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主动的小鲛人

戎音说要听他唱歌哄睡,宗政逍丝毫没犹豫,硬着头皮就哼起了歌。

结果因为毫无感情的唱法和五音不全的音调,把戎音笑得直抖,别说睡觉,反而更精神了。

戎音又说他以前上学听老师讲课就困,宗政逍便拿起书读给他听,还专门挑了本语句晦涩难懂的。

戎音也确实听得打起了瞌睡,可宗政逍一停他就会醒,戎音舍不得让他念一整夜,遂放弃了这个计划。

后来听四喜说,在他老家那边,小孩受梦魇侵扰,可以放把剪刀在枕头底下。

怕剪刀太小没用,宗政逍直接把自己的宝剑拿给戎音抱着睡觉,但还是没用,戎音依旧会被惊醒。

再后来,宗政逍陪戎音绕着银鲛园跑了十几圈,累得戎音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但效果显著,戎音秒入睡且中途还没醒,可依旧受噩梦困扰,睡得并不安宁。

直到最后,前来为他俩诊平安脉的老太爷对宗政逍说了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

宗政逍这才恍然大悟,戎音之所以会夜夜都梦到那晚的事,终究是因为受的刺激太大,让他一时消化不了。

看来只有让他释然了,才能最终摆脱噩梦的困扰。

但清醒状态下,戎音不太想提起那晚的经过,于是宗政逍特地带着一壶酒找到戎音,在酒精的麻醉下,戎音果然慢慢放下了心防。

看着醉眼朦胧的戎音,宗政逍问他:“阿音,你很害怕死去的那个人来梦里找你吗?”

戎音攥着酒杯,摇头:“我不怕他,他想杀我,我只是正当防卫,我只是觉得很恶心。”

“恶心?”宗政逍问。

戎音仰头又喝了一杯酒,眼尾泛红地看着宗政逍:“陛下,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杀人,他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都还是热的,他在我脚下抽搐了很久才死去,他不后悔杀他,我只是觉得杀死一个人的感觉很恶心。”

宗政逍一怔,听见戎音继续道:“这些夜晚我做梦梦见得最多的其实不是他来找我复仇,而是我一遍遍地重复杀掉他的过程,我甚至幻想过把另外两人也杀了,杀戮感让我厌恶,但同时也会给我安全感,这种感情很矛盾,让我很难受,所以我不想睡觉,不想做梦。”

看着戎音痛苦的神色,宗政逍伸手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对吗?因为只有坏人才会喜欢杀戮。”

他这句话戳中了戎音最茫然的那个点,让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对啊,他害怕的其实是他自己,准确来说,是他内心的阴暗面。

戎音垂眸:“陛下,你说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居然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胆战心惊,连睡觉都不敢。”

宗政逍摇头:“阿音,这不是懦弱,这是人之常情,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表现得还不如阿音你呢。”

戎音抬起眼看向宗政逍,宗政逍接着道:“我那时候刚满十五岁,我爹的起义军规模一开始小得不起眼,但还是遭到了前朝官府的围剿,我和几个哥哥被迫跟父母分开,在面对围攻时,我拔出刀,砍中了一个追兵的胸口,他很痛苦地大叫一声,倒在了我面前。”

“在这之前,我一直勤于练武,但杀过的活物就只有山上的野鸡野兔,对跟我一样能说话能思考的人下手,那是第一次,我只挥了一刀,就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我当时被吓得愣住了,浑身都是麻的,要不是我二哥及时拉了我一把,我恐怕也要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了。”

“同一天,为了活命,我在杀了第一个人后,又接着杀了我自己都记不清数量的追兵,可我印象最深刻的,依旧是死在我刀下的第一个。”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后,我跑到一旁吐得昏天暗地,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吃不进去肉,也睡不着觉,因为梦里都是我杀死的那群人,他们来找我索命,我时常被惊醒。”

“所以……”宗政逍脸上的笑容温柔极了,他摸摸戎音的脑袋,道:“你看吧,你比我要厉害多了。”

戎音摇头:“你那时候比我小,比我更害怕也正常。”

“其实无论什么年纪,对杀人都会产生害怕的情绪。”宗政逍将戎音搂进怀里,接着说:“后来我跟我父亲说了这件事,他悄悄告诉我,其实他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也差点被吓呆,可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

“后来死在我手里的人,堆起来大概能成一座小山,每次从战场回来以后,我都会质问自己,杀人究竟是为了活命 ,还是只为了杀戮?”

“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杀人是为了活着,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更想跟家人像最初那样过着安稳平和的生活,而不是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杀人,怎么不被人杀……”

他捧起戎音的脸,轻抚着他的脸颊,道:“真正的坏人是不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坏人的,他们将杀人看得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杀人会让他们兴奋,而不是感到安全和厌恶。所以,不要过于苛责自己,阿音,你没做错什么。”

宗政逍最后那句话一出,戎音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他怀里呜咽着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才不是坏人,我以前被评过三好学生的,我当时只想逃跑,可是他们要杀我,我就是想活着,我不要和你分开,呜呜呜……”

宗政逍轻抚着戎音的后背,柔声安抚他:“我们阿音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才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以后都不要自责了,在这件事里,该自责的另有其人。”

戎音擦了擦眼泪,带着哭腔道:“你说得对,我一个被害者悔恨自责什么,他们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宗政逍笑了起来:“早该这么想了。”

戎音也跟着破涕为笑,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唇角上扬的样子有些傻乎乎的。

宗政逍给他擦眼泪,戎音握住他的手,忽然说:“陛下,你真好,我想亲亲你。”

宗政逍抱起他贴到自己胸口,做出任君采撷的姿势,“来吧,想亲多久都可以。”

戎音嘿嘿一笑,低头便吻了上去。

在平时的亲吻中,大多都是宗政逍做主导,或诱哄或强制,带着戎音逐渐深入。

但这次戎音抢过了领导权,像个认真严谨的探索者,一开始小心翼翼,排除一切危险的可能,接着克制地试探,期待对面的回应,再然后大举进攻、攻城略地,最后肆意横行,凶狠到都出现了血腥味。

两人分开时还发出了羞人的水声,宗政逍的手已经撩起戎音的衣摆,摸上了他的腰,并且还在不断往上。

戎音按住他的手,垂眸蹭他的额头,哑声道:“困了,陪我睡觉好不好?”

宗政逍停顿了一秒,看着戎音可怜巴巴的表情,终究是心软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压下翻涌的欲望,轻声答应:“好。”

说完,宗政逍便抱起戎音往床边走去。

他本只想将戎音放到床上,谁知戎音身体刚碰到床,抬起双腿就勾住了宗政逍的腰,差点把人带摔倒在他身上。

宗政逍双手撑在他头两侧,不解地看向他:“阿音?”

戎音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方才骗你的,我不想睡觉,我想做。”

他勾住宗政逍的衣领,笑得妩媚:“X死我吧,宗政逍。”

宗政逍呼吸一窒,尚未平息的欲望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迅速吞没了他的理智。

今夜的戎音疯得可怕,往常即便是很舒服,但羞涩的本性还是会让戎音嘴硬,很少会主动配合,或者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动不动就嚷嚷着不继续了也是常事。

但这次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任凭宗政逍折腾,自己也全身心投入,不再喊哭喊累,换姿势换得比宗政逍还勤,嘴里更是浑话不断。

比如:“我待会儿要是喊停,你就当没听见,不许顺着我的意思来。”

又比如:“第二天我要是能下得了床,宗政逍你就不是个男人。”

再比如:“你再这么凿下去,井水会不会被你凿干?我会缺水而死吗?”

之前他不逗宗政逍,宗政逍都如狼似虎,这回他一再撩拨,宗政逍哪里受得住,恨不得一分钟放十次大招。

今晚守夜的宫人也很惊讶,小主子虽然白日爱跟陛下玩笑,但实际行动起来,他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

换作之前,除非忍不住,不然戎音从不轻易出声让外面的人听见,但今夜他像是完全释放了自我,动静比陛下还大,听得几个内侍面红耳赤,心道原来有一把好嗓子,不止是唱歌会好听啊。

闹到最后,戎音直接失去了意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直接晕了。

宗政逍抱着他去洗澡的时候他都没醒,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一样。

给他清洗时,看着他身上的那些痕迹,宗政逍这个始作俑者居然生出了他俩今晚好像有点荒唐这个念头。

等洗自己时,摸着有点刺痛的后背,宗政逍想:不是有点,是非常荒唐!

床褥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宗政逍也懒得再换,抱着戎音去了另一张小一点的床榻上入睡。

其实宗政逍能明白戎音今夜性情大变的原因,虽然戎音解开了心结,但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需要一个宣泄口。

再加上戎音爱他,想要从他身上获取安全感。

所以选择与他欢好,就是最佳的放松方式。

因为戎音昨晚的挑衅,宗政逍是半分余力都没留,第二天戎音果真没能下得了床,他全身疼得一度以为自己残废了,连吃饭都是宗政逍扶他起来,一勺一勺喂他的。

年轻轻轻,戎音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颓废生活。

昨晚被他俩滚过的床简直没眼看,不仅被褥得重新换一套,床柱好像也松了,一副马上要散架的样子。

四喜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佩服,他转头就通知内务府换张更大更结实的床来,还严格叮嘱,一定要质量最好的。

不然要是摔了两位主子,他们这些宫人就得挨罚了。

一夜放纵,戎音花了半个月才缓过劲来。

不过万幸的是,从那晚起,他再没做过噩梦,夜夜都是被宗政逍哄着入睡,第二天安安稳稳地醒来。

后来他听宗政逍说,世家那边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准备放弃拯救李傲,并且让他担下全部罪责。

这招不是世家第一次用了,戎音并不惊讶。

他只是有些好奇:“李傲不是李老头最疼爱的儿子吗?他竟然愿意舍弃李傲?”

宗政逍坐在戎音身后,用梳子给他梳头发,“谁叫李傲作恶多端,非要自己找死,不过姓李的自然是舍不得的,他前些日子去探监,在李傲面前哭得跟个什么似的,回去以后就病了,直到今天都还没回来上职。”

戎音问:“李傲呢?知道自己要完了,他是什么反应?我听说他一开始还很嚣张,一直骂我呢。”

宗政逍道:“天天哭着求他爹来救他,说他不想死,身上的伤口又复发了,挺惨的。”

戎音惊讶:“他至今都不肯认错?”

宗政逍:“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种真正的坏人,从来不会意识到是自己错了,他只会怪自己家权势还不够大,不能帮他掩埋所有罪过。”

“拒不认错,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有骨气呢。”戎音无情嘲笑。

宗政逍给他把头发束好,笑道:“还是阿音会说。”

戎音对着铜镜左右歪脑袋,脸上的笑容甜得跟蜜似的,“宗政逍,你束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因为绿娥要忙着生意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帮戎音梳新发式了,戎音近些日子也没空在意自己的形象,每天就自己随便扎个高马尾。

是宗政逍主动站出来说要帮戎音梳头发,还自学了好些适合戎音的发式,不过也不是天天都给他梳,有空了才会试上一次。

毕竟宗政逍是皇上,要以政务为重。

宗政逍从背后抱住戎音,看着镜子里的戎音和自己,微笑道:“因为阿音愿意给我尝试的机会,我才能练出这么好的手艺,这都是阿音你的功劳。”

戎音扭头看他,“嘴这么甜,是不是瞒着我偷偷吃糖了?让我尝尝。”

说着,他便勾住宗政逍的脖子吻了上去,宗政逍眼眸含笑地搂紧他的腰,热情地回应着。

……

在新春来临,百姓们忙着下地耕种时,李傲的审判结果也出来了。

经过李家主四方奔走,到处拉关系,又积极赔偿受害者,以求获得他们的原谅,再加上自请降职,向宗政逍服输认怂,李家最后还是留住了李傲一条命。

但他最后还是被判流放苦寒之地,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先不说能不能受得了边疆恐怖的环境气候,单就徒步走几千里这一点,怕是就能要了他的命。

短短一个多月,李傲的身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是傲气跋扈的世家公子,如今只是一个落魄活该的阶下囚。

因为重伤再加上绝望抑郁,李傲很快就瘦脱了相,之前虽然一脸肾虚,但至少白白净净,但如今再看,跟街上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李傲被押送离京前,李家主想办法让他跟全家人见了一面。

当看见形容枯槁的儿子时,李傲母亲差点哭晕过去,不过一个多月没见,他的宝贝儿子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姨娘抱着李傲哭嚎,她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在确认李家主不会出手救李傲后,她心里就只剩下悲痛和后悔了。

如果她当初对李傲严格一点,不惯着他纵情声色,是不是就不会得罪那么多人,也不会招惹到皇帝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姨娘再悲伤,事情也无可挽回了。

李家主站在旁边,看着被姨娘抱着哭却如同石头般无动于衷的李傲,眼里满是无奈与愧疚,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他当然知道李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天他没脸面对李傲的哀求,匆匆逃走,后来狱中传来消息,说李傲哭着喊着要见他,为此还绝食了几天。

但清楚自己救不了儿子的李家主没有再去探监过,全当自己不知情,因为他再也无法承受儿子那难以置信又惊恐的目光了。

他明白儿子恨他,他也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没有站在权利的最高点,为家人提供无人可侵犯的保护。

李家主和李傲母子的痛苦被李楚和李楚母亲尽收眼底,他们越是悲伤,两人就越是高兴。

原来仇者痛亲者快的滋味如此美妙。

但伪装了十几年,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露馅儿,所以也跟着演出不舍和无奈的表情来。

李傲知道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便也没浪费时间再求他爹和他哥了。

他只是看着他爹,用像是被沙石磨过的粗哑嗓子道:“爹,我马上要走了,往后我们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了,等我离开后,你好好待娘,至少让她能安享晚年。”

听他这么说,姨娘顿时哭得更大声了,不停地喊着“我的儿,我的儿”,像是立马就能哭晕过去。

李家主郑重地点头:“傲儿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护你娘一日周全。”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傲也不再理会父亲,转头看向了他大哥李楚。

李楚上前,扶着李傲的手红了眼睛:“傲儿,对不起,是哥没用,哥帮不了你。”

李傲摇头:“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李楚刚想继续说什么,但李傲紧接着又道:“但我还是很恨你们。”

李楚愣住,李傲自顾自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被流放,当初是你和爹告诉我,我是李家小少爷,无论闯什么祸你们都能替我摆平,可上次青楼的事,还有这一回,你们却半点没有帮到我。”

直到这个时候,李傲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是习惯性地把责任都往别人身上推。

李家主脸色惨白地闭眼叹气,像是失望,又像是无奈。

李楚低头说着对不起,但心里却在狞笑。

其实李傲也没完全说错,确实是他把李傲给养废了,李傲能有今天的结局,都是拜自己所赐。

他李楚,亲自捧杀了他的弟弟。

李楚抬起眼眸,神色复杂地望向李傲,乍一看去,他脸上都是懊悔歉疚,可仔细看了才发现,他眼底全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李傲也看出了哥哥眼神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不喜欢哥哥这样看着他,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情急之下,李傲便将李楚一把推开,冷声道:“离我远点!”

李楚踉跄着后退几步,露出哀伤的神色来:“小傲……”

见此情景,连向来不喜大儿子的李家主,也生出了几分心疼。

这次李傲出事,受波及的不止他,连李楚也跟着被贬职了。

但李楚从未因此抱怨过,后面还跟着他一起忙前忙后,想尽各种办法,只为留下李傲的性命。

不过考虑到李傲此时心情不好,发点脾气也很正常,李家主即便心疼李楚,也并未站出来为他说话。

李楚像是没觉察到李家主的偏心,又或者说,即便觉察到他其实也不在乎了。

他接着扮演他的好哥哥角色,直到李傲被狱卒带走。

这最后一次见面,终究还是不欢而散了。

李傲被押往边疆后,李家主和李傲母亲同时生了场大病,李傲的离开像是抽走了他们的魂,让他们沦为了一具毫无生机的行尸走肉。

李楚在父亲病床前“尽孝”时,还特意告诉他,自己花了重金请押送的官兵多多照顾李傲,相信李傲一定能安全到达流放地,自己也会想办法去帮他在那个地方正常地活下去。

病殃殃的李家主拍拍李楚的手,夸他重视兄弟之情,是个好孩子。

李楚道:“小傲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怎么会真舍弃他不管。”

李家主目露欣慰之意。

可没等李家主舒心多久,一个噩耗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李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