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哑巴?
坏脾气和没耐心是一回事,但是真的戳到了他人的伤疤又是另外一回事,苏漾神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明峦从小就是个哑巴,据明老头说,他是出生后不久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整天发烧,浑身烧得跟火烫一样,小诊所没办法治,只能用山寨里的偏方,最后险而又险地救了回来,只是从此变成了一个小哑巴。
不过他根本就没有记忆,没有拥有再失去也不感觉到伤心,从小到大他对无数人描述过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早已经无所谓了。
苏漾不想喝牛奶,明峦也不勉强,他指了指苏漾,又指了指床靠,询问他要不要坐起来吃饭。
苏漾……苏漾看不懂。
“什么?”
明峦上前两步走到床边,离苏漾更近,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苏漾的肩膀,又敲了敲床靠,静静地看着苏漾。
苏漾皱眉:“坐起来吃饭?”
明峦点头,眼底浮现出一些不明显的笑意。
“我真服了。”苏漾无语,“我奶奶怎么找的你来当护工?我还得猜你说什么,谁是雇主?谁护理谁啊?”
他奶奶不会也是看他长了张很能迷惑人的脸吧?这样……也合理。他奶奶只是老了,又不是瞎了,完全有可能。
明峦站在床边,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他,又指了指餐盘上的饭。
苏漾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饭菜一口没吃,药也没吃,早就饿得不行了。餐盘上的白米饭上盖着金黄的鸡蛋羹和沾着酱料的鱼肉,苏漾不禁口齿生津。
“先扶我坐起来。”苏漾说。
明峦看了眼苏漾,弯腰俯下身,一手轻轻地托起苏漾的后颈将他托起,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顺便用力,轻轻松松将苏漾扶了起来。苏漾的双腿都不能用力,明峦也不能指望他自己往后挪到床靠上,于是抱住他往后带了带,松软的枕头上垫在脊背后,苏漾松了口气——看来真的是护工不是男模,男模没有这么细致,说不定已经将他拖得二次重伤了。
苏漾的双手也不能用力,软软地搭在薄被上。明峦拿出干净毛巾垫在苏漾的胸前,端起那碗白米饭用勺子舀了一勺子喂到苏漾的嘴边。
苏漾张开嘴吃了。
毕竟是24小时没吃过饭,进嘴的饭菜又是给他从小就烧饭的陈芳做的,苏漾吃得津津有味,咽下后更觉得饥饿无比。
“那个蔬菜。”他指挥道。
明峦夹了两根蔬菜喂进苏漾的嘴里。
紧随其后又是一口白米饭。
一口、两口、三口……伴着可口的菜和清淡的鸡汤,一碗白米饭很快就吃完了。
明峦又端起牛奶。
苏漾吃得饱饱的,看见牛奶就头疼——他从小就不爱喝牛奶。因为骨折需要摄入一定量的钙,林叔特地每天安排新鲜牛奶,可是他从没喝下过几杯。
“我说了我不喝牛奶。”
明峦是护工,护工的任务就是照顾好雇主,刚才不勉强苏漾也是为了让他先吃晚饭,此时晚饭已经吃完了,就该喝牛奶了。
他坚持端着牛奶。
苏漾:“?”
怎么都执着于让他喝牛奶?
他又不是小孩了。
“烦不烦?”苏漾转过脸,“要么你喝,要么倒掉,反正我不喝,端走。”
明峦看了眼牛奶,又看了眼苏漾,此时的场景让他莫名想起他上上个雇主是个9岁的小孩,他不吃药的时候跟此时苏漾一模一样。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什么在苏漾的面前摊开掌心。
是一颗玻璃纸包裹的粉色水果糖。
小孩吃药只要拿水果糖哄一哄他就他就愿意吃,苏漾跟小孩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明峦觉得他们都挺任性的。
苏漾莫名其妙。
“你看清楚,我今年28岁,不是8岁。”
所以收起这种哄小孩的把戏。
明峦没什么反应。
哪里像28岁?明明就是8岁。
他一手端着牛奶,一手摊着掌心,半步也不退让。看样子是要苏漾必须喝牛奶或者先吃糖再喝牛奶,否则他就站在这里不动。
苏漾真是生气了,指着门外:“你现在就给我出去!出去!带上牛奶和糖离我远远的!明天也不用来了!你被解雇了!”
解雇?
明峦眨了眨眼,突然上前一步。苏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明峦用握着水果糖的手一把捏住了下巴,下一秒,冰凉的玻璃杯口抵上他的唇。
苏漾:“嗯?”
他要干什么?
难道要强迫他喝牛奶?
事实证明是苏漾猜对了,明峦就是要丢掉软的直接来硬的,直接强迫喝牛奶。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矮,苏漾甚至还找出一条一强一弱这一条差别,原因无他,明峦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实际上力气非常大,只用了两根手指就狠狠扼住了他的下巴,他手脚都不能用力,连挣脱都做不到。已经凉透的牛奶顺着他张开的唇倒进来,他除了吞咽下去别无他法。
一秒、两秒、三秒……还没巴掌大的玻璃杯的半杯牛奶不消五秒就被苏漾悉数喝干净了,连一滴都不剩下。
“砰——”在明峦收手时,得到自由的苏漾出离愤怒,直接挥手挥掉了空空如也的玻璃杯,玻璃杯砸在地上的地毯上,发出一阵声响。
苏漾捂着唇,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明峦恨不得报警来抓他,“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谁给你的胆子!滚出去!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明恋平静极了,刚刚倒牛奶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副毫无表情的神态,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他要悉心照顾的雇主,而是被他抓到的需要严刑逼供的敌方奸细。
他对苏漾微微点头,然后捡起地上的玻璃杯放到餐盘上,端着餐盘走了出去。
好好好。
这不是男模,也不是护工!
这是人机!这是人机!
苏漾本来就手疼腿疼,现在看到明峦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更是气得心脏疼,“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你被解雇了!”
碍于双手都没有恢复,他连重重捶床都做不到,只能虚虚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可恶,可恶,这不是他奶奶找来的,这是他的死对头公司派来整死他的!
苏漾歪了歪身体,尽力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气呼呼地打电话给老太太,电话没一会儿就被接听了。
“漾漾?”手机里传来慈祥和蔼的嗓音。
苏漾立刻告状:“奶奶!你给我找的什么护工啊!请的是乐山大佛吧!”
“啊?”老太太大惊,“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快跟奶奶说说怎么这么生气?”
苏漾噼里啪啦一顿控诉。
然而话音刚落,手机里就传来了老太太的哭声。
老太太呜呜咽咽的:“漾漾,都是我没用啊。我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死啊 ?都是我活得太久了抢走了你的福气,才让你遭此横祸。我老糊涂,我识人不清。我以后再也不插手你的事情了,我根本帮不上你的忙。小明是李奶奶推荐的,我以为他可以代替我照顾你,没想到……我今天晚上就吊死算了。”
苏漾:“?”
啊,不是。
为什么是这个走向啊!
“等等!”苏漾简直头昏脑涨,“等等!先别吊!我……”
老太太继续呜呜咽咽。
苏漾此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他生气吗?他当然生气!可是他只是生气,他奶奶却要吊死啊!他两眼一闭,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半晌,他斟酌开口:“奶奶,他可以代替你照顾我的……李奶奶没有推荐错人,我就是受不了他的态度,那么粗暴!没事了,我打电话只是为了告诉你,他很好,很好!”
老太太乘胜追击:“真的吗?你可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啊!不行的话,你解雇他重新找个护工吧?”
“不用了。他是第九个护工了,没必要再找了,就他吧。”苏漾含泪说,“奶奶,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老太太答应:“你也早点休息,过几天我就来看你。”
挂了电话,苏漾的怒气更上一层楼。为什么?为什么?他堂堂苏氏的小苏总,竟然敢混到这个地步!竟然混到这个地步!
“嘟嘟嘟——”门外传来敲门声。
还敢回来?
竟然还敢回来!
苏漾怒道:“进来!”
林叔端着水壶和水杯进来,他身后根本没有明峦。林叔说:“该吃药了,先把药吃了,我再来帮你按摩。”
苏漾拧眉:“怎么让你来?那个护工呢?叫什么……小明?”
“小明?”林叔讶异,“刚才你不是说要解雇他吗?我已经让老张送他离开了,怎么?不是这样吗?”
“谁要解雇他啊?”苏漾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好不容易安抚了老太太,他哪里敢真的解雇明峦,那他明天就可以回去哭灵了,“快!快把张叔喊住!把他带回来!”
林叔微不可见地挑眉,马上就着急道:“哎呀,老张开车比开飞机还快啊!我这就去打电话给他!漾漾你别急。”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给张平打电话。
什么叫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叫身穿黄马褂不能打不能杀,苏漾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他冷冷哼了一声,靠在枕头上不想说话。
与此同时,说是离开其实还站在花园里的明峦正在跟人打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嗓音慈祥又温柔:“……你做得对!小林他们就是太心软、太顺着他了。下次他再不吃饭、不喝牛奶、不吃药,你就这样做,我给你打包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明峦挂了电话,林叔正等在花园外,对着他招手:“漾漾该吃药了,他的药盒子上面有标签,你按照剂量喂给他吃,一定要吃的。还有,吃完药半个小时热敷一遍双腿和双手,从上至下按摩一个小时左右……”
林叔一边嘱咐一遍确认明峦有没有记住,最后才说:“有什么意外情况及时来找我,我就在楼下。”
明峦点头。
再次走进卧室,苏漾抱臂冷冷地看着明峦,“哼。”
明峦不为所动。
明峦径直拿出收纳药的箱子,将里面的药一一按照标签上的剂量取出来,半杯温水,无数胶囊和药片。
苏漾还在摆姿态,不想理明峦。
下一刻,面前覆盖了一层阴影。
熟悉的姿态,熟悉的神态,不是明·人机·峦又是谁?
明峦捻住一颗胶囊喂到苏漾的嘴边,苏漾小作犹豫,还是瞪了明峦一眼张嘴吃了胶囊,喝了口温水,然后是药片、温水,胶囊、温水,药片……
明峦的粗暴强制在前,老太太想吊死在后,苏漾不吃也得吃,不乖也得乖,只是一双眼眸恶狠狠地瞪着明峦,企图用这种自己眼睛疼、伤害值却只有零的方式回击他。
喂到最后一颗药片,苏漾含在嘴里的时候才发现不太对劲,是圆的,甜的,荔枝味……赫然是一颗荔枝味的水果糖!
“谁让你夹带私货?”
明峦放下水杯,转身将药都收进箱子里,显然不想回答苏漾。
苏漾想将水果糖吐出来,然而糖很小,比米粒也大不了多少,半分钟就化得只剩薄薄一片粘在舌头上,根本吐不出来。
明峦是个合格的护工,严格按照林叔的嘱咐和苏漾的身体需要来进行他的工作,他收拾完卧室,对着苏漾指了指门外,手指又比划了一番。
苏漾满头问号。
完全看不懂明峦在示意什么。
“哎?你会写字吗?”
明峦停住动作,颔首。
他高中毕业,写字当然不是问题。
“去外面我的书房,我的办公桌的抽屉里有笔记本和笔,你找一支记号笔,拿过来。”苏漾没好气说,“以后直接写字给我看。”
明峦恍然,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立即走出去了,在小客厅的右边找到房门紧闭的书房,书房似乎很久没人使用,透出一股沉沉的寂静感。
他找到空白的笔记本和一支笔尖较细的记号笔,拿起笔记本的时候却看到压在笔记本下的一张塑封的照片。照片上是穿着学士服的苏漾和一个高中生,两人都在笑。苏漾笑起来十分明媚耀眼,高中生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两人间的气氛和谐又奇怪。
明峦没有探寻他人隐私的想法,只扫了眼照片就关上了抽屉。
拿了笔记本,明峦一边走一边在第一页写上一行端正有力、字体不小的字,给仍然坐在床上的苏漾看。
“什么?你今晚要睡在小客厅里?”苏漾匪夷所思,他正确的、合理的怀疑起明峦来到这里的目的,难道对他有什么不合法的幻想?
明峦又写了一行。
苏漾:“……不行。”
他不需要护工半夜照顾。
知不知道什么叫分寸和距离?
明峦当然不知道。
苏漾同不同意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的第一雇主是老太太,第二才是苏漾。他估摸着时间,写了行字给苏漾:按摩时间到了。
苏漾还没反应过来,明峦就已经掀开了他身上的薄被,然后蹲下身开始脱他的睡裤。
苏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