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若站在外面, 看着院中的场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庆幸。
还好, 这些并非真的是他手底下的兵。
他有一种刚要和七皇子交上手,就被己方一个大力往后拽回去的无力感。
一个月前踌躇满志的他现在回头看,好像个笑话。
他这边的人连最基本的服从性都没有。
他现在必须要开始想脱身的计策, 免得斗没斗几招, 反而被七皇子给抓了起来。
那时候场面就真的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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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一批武器秘密送到了青州。
二百把复合弓, 还有六十把神臂弩。
这批武器是机密, 工部还专门派来了随队的人, “殿下, 第一批除了送到您这里,更多的都供给了北疆。”
曲渡边:“嗯,应该的。”
本来也就是为了对付北疆骑兵造出来的,夏赴阳拿到手后,应该会很有用。
他检查了一遍, “行, 等测试完了没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是。”
测试完毕后,曲渡边找来奚子行。
“人可以放出去了, 培训这三天的演技,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那群土匪。”
奚子行耸肩:“疑心是种子, 时候到了自然会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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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屠寨。
崔二上了山, 一来就被抓住了, 丢到了大当家面前。
他是崔老太的儿子, 半个多月前下山打探情况,一直没有回来, 黑屠寨的都以为他死了。
大当家狐疑道:“你什么情况?”
崔二身上被困了绳子,他挣扎道:“老大!下面官兵确实有诈,他们看似松散,其实紧密得很,我摸黑回家差点被发现,在灶房下面躲了这么久才敢回来。”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把控的有多严!就是避免村子里出内鬼。”
一通交代。
崔二还展示了身上的灶台灰和被火燎了的头发,“你看啊大哥,我真没骗你。”
他急切道:“我身家性命都在这儿了,媳妇孩子你也都知道住在哪,我哪来的胆子骗你,大哥要是怀疑,派人出去一查就知。”
大当家的疑心消退了一点,“我这不是怕你被发现嘛,都是兄弟,丢了命多不好。”
崔二:“主要是听见个秘密,越想越觉得吓人,觉得还是赶紧回来跟大哥说一声。”
大当家:“你说。”
崔二皱着眉,压低声音:“我在灶台下面,听来我家的村长说的。他听见七皇子说,土匪里面有朝廷的人,老早就潜入进来了,就是来辅助朝堂剿匪的,最后大总攻的时候,里应外合。”
大当家心头一跳,“可有听见是谁?”
崔二摇头:“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我们黑屠寨。毕竟济州还有虎豹寨和孤狼寨呢。”
二当家也皱起了眉头。
这种似而非是的话才最惹人怀疑。
崔二道:“不过,我看那些京城来的大人物,吃喝都特别讲究,洗澡都单独洗,朝廷的人也差不多吧?”
“再不然,就是伪装得特别好,但事事都拦着不让干,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朝廷拖延时间的人。”
二当家:“行了,我们知道了,你下去吧。”
崔二站起来,面色十分坦然:“我知道我在下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大哥二哥怀疑也是应该的,我愿意去柴房被捆着哪里也不去,等你们查清了,我再出来。”
大当家:“这怎么行?大哥信你,都是兄弟……”
“不!”崔二,“所有隐患都得消除,包括我自己,大哥,你别忘了叫人给我送吃的就行。”
他坚决去了柴房,倒是把刚开始怀疑他的两个当家弄得有点愧疚了,一时间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当家沉默了会儿。
二当家迟疑道:“老三他……好像是最不合群的那个。”
大当家:“别瞎怀疑,没有老三,咱们能走到今天这步?”
二当家:“但是往常,他也没怎么阻止过咱们,这次阻止咱们,我们没听,就抢来了这么多粮食。”
大当家背起手,皱眉片刻后道:“再看看吧。”
他心底到底存了个疑影,毕竟他跟老二才是亲生兄弟,老三是半年前来的,跟他们也就这点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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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粮食被偷后的一个月。
青州的剿匪军队,开始和山上的土匪打的有来有回。
土匪据地势之利,距离寨子三百米内防线密布,火烧不到,箭射不到。
军队且战且退,抓获土匪六十七名。
战斗似乎进入了焦灼状态。
禹若却在这焦灼中,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他收到了来自北疆的消息。
北疆边城的夏赴阳,在前不久的一次对敌中,首次使用了一种射程远超普通弓箭的弩箭,力道之大足以射穿战马。
射程可以达到四百米,乃七皇子所献。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七皇子献上了武器,却并不清楚这武器有怎样的威力。
现在知道了,神臂弩首次在北疆亮相,就三百米外杀穿了一整支毫无防备的骑兵。
他当即找到大当家:“大哥,我们最好这段时间先躲到济州避避风头。”
“避风头?”大当家怒道,“他们抓了我七十几个兄弟!这个时候避风头?老子不打死他们!”
禹若:“情况有些不对。”
大当家:“哪里不对?哪里又不对了?老三,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让那群该死的官兵吃瘪,而不是让我们逃走!”
禹若:“……他们或许会攻寨。”
大当家晃晃手指:“你这就说笑话了,老三,不懂吧?就算是官府的弓箭,能射二百来米那就是最好的了,咱们的布防在三百米。”
他一副死活听不进话的模样。
禹若深吸一口气,直接出去,找自己在这里信得过的手下,收拾出来一些东西,随时为撤退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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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灵安村。
曲渡边面前站着六十名士兵。
武器一到手,他就开始挑选出来六十名准头好的士兵掌控神臂弩,张参将赫然在列。
张参将试用神臂弩的时候就被震惊到了,这威力,这射程,普通弓箭对比起来简直弱爆!
没有哪个士兵能拒绝这样一把武器,他是,其他士兵也是。
为了争这六十个使用名额,可谓是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现在终于到了训练完开始上场的时候。
曲渡边直视他们:“这次行动是否能成功,全看你们,训练了这么久,别给我丢脸。”
“出了差错的,军法处置。”
“是!”
曲渡边:“出发。”
六十个人迅速隐秘的潜入了黑夜里。
他们背了地形图,又来回引诱敌人那么多次,非常容易地在三百五十米外找到了射击的地方。
山下。
左天朗眯起眼,身后千余名士兵静默在山坳里,只等一声令下。
神臂弩手们在锋锐的箭头上绑了助燃的油棉,点燃引线后飞速射出。
飞箭骤然绽放出绚烂的火花,在土匪惊骇的视线中,狠狠射在周围的草垛还有用来防御的黑火药上。
轰——!
“敌袭!”
“敌袭!”
一片慌乱。
他们按照经验先放了石头,然后疯狂朝着山下射箭,等石头滚落到了山脚,左天朗当机立断:“攻山!”
“杀啊——!”
一群憋了两个月的士兵举着盾,疯了似的冲上山。
爷爷个腿儿的,总算等到今天了!一天天看着那些土匪的挑衅嘴脸,总兵大人是真能忍啊!
他们嗷嗷叫唤,声势浩大的不像千余人。
神臂弩手们迅速解决着哨口的敌人,让下面攻山的士兵上来的时候畅通无阻。
张参将福灵心至,在混乱之中喊了一句:“快跑啊!朝廷带着一万兵马攻上来了!!”
“一万兵马啊!快跑吧!”
没了这三百米的防护,里面大火一烧,全都乱了分寸。
大当家提着裤子跑出来,满脸惊愕:“怎么了!”
“大当家,朝廷带着一万兵马攻上山来了!我们三百米的防线都没发现他们!”
“一万?!”
大当家被这个数字砸懵了一下。
越来越多的人乱了起来,大火在迅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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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渡边站在山下,看着山顶燃烧的黑屠寨。
隐隐传来的厮杀拼喊声,给夜色平添了一丝血腥。
这是两世加起来,他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指挥战斗,纵然计算好了所有可能性,但还是会彻夜难眠。
等到了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张参将一身血迹下山。
他单膝跪在曲渡边面前:“启禀总兵!抓获土匪一百七十三名,我军伤十五人,轻伤十人!”
曲渡边:“抓住贼首了吗?”
张参将:“只抓到了二当家,大当家被三当家拉着跑了,残余二十名土匪,也跟着跑了。”
曲渡边微微蹙眉:“济州那边不是设置了包围圈,他们没冲到网里去?”
张参将摇头:“末将在高处看见,三当家拽着他们下了河,看方向是去了虎豹寨。”
“虎豹寨……”
那就是冒着被河流冲着的危险,去投奔了陌生的土匪窝。
从老大变成话语权不大的人物,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但他也没想到对方会从那里逃出去,毕竟包抄之势已经形成。
曲渡边:“那位三当家,可真是个人物。”
从包围圈里硬生生撕了个口子,破坏了他圆满攻破黑屠寨的计划。
张参将有些懊恼:“也是我们疏忽,没有及时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怪你们,是我没注意,”曲渡边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下去让受伤的兄弟们好好休息,务必照顾好了。有任何事情任何需要,都来找我,不能让将士们的血白流。”
张参将浑身的血一热,抱拳大声道:“是,总兵!”
张参将走后,血腥气都散了,曲渡边还是站在这里没动。
奚子行走到他身侧:“想什么呢。”
曲渡边:“在想,京城会是什么反应。”
奚子行笑笑:“有人怀疑,有人不信,有人震惊罢了。”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怀疑和不信,都会被锐利的锋芒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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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九月,黑屠寨被攻克。
朝廷虽喜,多数人并未在意。
同年十月。
七皇子率军攻打虎豹寨,以其地理位置,用围城之计困其两月,怀柔之策诱之,虎豹寨粮食耗尽,尽数投降。
随七皇子令虎豹寨保持原样,放松济州斧头帮警惕,绕山而突袭。
是年十二月,连克虎豹寨、斧头帮两处土匪窝点,大胜。
京城热议纷纷,怀疑是左天朗的功劳,七皇子只是邀功。
次年一月,奚子行返回京城,怒斥邀功之言,与如意楼舌战群儒,喷的人不敢上前,最后被奚石秋拧着耳朵回家复习。
次年二月,七皇子并济州剿匪士兵一千人,领兵三千,夜渡济州河段,克秦山,追匪百里,大胜。
同二月。
七皇子驻兵望楚山下,只剩最后一个土匪聚集点。
左天朗听闻京城传言,提前上了请功奏折,七皇子以及众将士之功陈列奏折之上,措辞不偏不倚,内容公正可查。
崇昭帝亦在奏折上写了允字,只等剿匪彻底结束,便下达封赏。
至此。
京城之中,无一人敢再和八个月前一样,充满质疑地问一句:“七皇子领兵,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