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入覆盖小镇的黑暗,视野也被短暂遮蔽。冰凉的触手圈住他的手腕,明闻能感觉到有股阴冷的力量沉入他的影子里,很快,眼前恢复正常,这里的黑暗再也遮挡不了他的视线。
他偏过头,银发红瞳的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眸幽冷而深邃。
明闻摸摸他的小污染物脑袋:“我知道,你不会拦着我的。”
“……”
白熠满脸写着不开心,不过,它还是垂下眼睛,乖乖地说:“哥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它知道,哥哥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改的。
这里的人,对它来说无关紧要,是死是活它根本不在意。但是,哥哥在意。
哥哥一直和它说,不要随便伤害人类。
哥哥想要保护他们。
白熠轻蹭明闻的掌心,心想,那,它也会试着去保护他们,因为这样,哥哥会为了它而开心。
“明队……明队?”
身后响起隐约的呼喊,明闻回头,一道身影穿过黑暗,摸索着追了过来。
那是他们中唯一的治愈系,米兰达。
直到靠近明闻和白熠,米兰达才看清了他们,她停下脚步,不长的一段距离,她却跑得气喘吁吁。
“我,我和队长说了,我留下。”
“这里很危险,”明闻说,“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
米兰达摇了摇头。
“你来自华国。”
她说。
“我十五岁那年,在学校被人欺负,有个老师很照顾我,帮我解决了那几个坏蛋。今天我都还记得她的样子,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华国人。”
“所以,请让我留在这里,为你们出一份力吧。”
“我身体不好,觉醒后也没能好转,是同等级治愈系中最弱的那个,但是,我会尽力的。”
明闻看着她的眼睛,微微颔首:“足够了,多谢。”
他们向前走去,米兰达视线微微偏移,明闻身边,凭空多了一个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十分危险的少年。
明闻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米兰达又默默移开视线,心想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镇边缘,黑暗的尽头,到此结束。
明闻回身,从他这个位置开始,是仿徨于小镇之内的所有居民的起点。
如果能找到污染物的本体,将其斩杀,这场灾难也会结束。
然而,规则系污染物本身蕴含规则,本体极难被找到,如铺开层层蛛网的蜘蛛,自身隐匿在蛛网深处,唯有顺着规则所化的蛛丝摸寻,才有抓住本体的可能。
唐刀横于身前,明闻一手握着乌黑沉金的刀鞘,一手缓缓拔出了笔直锋利的长刀。
雪白刀身于黑暗中划开清寒的冷光,映出他冷静无澜的眼眸:“开始吧。”
唐刀斩下,离明闻最近的一个居民直接倒地。
下一秒,明闻身上,一道比那个居民还要深长的刀伤几乎劈开他的胸膛,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反噬。
明闻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白熠的眼眸却骤然阴沉到可怕,脸庞似乎扭曲了那么一瞬,许多触手直接从皮肤底下钻出。
恐怖的死气蔓延开来,仿佛连心脏都能冻结。米兰达立刻释放治愈的能力,足足一分钟后,明闻身上的伤口才愈合为一道浅浅的血痕。
地上,那个居民爬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同样瞬间消失,短暂恢复了意识,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抗住反噬,规则生效,他得救了。
米兰达顺手给这个居民治疗了一下,只是一秒,居民苍白的脸色就发生了好转。
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明闻,心底的猜测得到验证——并不是她的能力出了问题,而是……这位强大的进化者很难被治愈。
这无疑会让情况更加糟糕,米兰达都无法想象,伤口持续叠加,这位明队最后会怎么样。
他是所有进化者中最不该留下的那个,偏偏,是他留了下来。
米兰达开口想要说什么,明闻道:“不用立刻治疗,先攒着,后面一起,节约时间。”
米兰达呆了:“这是能攒的吗!”
明闻没有说话,唐刀再次斩下——
触手翻腾,几步外,刀光原本要命中的居民提前倒下了。
下一秒,白熠的腰部裂开,漆黑的血液淌下,清晰可见的腰部横剖面内并不是血肉,而是一片深黑——无数的触手密密麻麻蠕动,有许多只剩下半截。
明闻神色骤然变化,一下抓紧白熠手臂。
“……疼吗?”
白熠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哥哥不疼我就不疼。”
“……”
有那么几秒,明闻的脸庞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
白熠色变,立刻抱住了他:“哥哥,不疼。”
怪物的触手温柔地绕过明闻腰肢,少年在他耳边说:“我是怪物,痛觉和人类是不一样的,所以,哥哥不用担心我。”
“……”
明闻紧紧抓着白熠的衣袖,贴着它冰凉的温度,将脸转向一边。
米兰达捂着眼睛,站在旁边。
明闻:“……请给它治疗,谢谢。”
米兰达依然捂着眼睛,紧闭的手指张开,露出一点缝隙:“好的。”
很快她就发现,她的治疗对于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同样收效甚微。而在白熠勉强按捺着情绪,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等待治疗结束的时候,明闻再次出手——前方的几个居民一瞬倒地。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纵横交错,几乎撕裂了那具削瘦的身躯,明闻身形微顿,脚步不停地冲向前方。
白熠:“!!!”
这一刻,它的皮囊彻底扭曲,恐怖的死气沸腾咆哮,肆虐汹涌,仿佛要掀翻整个地底,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明闻没有回头,他的污染物在暴怒,而他没有为此停留一秒。
米兰达完全震惊了。
她的面前,那两个人好像完全无所顾忌,在竞争着“杀戮”。
如果说他们失去了理智,偏偏他们每次下手,都能卡在最精准的那条界线,不会误杀这些居民,仅仅是让他们受伤倒地。
如果说他们还有理智——现在,那两人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没有一刻犹豫,没有一次停手,以他们的身躯,硬生生抗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噬。
鲜血染红了路面,延伸出一条血色的生路。明闻和白熠一路向前,他们身后,一个又一个居民从混沌中苏醒,时隔多日,再一次睁开了清明的眼睛。
从小镇的尽头,再次回到小镇的起点。
明闻脚步微顿,视野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最后一个居民,一位不起眼的老人,忽然扭过身躯,向小镇外逃窜。
老人的影子扭动,蜿蜒连接到小镇每一个建筑的阴影里——怪物的本体终于出现,无处遁形,无法隐匿。
明闻抬手,下一秒,身体晃了一晃。
更多的鲜血,从他身上流下,一层又一层,染透了他的衣服。
新伤覆盖旧伤,遍布他的身躯,仿若坠地的白瓷,迸开细细密密的裂痕。
“哥哥!”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染血的眼睫覆落,明闻倒在了无数翻腾的触手里。
米兰达飞快跑过来,她的脸庞发白,双手颤抖,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治疗,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她不敢停下,那个年轻男子虚弱地躺在触手之间,身上的伤口无法数清。鲜血漫开,他的脸庞比雪还要苍白,就像一捧被迫曝光于烈日之下、即将融化的微雪,脆弱得甚至让她不敢触碰。
米兰达再次释放了治愈能力,可是很快,她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治疗失效!
她的能力,无法再对他起作用了!
就在米兰达慌忙地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一根触手卷起一支纯银色的针剂,轻轻扎入明闻手背。
针剂被缓慢推动,仿若流动的白银般的液体一点点融没于明闻体内,他的身上,所有伤口停止流血,出现了愈合的征兆。
然而,仅仅是征兆,伤口的愈合极为缓慢,明闻仍然没有醒来。他被更多触手温柔地缠绕,触手不断抚摸他的脸庞,一点点覆盖他的身躯,将他缓缓拽入那片冰凉的黑沉之中。
米兰达抬头,瞳孔一颤。
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她猛然后退,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数不清的触手涌动,像一条条阴冷的毒蛇,四面八方汹涌而出,涌出了小镇之外——很快,拖着一坨鲜血淋漓的东西回来了。
那个庞大的怪物,披着溃烂的老人的皮囊,挣扎着,嘴角裂开至耳根,喉咙里发出了类似某种野兽的嘶吼:“你们的末日很快就会到来,渡尘者将至——!”
然后,它直勾勾地盯着白熠,阴森森地冷笑了起来:“你这个叛徒,背叛者——”
下一秒,它的皮囊,被撕裂了。
米兰达捂住耳朵,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难以想象的凄烈惨叫回荡在整个小镇上空,怪物被活生生被撕碎为成千上万块,它的头颅被仁慈地留到了最后,让它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啃噬、咀嚼、碾碎为血沫。
直到最后一刻,怪物的惨叫都没有停下,都保留着完整的痛觉与意识。
鲜血淌过小镇每一寸角落,像一条永远不会干涸的血河,洗刷了这片肮脏的大地。
“明!”
一道身影冲了进来,闯入了黑暗之中。
“我来帮你了,希望还不算晚!”
亚瑟一脚踩进了血河,飞起的血花溅到他的脸上,溅入了他突然定格的眼睛里。
黑色的天空,血红的大地,如此鲜明而强烈的对比。黑与红交接的间隙,他看见那个吞吃着血块碎末、全身上下皆被鲜血染没、披着扭曲皮囊的怪物,抬起了森冷可怖的眼眸。
……
车子行驶在返程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沉默。
琳达抬眼,透过后视镜看着歪躺在后座、不成人样的亚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地说:“老大,你被揍得好惨啊,那个污染物有那么强吗?”
亚瑟奄奄一息地抬手:“……不是……”
“是……明的男朋友……”
琳达:“什么?男朋友?明队哪来的男朋友?”
“所以,是那个男朋友把你给揍了??”
亚瑟没有吭声,过了几秒,痛苦而伤心地说:“原来他真的喜欢那种类型的……他怎么会喜欢那种类型……”
琳达:“……能把老大你揍成这样,看来,是个脾气很爆的情人啊。”
“原来,明队喜欢这么辣的。”
“……”
亚瑟抽抽一下,看起来更痛苦了。
旁边的张研惊呆了。
“什么?明队在A国找了情人??!”
大洋另一头,方舟基地的联络员大为震撼。
“你们确定这消息属实?!”
“当然属实!线人回报,‘明队新找的那个情人脾气暴躁,呃,特别辣’——这些都是原话!”
“而且,他还为了明队和别人争风吃醋,把那边的进化者给揍了!”
“什么?争风吃醋??到底有几个人???”
。
“博士!不好了博士!”
周梦泽冲进实验室,掀起一阵旋风。
运转的实验仪器前,季随八风不动地端着茶杯,盯着屏幕上反馈的数据,没有分给她半点眼神。
周梦泽冲着他淡然的侧脸大喊:“A国传回来的消息,明队他在那边谈了好几个男朋友!各个脾气暴躁还很辣!他们为了抢明队,到处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天呐,太可怕了!”周梦泽又补了一句,“不过明队值得,不知道他会不会带其中一个男朋友回来,真是期待呢。”
季随:“……”
他的手一抖,杯子摔在键盘上,热茶滚出,实验数据顿时蹿出一堆乱码。
几天的实验成果毁了。
季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