遮蔽下山路都没有湿透,速度很快,急风把两侧的树枝擦得沙沙作响,后面的布加迪终于不咬了,似乎是认输般慢下去,陈薇奇利落地打方向盘,一脚油门后,车身滑向私人山道,把布加迪彻底甩在身后。
………
陈公馆坐落在深水湾的一处山头,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群隐匿在碧海绿树之间,通体采用莱姆石材质,雕刻着精美浮雕,花园内种植了大面积的粉色月季,一派法式庄园的优雅。
陈薇奇把车停稳,没隔几分钟,香樟大道尽头的铁门再次打开,那台讨厌的布加迪赫然出现在视野,缓慢地靠过来,最后停在她旁边。
陈薇奇歪头,明白了什么。
车门打开,肩宽腿长的男人探出车身,雨丝斜飘,在他矜贵的白色衬衫上留下丝丝缕缕的暗色,俊美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他没有打伞,西装外套很随意地提握在手上,鼻梁上还架着一幅墨镜,利落地走到陈薇奇车边,俯身,敲车窗。
陈薇奇降下车窗,唇瓣抿紧,像是在发脾气。
庄少洲并不喜欢管这种小事,但她开车的脾气太大了,他不得不提醒:“陈小姐,你开车的速度太危险了。”
“你不和我飙车,我也不会开这么快。”陈薇奇反驳。
“没有和你飙车。”
“你有。”
庄少洲替陈薇奇拉开车门,平稳的声音中能听出一丝戏谑,“我若是有,你大概看不见我的车尾灯。”
“………”
陈薇奇狠狠瞪过去,两人一个随意站着一个笔直坐着,也不知道僵持些什么。
“嫂子,别跟我哥一般见识,你要多调教他才是!”一道玩笑声响起,很少年的声音,清清朗朗的,陈薇奇抬眸看过去,原来那台布加迪里还藏了一个人。
是一位打扮非常潮的少年,和庄少洲如出一辙的修长身材,但清瘦很多,这样在T台上会更上镜。少年人靓嘴甜,这样突兀地喊陈薇奇嫂子,陈薇奇也没反感,但表情还是明显别扭了一下。
黎盛铭走上来,把伞递给庄少洲,然后很调皮地对陈薇奇比了个敬礼的手势,“嫂子!你的车技酷毙了!我爱死!今年Pevano的秋冬大秀能不能让我走谢幕啊?”
Pevano是CDR集团旗下的时装和箱包品牌,高定男装线近几年非常出圈,不过黎盛铭若真想走谢幕,哪里用得着亲自跟陈薇奇开口。
这位离经叛道的豪门小少爷放着富贵日子不过,非要当模特,凭借老天爷喂饭吃的长相气质硬是在时尚圈混得风生水起,去年还被评为亚洲最具商业价值模特前五,请他走秀的品牌络绎不绝。
陈薇奇: “Pevano的大秀有什么意思,来给我的蕤铂走秀,就下周末沪城,有空吗?”她大方优雅,仿佛半分钟前赌气不下车的人不是她。
庄少洲不经意地抬了下唇角,她在外人面前真的很装,有时都分不清她真实的一面到底是什么。
“我还没走过珠宝秀!”十九岁的男孩很兴奋,嘴甜得要命,“嫂子这么漂亮还对我这么好,我哥好福气。”
陈薇奇没见过这么嘴甜的男孩,嘴角翘起来,她把宝宝的安全带解开,再解自己的,光洁的小腿骨率先探出车门。
金色芭蕾鞋尖轻轻点上地面,正当她要撑着椅背站起来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她身前几寸的距离,修长手指散漫地勾了一下,示意她搭上来。
黎盛铭嬉皮笑脸地起哄。
陈薇奇被这两兄弟弄得下不来台,只得把手搭过去,下一秒,那只大手用力,轻而易举把她从低矮的跑车中带出来。
这并非是第一次感受庄少洲恐怖的臂力,陈薇奇还是心头颤了下,她怀疑他能把单手把她拎起来,像拎一只小动物。
下一秒,耳边响起“砰”地一声,伞布饱满地撑开,一片黑色阴翳笼罩在她头顶,挡住斜逸的雨丝。
黎盛铭一本正经给亲哥拉分,“嫂子,这是我第一次见二哥跟女孩打伞!”
陈薇奇开玩笑:“怎么不说这是你第一次见你哥牵女孩的手?”
黎盛铭惊讶:“神了啊二嫂!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哥第一次牵女孩的手?你别看他长了一张渣男脸啊,比我还纯情的!我们家基因就这样,生出来的男的长得都渣,很惨的啊……”
陈薇奇掩唇轻笑,也不知是他语气太心酸好笑,还是笑他说庄少洲纯情。
港岛的豪门趣事有很多,其中易家阴盛阳衰,易董事长生了四个女儿被媒体戏谑是掌上明珠太多,疼不过来。而庄家则是阳盛阴衰,庄少洲除开有一个亲哥一个亲弟,还有若干堂弟堂哥,各个都是一米八五往上走的大高个。众人总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你对你哥了解不多呢。”陈薇奇意味深长地投去一瞥,男人深邃的轮廓隐匿在伞的阴影下,看得并不清楚。
庄少洲并不接这一眼,气定神闲地举着伞,另一只手去逗宝宝。
“我了解得很,他真的——”很洁身自好。
“安静一点,Jeffery。”庄少洲淡声打断。
黎盛铭立正,做了个收声的动作。二哥平时看着好说话,又各种给他零花钱帮他擦屁股,但真生气起来比老头子还要骇人几分。
不多时,远处别墅主门打开,出来一位身穿英
伦式西服的中年男人,梳油头,戴怀表,手握一把黑伞,是为陈公馆工作多年的钱管家。
钱管家向三人一一问好,又询问是否需要准备午餐,陈薇奇不饿,黎盛铭说他刚刚和二哥在中环吃过,钱管家就领他们往西厅花园去,说庄董事长和黎太都到了,正在打麻将。
黎盛铭摸了摸脑袋,“怎么开bugatti都没赶上这两人。”
自从搬去公寓后,陈薇奇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踏足陈公馆,她是很倔强的人,即便行为上顺从了也不肯低头,骤然闻到空气里那股熟悉的琥珀沉香调子,心里堵着一些很难言说的复杂滋味。
建筑内部极其复杂,一行人穿过很多间明亮的大小厅、敞开式互动区域、室内花园、路过餐厅时,陈薇奇不经意地瞥向那架黑色长型螺钿纹漆柜。
柜子上的摆件更换过,之前是一组瓷器花瓶,共十二只,对应每个月份的月令花,是陈南英花大价钱从苏富比拍到的珍品。离家前的那次激烈的争吵中,陈薇奇随手砸了一只。
缺了一个月份,寓意不再圆满,佣人当天就把剩下十一只花瓶都撤走,几天后她得知,她没有经过大脑,随手选中的那只花瓶是六月荷花。
周霁驰的生日就在六月。
像打出一颗子弹,绕了一圈,最终击中眉心。她想,这也许就是缘分已尽的预言。
“在自己家里也会走神吗?陈小姐。”
一道平淡的声音打破她的神思,像不起风时的湖面。陈薇奇静止一秒,手指蹭了下裙身,抬头看他:“没有,在想工作。”
她笑起来,是很漂亮的弧度,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等会父母都在,我们要表现好点。”
庄少洲不知道她等会表现得好不好,但现在,她表现得很好,至少一般人是无法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和那一丝细枝末节的紧张。
男人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看着她,没有光穿透,那种棕色很暗,深处宛如半涸的墨缓缓流动,他把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自然地牵住她。
“当然。”
走在前面的黎盛铭回头,看见他们交叠的双手,啧了声。
……
西厅花园常年种植着三十多种不同品类的月季,从观景窗望出去,雨水沿着廊檐滴落,数不清的花朵枝叶在雨中轻柔荡漾,风顺过那些青翠欲滴的草坪,吹进厅内,裹挟一种潮湿的味道,类似湿漉漉的苔藓,很清爽。
佣人候在不远处,随时负责添茶、收拾垃圾。柚木长桌上摆着一些下午茶甜品,烤舒芙蕾的香气很蓬松,大人们的谈笑和麻将碰撞的声音传递出来,气氛比陈薇奇预料得更轻松,热闹很多。
她甚至想过尴尬的场面。
怎么不尴尬?
她和庄少洲认识没有一个月就开始讨论婚期,她的父母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对方的父母更是两年前就离婚了。
“要我说,全港岛找不出第二对这么般配的金童玉女啦!”黎雅柔麻将也不打了,拉着陈薇奇的手,目不转睛地看,越看越喜欢。
黎雅柔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出女儿,老大媳妇人也很好,可惜太学术派了,天天泡研究室,没意思,陈薇奇就是她心中预想过的女儿的样子,漂亮,大方,气派,还有一点傲气。
她美滋滋地对自己前夫说,“老庄,我的眼光就是好。”
被妻子叫老庄的庄綦廷其实并不老,和庄少洲如出一辙的深邃轮廓,多了岁月赋予的坚毅,更显得成熟迷人。
常年身居高位的他看上去有雷霆万钧的威严气势,淡笑着打出一张七万,“你的眼光一直都好。”
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陈薇奇的设想,像极了妻子在丈夫面前得意炫耀,丈夫无奈又纵容,可庄少洲的父母不是离婚了吗?媒体是这样爆料的!黎雅柔也是这样对外宣称的!
陈薇奇看向庄少洲,对方明白她想问什么,漫不经心地摊了下手,示意她不用惊讶,毕竟庄少洲自己都搞不懂父母是什么复杂而奇怪的关系。
陈薇奇不动声色垂下眼眸,乖巧地坐在母亲身后,明面上是看牌,实则暗暗打量她这位未来的婆母。
港岛的黄金时代出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各有各的风光,各有各的传奇,黎雅柔是很独特的那一个。
彼时黎家江河日下,二十来岁的长女黎雅柔站出来挑大梁,因为个性泼辣,做事爽利,情商高,长得又美,当年一度名动香江,这样的美人不是规训出来讨好富豪口味的洋娃娃,勾人又刺人,想一亲芳泽的男人很多,都被她扎得头破血流,脸面掉光,于是这些小气男人嘲笑黎雅柔是一只母老虎,和她的名字没半点关系——既不雅也不柔。
就是这样和温柔小意搭不上边的女人,一转背就嫁了全港岛最有权势的男人,风光无数,就在众人以为这就是故事的最高潮了,五十多岁的她又突然宣布离婚,跌破众人眼镜。
“黎女士,你别第一次见薇薇就把她吓到了。”庄少洲拿了一块香橙味的曲奇放在陈薇奇的碟子里,很自然,像做过很多次。
“你别乱说。我明明很喜欢阿姨的性格。”陈薇奇咬了一小口曲奇,香橙的确是她最喜欢的水果。
一来一回,他们表演得天衣无缝。
黎雅柔直接抡了下庄少洲的手背,“小混蛋,少来挑拨我们婆媳关系。以后你对薇薇不好,我自然会要你好看。”
庄少洲往父亲那看一眼,庄綦廷不说话,高深莫测,只是看牌。
在热闹的笑声中,陈烜中松了一口气,这桩婚事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很多,女儿快两个月没有回家,他不是没有愧疚过,只是女儿全程没有看他一眼,这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之后聊到了提亲、婚礼准备等一系列事,陈薇奇没有兴趣,更懒得再和庄少洲演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恩爱小情侣,表示一切都听长辈安排,随后找了个午睡的借口离开。
她前脚出西厅,庄少洲后脚也离开。两道步伐一前一后,低沉的,闲适的,发出不同的频率。
陈薇奇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过去。男人嫌热,把穿好的西装外套又脱了,袖扣解开,松垮地挽起,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几根青筋缠绕其上,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你怎么也出来了?”
庄少洲步履平稳地迈上台阶,走到陈薇奇面前,“我说想参观你住的房间,他们就让我出来了。你现在去哪?”
陈薇奇顿了一下,说:“回卧室休息。”
“一起。”他风度翩翩。
“…………”
他堂而皇之的耍流氓让陈薇奇语噎,“你想休息我让佣人带你去客房。”
庄少洲颔首,云淡风轻道:“也好。他们如果乱猜我们不在一起是否是吵架了,还劳烦陈小姐多多解释。”说着,他十分闲适地抬步往前走,眼风淡淡地扫过她明艳的脸庞。
陈薇奇的肩膀被他的手臂擦了下,轻微打了个颤,嗅到他身上沉洌的味道,暂停几秒后,还是不得不出声叫住那道背影:“等下——”
庄少洲勾了下唇,转身,静水流深的目光再度落下来。
“怎么了,陈小姐。”
“你若是要午睡,只准睡沙发。”陈薇奇咬了下牙,双肩向两侧展开的线条很笔直,她骄傲地命令:“你——不准碰我的床。”
庄少洲觉得她此时很像那种童话里的反派小公主,脾气不好,又娇贵,得罪她会很惨。
他笑,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她展开的双肩,脆弱的线条宛若琴弦,他用力一拨就会碎,“不至于。我不是没礼貌的男人。”
骗狗去吧,陈薇奇转身。
男人信庭闲步地跟在她身后,颀长挺拔的身体带着一股若有似
无的热量,隔了一些距离,陈薇奇还是觉得很热,步伐不自觉加快。
……
陈薇奇的房间在东侧别墅的二楼和三楼,占了整整两层是因为其中有一层是她的训练室,小时候用来上家教课、跳舞、练形体、绘画,还有弹钢琴的地方,五六个房间彼此连通,构成了她有点乏味的童年。
推开主卧的拱形双开门,封尘的空气流通起来,袭来一股幽微花香。佣人昨天简单打扫过一遍,床单掖得整整齐齐,花瓶里养着新鲜的粉荔枝和糖果雪山。
陈薇奇走过去揿下窗帘按钮,暖米色丝绒往两边自动拉开,阴天的光线并不好,但也足够把这间屋子照亮。
第一次有陌生男人踏足她的卧室,陈薇奇有些不自在,刻意不去看庄少洲,径直往里走,佣人应该把她的物品归置得很好,不会突然冒出一件性感吊带睡衣,或者风格大胆的蕾丝胸罩。
她其实喜欢在私人空间里穿得很放松。
“那里有冰箱,那边是洗手间,这道门通往书房,里面有很多书,你无聊可以翻。”她边走边介绍,指着一把棕色的酋长椅,花三百多万买回来的,“你可以坐这里。”
说了一大堆,无人应,陈薇奇的眼皮正巧在这时突兀地跳了一下,港岛信风水,眼皮跳算不得好兆头。
陈薇奇压下这一瞬间的慌张,转去寻庄少洲的身影。
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一架靠窗摆放的钢琴边。那是一架无比梦幻的三角钢琴,用天然蓝水晶打磨制作,琴盖边缘雕刻着玫瑰花枝的图案,颜色近乎空灵,泛着流光溢彩的色泽。
庄少洲正安静地欣赏这件庞大的艺术品,英俊的面容笼上一层模糊的蓝色光晕。
陈薇奇摇摇头,心底嘲讽自己迷信,眼皮跳一下而已,并不能不代表什么。她舒展开笑容,从容走过去,“那是大哥送我的成人礼,他说世界上只有这一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早就听过你的钢琴弹得很好,有荣幸听一曲吗?”庄少洲偏过头,唇边有极浅的弧度。
他神情称得上温和,只是眼底附着一层冷意,陈薇奇并没注意到。
“很久没弹了,好多曲子都不熟练,我看看……”陈薇奇正要去找琴谱,余光擦过摆在钢琴台面上的几个相框,她头皮骤然发木,血液涌上来。
庄少洲正抬步绕到钢琴正前方来,陈薇奇一句“等下”脱口而出,飞快转身,就这样撞上他的胸口。
缎面衬衫很光滑,被男人体温烘得热热地,陈薇奇的肩头跟着酥麻下去。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男人搂住她的腰,气息沉热地裹着她。
“没有,”陈薇奇手掌撑在他的胸口,是把他往外推的姿势,她心知肚明不能节外生枝,所以力道很轻,温柔的嗓音也很勾人,有点撒娇的味道:“钢琴落灰了,快帮我去拿点纸巾,我擦一下再弹给你听。”
“是吗?”
庄少洲垂下脸,耐人寻味地看了她一眼,明知道她在假装,还是被她流露出来的娇媚撩拨到了。
陈薇奇几乎在这一眼中败下阵来,好在他没有多问,转身去拿纸巾,她松一口气,迅速把其中一只相框拿下来,掀开钢琴凳的盖子,塞进去,然后匆匆拿出一本琴谱。
她两个月没有回来,都忘了房间里还放着许多关于她和周霁驰的回忆,没来得及清理掉,佣人们也不敢随意替她做主。今天是大意了,好在陈薇奇反应够快。
庄少洲折返,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盒纸巾,陈薇奇说谢谢,抽了两张,装模作样地擦着琴键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几个轻灵的音符飘在空气中。
庄少洲单手插兜,手肘很慵懒地搭在钢琴上,一瞬不瞬地注视陈薇奇擦拭钢琴,根根分明的睫毛掩着那双纤丽的眼睛,偶尔睫毛颤一下,显得她很乖巧很柔软。
“刚刚藏了什么?”
“咪发梭——”
手指猝不及防按下几个黑白键,发出怪异的和弦。
陈薇奇镇定地回望过去,没有说话。她完全想不明白庄少洲怎么就知道她藏了东西,他敏锐到了可怕的地步。
庄少洲哪里看不出她心底的紧张,笑了声,端着斯文的调子慢慢解释:“薇薇,你撒谎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高明。”他拿指关节扣了下台面,视线转向那三只相框,分别是陈薇奇十八岁成人礼那晚的照片,穿滑雪服从马特洪峰冲下来的照片,和穿徳安斯国际学校高中部制服的照片。
无一例外,都很漂亮。
“开始相框有四个,现在只剩三个了。如果是这样漂亮的照片,我也想欣赏。”
“………”
庄少洲缓慢地靠过来,眸色晦暗,不知是阴霾还是阴雨,陈薇奇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被一只黑豹悄无声息嗅着,牙齿都酸软了,心脏的频率像她不小心按下的和弦那样紊乱。
她的身体本能地往远离危险的方向倾斜,下一秒,庄少洲将她整个抱起来。
脚尖骤然悬空,陈薇奇惊呼,不得不攀住他的肩膀,一阵天旋地转间,她被放置在钢琴上,琴键被坐下去,黑键白键混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混乱的音符。
他整个人霸道地挤进她的腿间,让她根本下不来,丧失了主动权,只能大敞四开地坐在钢琴上。
陈薇奇浑身发热,手掌力不从心地反握住钢琴扶手,“……你到底想怎样。”
庄少洲面上没有情绪,指尖摸了摸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直至把汗珠揉搓消失,他手臂回探,把琴凳盖子掀开,陈薇奇心口坠下去。
两人同时看见那里面藏的东西——
那是一张她凑过去亲上另一个男人唇角的照片,画面里的她很开心。
庄少洲从来没有看见陈薇奇这样开心过。她这样高傲的公主,也会像个柔软可爱的小女孩,也会撒娇地去亲别人。
他以为她这段时间的改变是在学着向前看,可她私底下却对着过去的照片睹物思人。
嫉妒,占有,这些阴暗的情绪交织着油然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