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飞速传往了京城。
崇昭帝自从曲渡边离开京城去往湘河后, 这几天一直都没有睡好觉。
不止他,多少人都暗暗挂心,期待着工部尚书和谢静山到达湘河郡后能快点传来好消息。
结果, 消息是传来了,却是个叫人心揪起来的坏消息。
“染疫?!”
崇昭帝失态的站起来,“他怎么会染疫!”
余公公:“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说是七皇子在和宣妃娘娘聚首后, 没有跟她一起离开乐安县, 这才…您也知道, 七皇子的身体一贯不太好。”
“朕就知道!”
崇昭帝焦躁道:“朕当时就该让人把他追回来!”
那是瘟疫。
传来的信报上说已经是死了很多人。
急症一发。
或许第二天人就没了!
那臭小子……
崇昭帝心底像是烧了一把火。
南宁皇帝那边懒散的回应已经够让他憋闷的了, 说是资助粮食, 粮食到了边境却‘意外’坠入了河里,说他们一时片刻腾不出手来帮助在大周境内的南宁百姓——
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不过就是放弃罢了!
他这几天忙着和户部尚书商议第二批的赈灾银两需要下拨多少,本来就是焦头烂额,现在这个噩耗一听, 他嘴巴上面的三个火泡疼得更厉害了。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 压了压情绪起伏下心脏处的绞痛,熬夜次数越多,他心脏那里疼的就越频繁。
“叫人时时刻刻盯着湘河的动静, 朕要第一时间知道那边的情况。”
这个消息在京城各处飞快蔓延。
很快,紫宸殿外就来了人, 除了三皇子之外, 其他几个皇子全来了。
二皇子和五皇子一起来的, 四皇子和大皇子都是自己来的, 大家得知消息的时间都差不多,就撞在了一块。
几人对视一眼, 眼中各有各的计算打量。
“二弟,老四,小五。”
“大哥,二哥,四哥。”
简单问候了一句,大家都不吭声了。
包公公进去通报后,崇昭帝叫他们进去。
他扫了一眼这几个儿子:“有事就说。”
五皇子拱手道:“父皇,小七染疫,我等身为哥哥,实在放心不下,请父皇准允我前去湘河,”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六也在那里,兰嫔娘娘亦不放心。”
二皇子也蹙眉道:“是啊,实在是不放心。当时我就感觉要将小七追回来的,唉,还是差了一步,小七担忧宣妃娘娘和六弟是好事,但性子着实……”
着实任性。
叫他们在这里担心牵挂。
大皇子:“关七弟什么事,又不是他想染病的,他出去也只是因为担心宣妃娘娘,我们站在这里来见父皇,不也是因为兄弟情义,担心小七,想去看看么。”
“好了,你二弟也是担心,”崇昭帝,“等他安全回来,朕再好好教训他。一定得让他把小性子改了!”
大皇子道:“父皇,儿臣愿意前往湘河,顺路押送第二批赈灾银。”
五皇子刚想说什么,二皇子扯了他一下。
“四弟来了还没说话。”
四皇子对他们隐约的争锋心知肚明,不过是扯着小七的名号来争兄友弟恭的好名声,以及趁着三郡灾难的机会前往灾区,安插自己的人手罢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扯着亲情的皮。
他有点厌烦疲倦,直接点破了他们避而不谈的一个可能性:“瘟疫还没有确切的药方可以治疗,父皇,小七很有可能会回不来。”
“大概是小七经常生病,导致你们忘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有那么多人已经死了。”
殿内顿时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派谁去发放第二批的赈灾银,而是抽调京城太医,征召天下名医,赶往湘河郡。”
二皇子指尖摩挲片刻,道:“四弟是对的,我们再担忧也帮不了忙,还是要号召大夫们前去治疫。”
崇昭帝闭了闭眼:“朕不会让小七有事。大夫要召集,赈灾银也要下放,老大,你去办吧。”
“老二,你没有意见吧。”
二皇子:“大哥办事经验丰富,儿臣没有意见。”
崇昭帝:“朕累了,你们回吧。”
四位皇子这才告辞。
然而他们刚一出去,迎面就碰见了步履匆匆的方太傅。
几人见礼:“太傅安好。”
方太傅压着急切,匆匆还礼,“老臣还有事,不与几位殿下闲聊了。”
大皇子没想太多,他领了差事,径自回了自己的大皇子府。四皇子回去后就叫冷越请了京城的名医,打包送往了湘河郡。
二皇子却眯起眼睛:“方太傅很关心七弟啊。”
五皇子:“毕竟都是他教过的学生,”等走到了宫门口,他才问,“你没和大哥抢分发赈灾银的差事。这是在三郡里安插自己人手的好机会,你不要?”
二皇子笑而不语:“差事未必是好事。”
五皇子:“你想做什么?”
二皇子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五皇子点头:“有事找我。”
二皇子没有完全被五皇子转移注意力,回到府中后,他仍旧在想方太傅刚才的模样。
方鹤川、奚石秋和林宗平。
父皇之所以选择这三个人为大学士,帮助他处理政务,是因为这三人没有在朝堂站队。
但,若是有人私下里已经站队,或者有所偏向了呢。
七弟啊……
外祖父手握军权,分权后消除了父皇的猜疑,父皇对徐劲重新信重起来。
纵观他们兄弟几个,外家执掌兵权的,除了小七就是小六。
小六是个傻的,老五这只蝎子盯着他他一点都察觉不到,且镇南关军权远没有北□□立,两权相较,还是小七更胜一筹。
小七的劣势就是未立足朝堂,没有自己的班底。
可他和宣妃是收养关系,谢家的人脉他天然可以调动,谢家多清流官员,看起来不起眼,加起来也是一股力量。
但方太傅不一样。
他有多少门生?谁能知道。
老家伙,纵横官场几十年,辉煌有过,隐退有过,在翰林院这个清贵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再次被启用就是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若站队,改日小七建府上朝,完全可以弥补他最晚上朝的劣势。
军权、朝堂人脉、父皇的疼惜宠爱。
他全都有。
如果不是小七时常生病展露出来的弱态和差劲的课业,他这位幼弟,才是他们兄弟几个中最有可能夺得储君位置的人选吧。
二皇子坐在案前,眉头逐渐皱起。
或许…他应该私下里查一查,方太傅给时常给小七补课,补的都是什么课。
-
四皇子府。
五皇子来找四皇子。
“四哥。”
“小五来了,坐吧。”
“大夫都找的怎么样了?”五皇子询问。
四皇子:“能找的都找了。”
五皇子:“那就好。”
四皇子懒归懒,但只要是他想认真做的事,都能办的不错。
“小五,你似乎和二哥走得越来越近了,”四皇子将倒好的水杯推给他,出于兄弟情义,他提醒了一句,“二哥看着和善,但其实很难走近,也看不清,你和他走太近不好。”
五皇子笑了笑:“嗯。”
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希望小七平安回来。”
四皇子坚定道:“他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他们两个都清楚,身为皇子,身在朝堂,就是处在漩涡的中心,躲懒如四皇子,也会时不时的被牵扯到里面。
皇室亲情,淡薄如厮。
只有七弟一个人,纯质热情,真心将他们看做至亲兄弟。
他们亦希望幼弟可以避免踏入风暴中心,永远被保护,永远单纯快乐。
-
湘河郡。
乐安县。
奚子行对这一片不熟悉,加上各县隔离,路上行人很少,没人可以询问。
他走错了两次路,傍晚的时候才到了目的地。
他用面巾紧紧捂住口鼻,路过疫区的时候,他发现患病的百姓虽然还在增加,但有些已经开始喝上了药汤。
见到华县令后,奚子行道:“在下是跟着刑部尚书和谢大人从京城来的,他们有事不方便过来,我便前来探望七皇子。”
这话说得很有艺术性。
华县令心里抱着点怀疑:“原来是京城里来的大人,快请。”
等看见夏赴阳夏校尉对奚子行表露出来的熟悉后,华县令才放下了怀疑。
夏赴阳捶了一下奚子行,诧异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奚子行:“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他扒拉来夏赴阳,“让我进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夏赴阳拉住他胳膊,道:“他不让进。”
“谁?”
“小七。”
夏赴阳:“我昨天进去一趟,看了眼他,然后他就不叫进了,小远公公都只是偶尔才能进去。”
奚子行:“那现在谁在照顾他。”
“杨太医,还有几个大夫,轮流进去。”
“可为什么不让进,怕传染么?我只是想看看,隔着窗户也行。”
夏赴阳静了一会儿,把曲渡边给出的理由告诉他,“那家伙说,他现在脏兮兮的,感觉有点丢面子,不想让人看见笑话他。”
曲渡边爱干净爱漂亮,喜欢穿得花里胡哨,他们都知道,所以这见鬼的理由听起来竟然说服力还很强。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不想他们靠太近被传染。
奚子行气道:“谁笑话他!”
叶小远从院中走来,“奚公子,还是听殿下的意思,暂时别进了。不知道宣妃娘娘如何?”
奚子行:“一切安好。”
叶小远:“这对殿下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多谢奚公子冒着风险来看望殿下。”
奚子行别扭道:“朋友该做的。”
夏赴阳瞥了他一眼。
“来了就住下吧,正好缺人手,你学识不错,帮华县令和师爷分担些县中事务。”
华县令和师爷把能用的人全都用起来了,夏赴阳对管理这些不擅长,如今来了个学识和管理能力好的,正好派上用场。
奚子行担忧里面的情况,进不去也不想走,就此住下。
华县令逮着人就往死里用,奚子行懂行政,高素质管理人才,还不用发月银,办起事来井井有条,非常细致。
华县令非常高兴,直接让他接手灾民和病患的分区管理细则。
“这是扁豆居士给七皇子的治灾守则,我当时抄录回郡府的原稿,多余的都分发出去,你自己抄一份看,抄完之后把原稿放好,这可是我要当传家宝珍藏的。”
华县令反复嘱托他抄写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原稿弄上墨水或者其他脏东西。
十分唠叨。
奚子行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紧紧盯着这份治灾守则的原稿——
每一句话结束之后,基本都有一个习惯性留下的细小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