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母给了桑落一个安慰式的抱抱。
他询问桑落是否要一起进入大剧院, 桑落却在掉完眼泪后重新恢复了呆滞的神情,拾起篮子,浮在地面捡拾东西。
这回, 无论再怎么叫,都不能让他清醒了。
小水母沉思片刻, 声音有些凝重:“我没有察觉到桑落的精神力有什么异常,如果他真的是中了什么诅咒, 那么女巫的魔法造诣一定很高很高。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沈寂宵抚摸他的水母脑袋。
魔法这方面,连小水母都不行, 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沈寂宵仍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桑落看起来自然是可怜的,和他们当下的情景也应和。可他唯独想不通的是手上这一个探测魔法。如果女巫是为了害他们,又为什么要给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魔法呢?如果是故意叫他们看见桑落,那桑落的话, 可信度又高不高呢?
这都是问题。
他仍旧想不明白女巫的意图。
“小沈。”小水母忽然出声, “你要小心。”
偏偏沈寂宵也同步说:“你要小心。”
“你的精神力特质和桑落的很像, 如果女巫拿走了他的精神力天赋,那么也有可能想要拿走你的。”小水母贴在沈寂宵身上,他们开始往剧院的方向游。
沈寂宵则更担心小水母:“我知道。你的精神力是我见过最庞大的, 万一她冲着你来,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们很快就到了大剧院的外围, 之前他们曾经在外面转过一圈,人鱼的探测魔法并没有检查到什么。此时再度靠近, 便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剧院的外貌。剧院无疑是有些宏伟的,几乎是整个乐园最大的建筑,沈寂宵眯着眼睛, 抬起头,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了想, 如果去除掉装饰性的海草、海星,内里的承重结构,有些像已经快要消失在他记忆里的、皇家学院的大堂。屋顶又有些像前些日子在人鱼聚落,见过的人鱼祠堂。因为这两种微妙的相似性,整个剧院在轻松童话的装饰下,透着一股轻轻的神圣性,叫人一靠近就不愿大声说话。
在招牌边上,有一颗漂亮的水晶球,里面循环着一道声音:“剧院表演一日两场,黎明一场黄昏一场,请不要拥挤和尝试提前进入……”
再一看时间,已然快黎明了。
小水母和沈寂宵才来没多久,剧院那华丽的石门,便缓缓地向两边敞开了。
一水母一人鱼的搭配很瞩目,他们先前乱逛的时候就已经有鱼儿注意到了他们,此时相遇在剧院门口,就有鱼很热情地打招呼:“嘿,你们运气真好,刚来剧院就开门了。”
唐釉和沈寂宵心里都装着别的心思,听见打招呼的声音,连小水母都变得没有以往热情了。他曲了曲自己的触手,看向面前一脸喜悦的大蝠鲼,一种长得有些像鳐鱼的鱼类:“你好呀。”
蝠鲼非常热情地扇动自己的两片胸鳍,同鳐鱼一样,它游起来的姿态也如同在水中滑翔,姿态优美。只是相较于鳐鱼,蝠鲼前端有两个凸出来的头鳍,两片胸鳍的尽头收作尖锐三角,而鳐鱼则更加圆润。
它主动地领着小水母和人鱼游进剧院:“这大剧院的表演活动,每一条进入乐园的鱼都该来看一看,否则总觉得这游玩少了点什么。”
“你之前也来过乐园吗?”
“当然!”蝠鲼兴奋地拍动鱼鳍,“这是我第三次来了。”
小水母就想:女巫似乎并没有伤害这些普通的小鱼。
“大剧院里有什么表演?”他问。
蝠鲼:“这我可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剧院里表演的节目就会换一个,这样才一直有惊喜感。不过我知道最近的明星演员很受欢迎。”
“诶?”
它神神秘秘,瞥了眼小水母边上的人鱼:“最近的演员也是条人鱼,据说尾巴漂亮极了!”
小水母和沈寂宵对视一眼,在精神力链接里交流着。
……
剧院果然很庞大,里面依然承载着一些结构复杂的魔法,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着的广阔多了。
蝠鲼很有经验,领着人鱼和小水母来到了一个不错的观众席,很安静,又可以在一个不错的视角观看到舞台上的表演。
沈寂宵四望一圈,轻轻感叹:“和陆地上的剧院很像了。”
他愈发确信女巫就是他陆地上见过的那位。
小水母则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望来望去。他发觉这里除了像他和人鱼一样空着一手前来的鱼儿,还有些捧着糖果盒的鱼,装饰精美的小盒子里铺满了颜色鲜艳的糖果,仔细一看,是之前进来时,珊瑚们给的液体糖。
他刚观察完糖果,就看见有章鱼用触手缠着木棍,末尾吊着十来个方盒子,哒哒地撞出轻响:“卖糖果咯——”
“只要五十个乐园券——”
小水母看着有趣,也说:“和城里面街上的叫卖很像诶。”他买得起糖果,也很爱吃甜食,可他一想起那些古怪的珊瑚就心里发怵,于是只是看着。
蝠鲼以为他们是第一次来,还没有挣到多少乐园奖券,甚至安慰了一句:“外面卖得便宜,别在剧院里买。哦,快开始了。”
整个剧院骤然暗下去,一时间只觉得一片漆黑。小水母还好些,它本来就不靠眼睛捕捉环境,但沈寂宵就很难受,近乎黑暗的环境令鱼不适。
没几秒,中央的舞台上方照射出夺目的光彩。大约只是一个简单的照明术,但舞台上放置了不少切割精细的水晶,照明术点起来之后便开始层层叠叠地折射,使整个舞台都像是镀了一层雪花似的纯洁的光彩,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也显得中间的暗红色幕布愈发的神秘。
小水母发现沈寂宵不为所动,他戳了戳人鱼,窃窃私语:“你觉得怎么样?”
人鱼只回答:“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东域主城的剧院表演。”
小水母想了想:“你见过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而且都没讲过。以后在路上无聊的时候,你可以说给我听。”
“好。”
聊着聊着,幕布后,清冷幽远的歌声响起了。
他们均是一愣。
“是人鱼的歌。”小水母笃定地说,“我太熟悉这个曲调了。”
沈寂宵“嗯”了一声,不需要小水母说,他一听这歌声,就有一种从血脉里冒出来的熟悉感,理论上来说他也是能唱出来的。他紧紧地盯着舞台上的幕布。果不其然,歌声唱了一小节之后,幕布也缓缓向两边拉开了。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鱼看着那条细缝。
一截苍白、没有任何的颜色的鱼尾露了出来。
“哇……”
全场发出了轻轻的感叹,连见多识广的小水母,也往上浮了几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条纯色的人鱼尾,雪白雪白,不含一丝杂色。甚至因为太干净、太透明了,在舞台的强光下,能看见光透过鱼尾,显出的那么一点脆弱精致的粉色,是藏在洁白鳞片下的纤细血管。
海底是最不缺好颜色的,去珊瑚礁一逛,便能收获几百种颜色。
可唯独很少见到这样纯粹的白,被光打着,如初雪如玉石,一下就叫人的心都软化下来了,沉浸在这种干净的白色里。
幕布缓缓拉开,能瞧见这条人鱼的上半身,她穿着雪白的纱衣,头上也盖着朦胧的纱布,只能看见纱布下面,隐隐约约的蓬松白发。
一条纯白的人鱼。
她继续唱着歌。
这时候唐釉才注意到这条人鱼坐在礁石上,下面还摇曳着蓝色的海浪。小水母观察力很好,很快就发现那些摇曳的海浪只是某种木板,或是某种其他的制品,后面站着几只小螃蟹,正拿自己的大螯夹着板子,横向移动。
动了一会儿,那“海浪”忽得激烈起来,原来是背后的小鱼接过了工作,开始奋力冲刺。
浪花越来越大,白色的人鱼也配合着伏下腰。
这好像就是第一幕戏了。
小水母挠了挠脑袋:“我想起一个故事。”人鱼公主爱上人类,最后变成泡沫的故事,很经典。
“我也想起一个故事。”沈寂宵低低地说。
果不其然,剧情往熟悉的地方奔去。
风浪起来,一只造型夸张的床在浪上颠簸。海底自然是没有演员能饰演人类的,因此出现的,只是投影在幕布上的一个黑色剪影,隐约可分辨出是一个青年。
随着船只沉没,青年举起胳膊,哀呼救命。
而白色的人鱼,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没有断绝的歌声里却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她最终还是游过去,去救沉没的人类。
风浪终于结束,她似乎疲惫,伸手擦拭。
白色的头纱掉到地上,光线也适当地聚集起来,叫全场观众看清了那尾漂亮的白色人鱼。
第一幕结束了。
……
小水母和沈寂宵愣在那。
“我觉得……”小水母有点犹豫。
“是她。”沈寂宵思索片刻,笃定的语气。
白色人鱼的五官,无疑就是桑果的脸。先前谁也看不见,加上白色人鱼唱起歌来优美流畅,婉转动人,而且身段灵动,虽然最后一幕没做任何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那精致五官里的灵气。和前几日见过的呆呆傻傻的、一开口就跑调,生气和高兴都憨憨的小桑果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谁也没认出来。
“怎么会……”小水母伸出八根触手,贴在脑壳上,完全想不明白,“她真的从海妖变成人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