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在时宅任职多年,从未没有见过这个场面。
时临易竟然在发呆……不,更准确地说,时先生视线直勾勾凝视面前的空气,不动也不说话,保持这个状态整整五分钟。
身为一名专业管家,刘管家更愿意相信:雇主只是暂时放空思绪,才没有做出‘发呆’这种不符合身份的行为。
“时先生?时先生?”刘管家提高声调,连续叫了他两次。
时临易这才反应过来,淡声说,“抱歉,刚才没听到。”
刘管家:行吧,洗不白了。
时临易真的在发呆!
刘管家压下脑子里翻腾的吐槽,请示道,“最近天气回暖,园艺师需要重新布置花园。今年还需要保持以前的风格吗?”
放在往年,刘管家根本不需要问。
时临易的审美特别好揣摩,偏爱色彩素雅、不招摇的品种。
不过,今年家里住进来一位新主人,跟时临易的喜好截然相反,更喜欢明艳、充满活力的风格。
时临易听见问题,毫不犹疑地回答,“按他的意思布置。”
“好的,时先生。”刘管家答应下来,暗中观察时先生,见他又有发呆的迹象,忍不住多嘴问,“您还有其它要交代的事情吗?”
时临易陷入沉思,半晌没有开口。
——他在烦恼。
时临易本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最不缺等待的耐心。
最初遇到余沐梵,他打定主意,要给予少年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慢慢等他成长。
结果,时临易还是低估了余沐梵对自己的吸引力。
终于,时临易还是做出决定。
他询问刘管家,“最近,有没有适合纪念的日子。”
“这……”刘管家吃了那么久瓜,当然猜到时临易的企图,谨慎地问,“要不然,把您和余沐梵的生辰八字交给我,我去庙里算个吉时?”
“……不必了。”
时临易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瞻前顾后。
明明余沐梵给自己的时机那么多。
去庙里算吉日,先不考虑余沐梵的八字未必准确。
若是算出他们两个八字不合,又能怎样?
时临易并不会因为所谓的‘命数’,改变自己的选择。
余沐梵说得对。
谈恋爱的事,果然不能让别人代劳。
“我会自己安排,今天的事……”
刘管家抢着说,“我明白,绝对不会告诉余同学。”
[专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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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咘咘~”
余沐梵把咘咘抱进自己房间,跟它脑袋抵着脑袋躺在大床上,晃着脚丫说悄悄话。
“你说,时临易快要向我告白了,对吧?”
“喵!”咘咘表示:我是一只嘎了蛋的猫猫,告白跟我有什么关系?!
[生胖气.jpg]
“一定快了!我暗示得那么明显,他再不告白,会显得我非常没面子!”
余沐梵把咘咘抱过来,滚了半圈,呆呆望着天花板。
“等他正式告白之后,我再考虑什么时候答应他……咘咘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答应比较好呢?”
“喵喵喵!”咘咘趴在余沐梵胸口,用爪子挠挠耳朵,很想把自己的听觉关闭起来。
“你给我一点意见嘛!”余沐梵揉揉狸花团子,“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谈了。”
余沐梵无法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他非常了解自己的性格。
颜控,眼光奇高。而且喜欢作,又是个标准的利己主义。
除了时临易,余沐梵想不到自己还会跟谁谈恋爱。
“这可是唯一一次呐。”余沐梵抱着咘咘滚来滚去,烦恼地嘟囔,“啊呀,我到底该怎么办?”
余沐梵焦虑地滚到第六圈,决定拿起手机,瞅瞅网上那些聊胜于无的恋爱教程。
刚解开屏幕锁,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冲进来。
‘余哥,我是你的舍友!’
“舍友?”
余沐梵耗费0.3秒,思考一下舍友是谁,然后果断按下‘拒绝’。
“我懒得跟你们计较,识相点儿别来烦我。”
忙着谈恋爱呢!
话音刚落,第二条好友申请不识相的发了过来。
‘余哥,你不加我们没关系。你爸来宿舍闹事,求你快点来处理吧,我们几个真的顶不住了!’
“??!”
余沐梵翻身坐起来,一秒跳下床。
好家伙,穷乡僻壤的刁民大闹全国top1学府!
这种热闹,必须去现场围观啊~
上课期间,A大宿舍楼向往常一样安静。
少数留在宿舍的男生,要么睡觉要么自习,即使打游戏也会带上耳机,免得影响其他同学。
突然,石破天惊的一声怒吼,打破整栋楼的静谧。
“余沐梵人呢?给老子滚出来!”
中年男人强行闯进宿舍楼,后面还跟着瘦小的社管阿姨,企图拦住他,“喂,大学宿舍不能随便进!你要找谁先给我说,快点停下!不准上去!”
“我找我儿子,你管得着吗?”余爹挥了下手,把小个子宿管阿姨推到对面墙上。
闻声跑出来的几个男生,立刻把宿管阿姨扶起来,警惕地看着中年男人。
有个勇士站出来,谨慎地问,“你是余哥的爸爸吗?”
“余哥?谁?”男人皱眉,粗声粗气回答,“我是余沐梵的爹,他住哪个房间?”
“余哥的宿舍在316……等等!你别上去!”男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舍友掐了一把,“你猪脑子啊,为什么要跟他说?”
“可是,他是余哥的爸爸,万一找余哥有急事呢?”
“有个屁急事!他那种态度,明显是来找茬的!”
“他已经上去了,现在怎么办?”
“没事,余哥早就不住宿舍了,我们快想个办法通知他,让他千万别过来!”
几个男生说话期间,余爹已经爬上三楼,来到316宿舍外面。
宿舍里,三位舍友提前得到消息,死死关上门还用桌子抵住。
“余沐梵!余沐梵,我知道你在里面!”余爹把门踹的山响,桌子上的陶瓷水杯随着响动跳舞,吧嗒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宿舍里几个人觉得害怕,拼命抵住房门,一边朝外面喊‘余沐梵不在宿舍’,一边想方设法给余沐梵发消息。
“几个小兔崽子,还敢骗老子?他不在宿舍能在哪?”余爹朝左右两手吐了点唾沫,搓搓手,开始用力推那扇门。
三个经常宅在宿舍、疏于锻炼的大学男生,使上吃奶的力气才能跟他推个平手。
听到动静聚过来的男生越来越多,有几个试图阻拦,都被余爹骂了回去。
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们,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拿出手机打算联系老师和辅导员。
“慢着!”
旁边人拦住他。
“我记得,在校内闹事会被处分,取消评定奖学金资格。他是余哥的爸爸,万一被老师知道,连累余哥怎么办?”
“也是哦,那我们能做点啥?”
“我们一起上!先把他拉开!”
“好!”
大学生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冲上去,后面的人受到感染,即使觉得害怕也会跟着冲上去。
所以,当余沐梵来到宿舍楼,就看到被好几个同学死死按住、压在墙上,脸都被挤变形的余爹。
余爹动弹不得,嘴里还骂着不清不楚的脏话。
“你闭嘴!在神圣的A大说什么呢?”
“有绳子没?把他绑起来丢出去!”
“我跟保安小哥熟,等会儿给他塞两盒烟,让他以后不要放这货进来。”
“让让,余哥来了!”
“余哥!”
最早冲上去的几个,骄傲地抬头,“你看!我们帮你……等等,这是你爹啊?!”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被自己乱拳制服的男人,是余沐梵的父亲。
完犊子!
当着余沐梵的面,放话说要把他爹五花大绑,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
况且,余沐梵脾气本来就不好。
“无所谓。”余沐梵虽然遗憾没赶上好戏,却还是大度地说,“倒是你们,太克制了,中午没吃饭吗?”
他仔细瞅了眼,几个大学生虽然按住余爹,却都没下黑手趁机揍两拳。
活蹦乱跳的余爹瞧见他,用牙缝里挤出一句咒骂,“小畜牲,要造反啊你?还不快点让他们把我放开!”
“你不是挺厉害吗?跟他们说啊。”余沐梵来到余爹面前,居高临下观察他。
黝黑的皮肤,国字脸,胡子拉碴,声音难听。
只一眼,就能看出跟自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那个……余沐梵。”走廊最里面的宿舍,打开一条缝隙。
身穿丝绸睡衣的许凡,似乎才注意到外面的骚动,抱着布偶猫走出来,依旧是那副莲味冲天的表情。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养育你的爸爸。你这样对自己父亲……太不孝顺了。”
“呃……”
周围同学被他引导,想法也跟着动摇。
“确实有点。”
把孝道刻入骨子里的大学生,隐隐觉得余沐梵有些过分,钳制余爹的力道也松了一些。
余沐梵头也没回,当众翻了个白眼。
还没等说话,余爹逮住机会挣脱旁边几个男生,直直向余沐梵冲过来。
“狗娘养的小畜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余沐梵见他挣脱,猜到余爹下一秒要做什么。
幸好时临易交给他的防身术,多以自保为主。
赶在余爹冲过来之前,余沐梵便预判他的轨迹,灵巧的躲开。
站在他正后方的许凡,没那么好运,劈头盖脸被抽了一巴掌,脸偏向一边,瞬间留下五个红印。
“啊!好痛!”许凡不敢相信,摸摸自己的脸,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怪罪谁。
“你们怎么抓人的?咋让他跑了?!”
刚才懈怠的几个大学生,慌忙冲过来,七手八脚把余爹按在地上。
“许凡,你没事吧?”
“这老头这么疯啊!”
“绳子呢?快点把他扔出去!”
“呦~”余沐梵绕回来,见许凡脸上替自己挨的手掌印,幸灾乐祸地吹个口哨,“忍忍吧,这可是父爱啊,谁让你宇宙无敌最孝顺呢。”
刚才站在道德制高点喊话的许凡,气得咬牙切齿。
怀里的布偶猫被他抓得太紧,痛苦地挣扎起来。
原本动了恻隐之心的同学们,瞧见刚才那一幕,顿时打消天真的念头。
谁想到,这还没完。
余沐梵一步步走到余爹跟前,语带笑意,问出的话却残酷到超乎想象。
“你来学校闹事,是因为我没有把累死累活赚到的钱交给你?还是因为过年期间,我没有回去当牛做马任打任骂?”
余沐梵敛起笑意,继续问:
“还是说,我那位‘弟弟’又惹出什么祸,你打算把我推出去背锅?”
“畜牲!谁让你说这些?”余爹听他宣扬家丑,气急败坏制止。
余沐梵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说,“总不能是你儿子生病了需要配型,打算把我的心肝脾肺肾挖给他吧?”
余沐梵停顿几秒,别有深意地问,“我跟他,配型能成功吗?”
“你弟身体好得很!他比你乖,你别咒他!”
“我哪敢咒他呢。”余沐梵平静地陈述,“读高中那会儿,我拿了一根他不要的笔,你就差点打死我呢。”
“woc!”
“这么过分?”
刚才还觉得余沐梵不孝顺的同学们,瞬间倒戈。
“余哥,你躲远点,免得这个疯子再扑上去!”
“我们等会就把他丢出去,让他再也进不来!”
“老东西,你以前那么对余哥,哪有脸来学校找人?”
男生们终于找来绳子,胡乱把余爹捆起来,扛着他下楼。
余沐梵还站在原地,看着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脸快速肿成猪头的许凡。
许凡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脸偏向一边,试图用头发遮住自己半张脸。
“不对称,可惜了。”余沐梵像模像样叹了口气。
要不是自己没多少力气,又怕脏了手,余沐梵真想给他补两巴掌。
许凡听他奚落,隐忍地说,“余沐梵,我也算是替你挡了一巴掌!”
“哈?那不是你自找的?”余沐梵走出几步,凉飕飕留下一句,“以后多犯贱,苦日子在后头呢。”
余爹被男生们集体丢出A大之后,保安小哥特意留了个心眼,严防死守禁止余爹再混进来。
余爹对余沐梵的生活轨迹一无所知,只能每天蹲在学校门口守着,根本不知道他在校外有个公寓,更不知道余沐梵最近经常住在时临易那里。
打从被余沐梵发现之后,时临易换了一批更会隐蔽的保镖,暗中保护毫无求生欲的小作精。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时临易就得到消息。
当晚,余爹搭哪趟火车、住在哪个招待所、来到A市之后的全部活动轨迹,事无巨细的列成文件交到余沐梵手里。
余沐梵翻翻那些动向,根据时间点得出结论。
“他买票的时间,就是我遇到卖鱼老登的第二天。”
‘卖鱼老登’是余沐梵给余爹大哥、自己在夜市遇到的超雄中年男取的外号。
“一定是他跟老登说了什么,比如我手里有钱故意不给之类的话,老登才会特意来到A市堵我。”余沐梵兴趣缺缺地放下文件,“我都可以想象他们之间的对话,肯定都在骂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时临易问,“要让他离开吗?”
只要余沐梵一句话,时临易有得是办法,让余爹再也不出现在余沐梵的世界里。
“你堂堂一个跨国大公司创始人,不要总想着在小角色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余沐梵低头编辑短信,也不知道发给谁,同时闲闲地说,“他那么爱蹦跶,让他再跳几天好了。反正我住在你家里,他找我不到我~”
“好。”
余沐梵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突然问了句,“考虑好了吗?我很没耐心的。”
时临易意识到他在问什么,低低‘嗯’了一声。
“真的?”余沐梵直勾勾看进他眼底,满意地笑了笑,“这次效率很高嘛,我以为你至少要磨蹭到夏天,或者老气横秋地说‘你现在年纪太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儿’之类的话。”
时临易沉默。
他原本确实有那个打算。
完全被看穿了。
“等我再长大一点,你就更老了。”余沐梵皱皱鼻子,嫌弃地说,“我不会接受超过30岁男人的告白,你听到了吗?”
“不至于。”即使时临易有心等余沐梵长大,也不至于拖得那么晚。
余沐梵眨了下眼,轻快地问,“告白只是第一步,后面呢?”
“后面……”时临易还没把人追到手,不敢计划那么长远。
余沐梵慢慢低下头,声音又轻又软,重复道,“我很没耐心的。”
.
余爹一连在A大校门口守了四天,几个校门口换着蹲守,却压根见不到余沐梵的人影。
他并不知道,那天的事情早就上了A大校园论坛,每天上课之前都有学生给余沐梵通风报信,告诉他余爹在哪个门口。
余爹更不知道,余沐梵拿到国赛金奖之后,接下来要重点准备世赛,几位老师都给他开了绿灯。
只要成绩不下滑,专业课缺个一两节,老师们不会太计较。
余沐梵明知道余爹早出晚归,顶着烈日冒着寒风蹲守,自己却心安理得窝在时临易家。
好吃好喝有猫rua,还可以撩一下容易上钩的未来男朋友。
终于到了第五天,淋了大雨的余爹,不再阴魂不散的盘踞在A大门口。
余沐梵收到短信,估摸时机也差不多了,顺着时临易给的资料,来到余爹暂住的招待所房间门口。
还没进房间,他闻到浓浓地臭味,嫌弃地皱起眉头,喊了门之后停在外面不肯进去。
余爹发着高烧,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跳起来打开门,劈头盖脸痛骂,“小畜牲,你还有脸来?”
“好臭。”余沐梵闻到呕吐味混合脚臭的味道,退后好几步,嫌弃至极地说,“你有脸住,我为什么没脸来?”
“跟谁说话呢?看我不打死……”
“停。”余沐梵叫停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持摄影机,“我正在全程拍摄,但凡你动我一下,我一定会以人身伤害的罪名,向你索要精神损失费。”
“你报警?你去啊!”余爹震怒,“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我看谁敢管我!”
“且不论你这个歪理是否成立。”余沐梵挑了下眼,一字一句问,“我真的是你亲儿子吗?”
余爹想也不想开口,“你当然……”
“想清楚再回答。”余沐梵敛起笑意,清晰而缜密地问,“你确定自己为我生命提供一半遗传基因、是我的生物学父亲吗?”
余爹被问得有些虚,声音打了个绊子,还是嘴硬地说,“是、是啊。”
“迟疑了0.79秒。这段素材提供到法庭,能够成为你拒不认罪的证据。”余沐梵直勾勾盯着他,再次提问,“下一个问题,我是你买来的,还是偷来的?”
“……你放什么屁话!”余爹明显乱了阵脚,无暇思考余沐梵的问题,直接破口大骂。
“迟疑了1.44秒。拒不认罪,而且态度恶劣。”余沐梵给出总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不肯坦白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从你嘴里得到答案。”
说完,他拨通唯一保留的‘大姐’电话号码。
大姐很快接通,弱弱的‘喂’了一声,像做贼似的。
“按照我们约好的那样,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承诺不追究你的责任,并且在起诉书中加上‘包办婚姻’这一项。”余沐梵说完前提,问出前两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你第一次见到我那年,几岁?”
大姐非常紧张,抱着手机重重给出答案,“十五岁!”
按照实际年龄,大姐只比余沐梵大八岁左右。
她说自己十五岁才见到余沐梵,期间有整整七年的空白。
“不、不是!”余爹害怕暴露自己,徒劳地辩解,“你小时候走丢了!”
“不可能。”大姐即使害怕,还是开口反驳一直掌控自己的父亲,“小妹出生之后,大弟……余沐梵来到家之前,妈根本没有怀过孕。”
余爹改口,“你是我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她不知道!”
余沐梵灵魂三连,“谁?住在哪?能提供出生证明吗?”
余爹被问住了,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你养我十年,哪怕是牲口都该有感情了。”余沐梵眼睫低垂,声音发冷,“可你连畜牲都不如。”
“你说什么呢?我把你养这么大……”余爹仍试图替自己辩解。
余沐梵抬眼,目光格外疏离。
“为了让我给你养老送终,对吧?”余沐梵恢复平常模样,绽开一抹笑意,“你放心,我马上送你去吃公家饭,争取让你牢底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