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人类的魔法……”桑落想了想, “我知道,但没学会。”
他游出去,不一会儿, 抱着几块水晶回来,上面刻了乐谱, 都是海妖一族的东西。
“我以前呆着的聚落搬走时拿走了全部的收藏,没什么可用的。我从小学的都是海妖的魔法。”桑落说着, “你们知道的,我擅长诅咒。你看得懂乐谱吗?”
“能。”
小水母已经开始学了。
几分钟后。
“没有任何印象……”他把水晶还回去, “这些魔法代价大、又很复杂,我不喜欢这种伤害自己还没什么用的魔法,不管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都不会用的。”
转换自己身体构造的魔法都极度高深, 而且很难没有代价。就像传说中的小人鱼用自己的嗓子换双腿, 唐釉看见的这些魔法也都冒着邪恶的气息, 全部都是要求他牺牲什么东西来完成转化的。
要么牺牲自己的,要么牺牲别人的。
沈寂宵试图看两眼,没看懂。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魔法和音乐联系在一起, 哪怕两者都和数理有一定关系, 也不能这样难上加难啊……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其他的也有。”桑落指了指远方, “离这里两天的距离,有一个海沟, 里面住着一位活了很久的女巫,她拥有许多罕见的魔法,其中就有转换物种的魔法, 但她不会将自己的魔法教给别人。如果你们确实需要,可以用宝物同她做交易。”
“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小水母道谢。
“毕竟你也帮了我很多。”桑落捏着水晶, “你边上的人鱼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他超适合学诅咒的,你也超适合的,我们三个一定能把诅咒发扬光大。”
小水母想了想:“那,你能诅咒我暴富吗?我要一堆珍珠那种。”
“我试试……”桑落还真就研究起来。
“不对啊。”他忽得醒悟,“你想要珍珠,叫人鱼哭一点给你不就好了,这个我们可以量产的。”
“他不哭。”小水母指着沈寂宵,“好想一个晚上拥有一座珍珠山哦。”
沈寂宵:“……”
醒醒,他哭三天三夜都没有那么多的,何况他才不要掉小珍珠。
……
离开洞穴后,他们简单判断了一下方位,往原定的位置游去。
零散的岛屿逐渐减少,小水母要走的路线沿着大陆边缘,很快就会穿过一处海峡,到达另一片海域。
然而,就在人鱼如往常一样赶路的时候,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结界。”
看不见的透明力量阻止了他们前进,从海面之上一直延伸到海底,严丝合缝。
“绕着走?”
绕了一段,仍然有。小水母怀疑这个结界直接贯穿了整道海峡。
虽说海峡海峡,海域狭窄,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望不见边,要布下那么大范围的结界,真是难以想象。
曾经这里的海面上到处都是人类的船只,鱼群密布,现在却寂静得可怕。鱼群嗅觉敏锐,绝对不会靠近这样危险的魔力。这个结界不是单纯拦着人的魔法,一旦靠近,很可能会被汇集过来的魔力打穿,当即变成一条烤鱼。
算是很凶戾的攻击魔法了。
“是人类布下的结界吗?”小水母没见过这样的魔法,“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寂宵转了一圈,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应该是南国的人做的。”
“怎么办?”小水母有点沮丧,“这条路走不通了……绕远路得游很久。”
就算小水母不了解陆上格局,也知道这儿是交通重地——他们海底生物也把这儿当作重要路径。现在路被封上了,想要到达他想要去的位置,便要选择绕极大的圈,沿着整个三角形的大陆海岸线走远路。哪怕是人鱼,也得日夜不停游个半年。
又或者,他也可以选择在这儿等着。
等结界被撤去。
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东域和南国的矛盾越来越大了。”沈寂宵神情严肃,“也许会有新的战争。这回他们没有任何通知,就封锁了伦达海峡,这已经是挑衅。”
他没有空闲时间了,这回不得不上岸。
他或许要和小水母在这儿分开了。
“我……”沈寂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打算留在海底,你知道的,我在岸上长大,我仍旧会回到岸上去。”
唐釉无法理解:“可你是人鱼,你有尾巴。你不能离开水。”
“我有一个代价很小的转换魔法,仅对我自己有用,可以变成人类。”沈寂宵说着,“我在陆地上很多年,你不用担心我。”
“你想去对岸那头,是吗?”
“嗯……我在这儿等一等吧。”小水母浮在水中,“人类总不能一直封锁着道路,维持这样的结界有着极大的魔力消耗,我等结界消失的那天。”
“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到对岸。”沈寂宵忽然道。
“嗯?”
“从陆地上走。”人鱼指了指海岸,“如果你可以呆在瓶子里一段时间,我可以想办法把你送到那头。”
小水母的触手缓慢地纠缠在一起。
他思考。
“太危险了……”他抱住人鱼的手指,“你为什么一定要到岸上去呢……”
“有不得不做的事。何况你帮了我很多,我帮你一个小忙是应该的。”
“你在岸上抱着一个罐子会不会很奇怪?”小水母到现在还在为人鱼考虑,“你变出两条腿,走在地上会疼吗?走那么远会不会累?陆地上那么晒,很难受的。”
“不会。”
“真的吗?拉钩?”
“我保证。”人鱼认真地说。
“那我同意了。”
沈寂宵:“我先靠岸,去找个罐子,这么大的足够吗?”他比了一个小臂那么宽的。
“不用。”小水母挥挥触手,“我变成人和你一起上去,不就好了?”
小水母豪言壮语:“既然你可以变成人适应陆地上的环境,我也一定可以的!”
“……”沈寂宵欲言又止,“我们情况不一样……”
“我看看……代价最小的魔法……有了!”唐釉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搜罗了一圈,“人鱼,到岸上之后就麻烦你了。正好我从来没有到岸上去过,这回可以看看岸上的风景。真好啊,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不敢上岸的。”
沈寂宵被说得没了声音。
……
他们找了一处偏僻的海岸,游到浅海的位置。
人鱼率先用魔法变成了人类,又或者说,是打开了人类的那部分血脉、压制人鱼的血脉。这魔法只有他这样的混血种能用,而混血种全世界都没几个。
似乎是因为身体构造的变化,眼瞳里装载了大量人鱼精神力的封印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的尾巴消失,鱼鳞从身上褪去,挨过这段痛苦后整个人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身上一直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海水。
他眼前模糊了一会儿,略微酸涩,适应海水的眼睛正在变成适应陆地的眼睛,正好是上午,阳光热烈,沈寂宵只能眯着眼睛适应。
熟悉的风、熟悉的阳光温度、熟悉的两条腿。
空气从肺部流过,如此畅快。
他轻轻喟叹一声:其实他终究是更适应人类的生活。
“小水母?”沈寂宵开始寻找小水母的身影,在浪花更多的浅滩里,想找到一只半透明的小水母,有些困难。
所幸有精神力,他扫了一圈,成功和小水母的精神力链接上。
“这里这里。”小水母的声音微颤,他前面豪言壮语,事到临头仍然是对未知的陆地产生了恐惧,“你变得好好,两条腿好自然,你会两条腿走路,好厉害……衣服也变得好好。”
其实他身上没什么衣服,但陆地上的律法和习俗,不允许无毛裸猿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好前几日学了拟态魔法,沈寂宵干脆自己变了一条衣服的幻象。
“别担心,衣服的构造我刚刚教过你了,至于人类的形态,你就按照拟态魔法那样变,你对人类的结构领会得很好,绝对没问题。”沈寂宵安慰他。
“那、那我变了……”
小水母紧张极了。
以至于物种转换的魔法发生时,他都没感受到太多的疼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一部分从海面上露出来这件事。当水母的时候,他是绝对不能暴露在空气中的。于是小水母下意识地用出精神力,在自己周边糊了一层又一层。
风,阳光,腿,手,陌生的东西。
他害怕。
可是沈寂宵要靠近,他只能放开保护自己的精神力,让人鱼挤进来,连带着风也吹了进来,拂过新生的脸庞,带来微妙的、从未体验过的凉意。
唐釉偷偷睁开眼睛,飞快地瞅了一眼,又阖上了眼。
阳光好强,他才不勉强自己。
不过他好像看见了变成人类的沈寂宵,和人鱼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他又悄咪咪地睁开一条细缝。
“你还好吗?”
是真实的声音。声音灌进耳道、耳膜微微震动、神经将信号传入大脑,而不是精神力捕捉到的声音。
唐釉微微怔愣,刚刚的精神链接断掉了,他想和沈寂宵说点什么,但不会说话。
人类的身体好陌生。
他一偏头,清澈的海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塞在耳道里的水也流出来。
沈寂宵看着唐釉适应他的新身体。
小水母变得好极了,几乎完美,完全看不出来他其实是非人类。他仍旧泡在水里,海水能给他极大的安全感,和上次拟态魔法变出来的青年几乎一样,只是这回在风和阳光里,他甚至能看见青年的脸颊因为光线而变得微微透明,肤色白皙细腻,隐约可见血管,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而鲜活。
也许是因为紧张,他的鼻尖微红,耳垂被阳光透成粉色。人类的身体是不适应海水的,唐釉在水里泡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睫毛也黏成一片一片的,眼睑因为海水的刺激,发着淡淡的红。
他憋着气,惘然无措。
“别紧张。”沈寂宵轻声说,“呼吸,用肺呼吸。”
“咳咳咳……”
唐釉一个大喘气,险些咳出眼泪。他的精神力捉到沈寂宵的,宛如揪到一根救命稻草:“人鱼!呜——”他终于可以对话了。
“还好吗?”沈寂宵也慌,他没教过人该怎么做人。
“好,好一点了。”小水母吸气,吐气,“当人好难。”
他曾经觉得沈寂宵这条鱼在水底下差点淹死,很丢鱼,现在他变成人,差点憋死,丢死人。
但是沙滩的温度、海浪的声音,人类的感知很奇妙,是一块儿他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他既害怕,又好奇。蓝白色的海水上涌退去,他的跪坐在海水中,脚趾陷入冰凉细腻的沙子。
沈寂宵站在他面前,变成人类后,颜色变深的蓝色眼瞳关心地看着他。海边风大,头发很快就干燥了。风撩起他纯黑的发丝,他弯下腰,伸出手:“需要帮忙吗?”
小水母就想:既然大家都是刚变成人,人鱼可以那么体面优雅,那他也可以。
“我可以的……”
啪。
小水母试图站起来的瞬间,重心不稳,整个人好似无骨肉一样,啪地一下砸在了柔软沙滩上,直直埋进浅水中。
“……”
超丢人。
浪花打过,水流冲上来了一只透明的水母,它软趴趴地搁在沙滩上,没有办法移动。海洋生物的构造就代表他们大多数无法承受陆地上的重力。
唐釉就和它差不多。
而他被沈寂宵捉住胳膊,拎起来。
“啊。”唐釉吸了口气,抖了抖脸上的沙子,温润的粉色眼珠里迅速爬上一层水雾,“我要闹了!”
“做人好难,根本就没有办法习惯重力嘛!”
沈寂宵抱着他,把人抱到岸边干燥的地方,帮着擦脸上的沙子时,小水母还在闹。
他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
马上就收获了小水母的指责:“你还笑!”
沈寂宵迅速收敛起笑意:“第一次当人,已经很好了。”实际上他在水里泡了两三周,今天乍然上岸,浑身上下也觉得非常沉重,在海底不需要承受重量的脊椎发出了哀嚎。
小水母没锻炼过,肯定没法习惯。
他伸手,替小水母细细地擦去脸上头发上沾着的砂砾。指腹蹭过,沈寂宵为手上的触感而感到惊叹,想来小水母变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懂细节,肌肤的触感光滑细腻,没有遭受过任何风霜的幼儿不过如此。有些沙子掉到身上了,他低头,觉得不太方便清理,只吹了吹,小水母也随便他弄。
最多就是在沈寂宵吹的时候轻轻抖一下——他不习惯风。
太薄了,轻轻一蹭就会发红。沈寂宵模模糊糊地想。这种样子没有办法在陆地上生存的,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虽然水母在海底也是一种柔软的生物。
他们靠得那么近。他抱着的人,和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人,长得那么像。沈寂宵也曾想过要不要,要求小水母变人的时候换一张脸,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只是他自己不想看见、想逃避,就让小水母顺应他的要求,这未免有些自私。
沈寂宵最后刮去小水母鼻尖的细沙。
“好了,我们先去买些衣服穿?”他们身上的衣服不算真,只能算障眼法,叫他这样混进人群,多少有些羞耻。
小水母似懂非懂地点头:“我听你的。”
他伸出手,像在海底无数次那样,抓住沈寂宵的手指。他的眼神充满期望,语气自然,全身上下除了手指手臂哪都不想动:
“沈寂宵,你能抱着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