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朕就是看一点, 醒了睡不着,看一会儿。”

“一点也不行,都是劳神, ”曲渡边皱眉,“你平时教训我的话,到了自己身上就忘记了。不准看。”

崇昭帝:“好好好, 朕不看。”

曲渡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眼圈一点点泛起红。

崇昭帝暗道糟糕:“朕真不看了!”

曲渡边背过身, 坐在床下的脚踏上, 低着脑袋, 袖子狠狠一擦眼睛:“你可不能有事, 不然以后没人罩着我了。”

崇昭帝:“好,朕好起来。”

他感觉不太对,哭笑不得:“怎么变成朕哄你了?”

曲渡边扭头:“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

他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崇昭帝恍惚了一下, 好久没看见小七这么哭过。

印象里他不怎么哭, 都是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在他怀里闹腾。

虽然不想承认,但当初那么点他以为都活不了的小崽子,现在都长到这么大了, 岁月属实不饶人。

崇昭帝摸摸他的头,“朕, 年纪确实起来了。”

曲渡边:“年纪大我又不嫌弃你。”

崇昭帝:“……”

曲渡边:“年纪大又不代表活得不长, 人家骂老东西老东西, 你努力活二百岁, 成为最老的老东西。”

崇昭帝又有点生气,又憋不住有点想笑。

“小兔崽子, 你怎么拐着弯的骂朕?”

曲渡边:“要是你能活到二百岁,你就算天天打我,我也要天天说一句老东西,这是祝福。”

崇昭帝:“歪理!”

“你说是歪理就是歪理吧,”曲渡边把拿来的那一沓纸递给他,约莫八九张,“总结出来的,务必严格遵循。”

“这是什么?”

崇昭帝翻着看了看,发现每一张上面都标了序号,一共1-9,九张。

第一张是养生总纲,第二张是规律作息时间表,第三张到第六张是调理身体的饮食、锻炼计划。

他不满道:“你是想管着朕。”

曲渡边:“没啊,陛下,你随意,我就是给你。”

崇昭帝:“……”

陛下两个字都出来了,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又开始生气了?阴阳怪气谁呢。

眉头皱的都打结了,他道:“让太医看看,他们也觉得可以的话,朕就试试。”

曲渡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吭声。

他咳嗽了几下,再出声,嗓子就有点哑了,曲渡边松了松领口,“余公公,帮我倒点水,渴。”

“嗳,这就来。”

崇昭帝眼尖地看见曲渡边脖颈上的挠痕,他眼神一凝,伸手拉住他的领子边缘,“朕看看。”

曲渡边抬手遮了下,“没事。”

崇昭帝这才发现他袖子都是紧紧系着的,大夏天的,谁这样穿衣服?

他语气沉了沉:“朕看看!”

他强制把曲渡边袖子撸了上去,解开他领子。

胸膛、手臂,都是挠痕,印子一道叠一道,有的地方破了皮。

“风疹?”

曲渡边:“说了没事,就是痒。”

他把袖子和衣领都整理好。

崇昭帝沉默了会儿,“你自己还病着呢,赶紧回去,在这里到底是你照顾朕,还是朕照顾你?”

曲渡边一点都不矫情,叫走就走,他拍拍手站起来。

“好,爹你说你醒也不挑个好时候,大晚上的,多困。”

崇昭帝扔了自己的枕头过去,“快给朕走!”

曲渡边一溜烟跑走了。

迎面撞上二皇子,他端着点心盘子站在殿外,“小七?”

曲渡边打了个招呼:“二哥夜安,我先回了。”

二皇子笑道:“好。”

曲渡边牵着一点白,跟包公公说了声再见,回了皇子所。

殿内。

崇昭帝用了一些二皇子的点心,叫杨太医来了一趟。

“你看看,这些都是小七写的,朕照着做能有用吗?”

杨太医接过来一看,咦了一声:“这……七皇子早就开始写了,微臣还以为他是给自己写的,原来是给您么?”

崇昭帝一怔:“早就开始写了?”

杨太医:“对,问了臣不少东西。您病倒那日,七殿下还问我您情况如何了,因为他当时因为风疹严重,起了热症,不能吹风,微臣嘱咐他不能出门,有问题问微臣就好。”

原来是这样么……

可小七什么都没说。

做了让他感动欣慰的事情就跟哑巴似的,但凡能惹他生气的,都要大说特说一番,非要看他跳脚才行。

若换了旁的儿子,恐怕只会是反过来。

崇昭帝道:“朕没白疼他。”

刚被遣走,走到屏风处的二皇子听见这一句,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然后才离开了屋内。

-

曲渡边走在路上,冷静回忆着刚才在紫宸殿内的一幕幕。

眼睛里哪里还有演出来的浅浅泪光。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用力气拍了拍胳膊和大腿。

想用劲敲晕敲麻身上的痒意。

风疹的一二三级,二级过去了,三级才开始。趁着痒习惯了,他打算一把过完。

实在是太折磨了。

回到平归院后,除了叶小远在之外,五皇子竟然也在。

曲渡边:“五哥?”

五皇子:“回来了?”他面上有犹豫之色,“五哥有点事想跟你说。”

“好。”

曲渡边请他进了屋,“五哥,你喝点什么?”

五皇子摇摇头:“小七,咱们不是平常的百姓家。”

曲渡边一顿。

五皇子眸色认真:“或许你不爱听,毕竟父皇最是疼爱你,但,他始终是皇帝。你给出自己的真心,或许有一日会被伤到鲜血淋漓。”

小七看重情谊,他身上有种吸引人的特制,所以连最听不得训斥的六皇子,也能耐着性子听他说两句。

但至情至性也好,待人以诚也好,唯独不该对父皇交付真心。

他不想看见那一日。

说这句话前,五皇子犹豫了很久很久。

因为小七跟他不一样,或许他印象里的父皇就是一位疼爱他的父亲,而他不过是早早触摸到了父皇凉薄的血,才在心里竖起了一道藩篱。

曲渡边给他倒了杯热水,抬眼笑道:“我知道。”

见他没有生气,五皇子略微松了口气。

曲渡边:“五哥,谢谢你。”

五皇子:“不客气。”

他就是为了来说这几句话的,说完了,并没有久待,喝完水,就离开了平归院。

曲渡边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润润嗓子。

他对崇昭帝的演的戏里,有没有一分半分的真心,没有人知道。

正如崇昭帝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疼爱中,零星加起来有多少真心,也没有人知道。

从谋算和揣度中得来的情感,虚伪和真实,称量不得。

-

崇昭帝的病反反复复。

夏天的时候好了,秋天又病了两次,每次都约莫三五日才好,越到深秋,他就越觉得有凉气往身体里面钻似的。

练武场内。

曲渡边一边敲自制的简易架子鼓,一边指挥着崇昭帝:“欸对,抬抬胳膊抬抬腿。”

“哎呀,爹,你抬的还没梁太妃做得标准,不要看不起广场舞,咱们这舞蹈跳起来带劲得很。”

“融合了五禽戏的广场舞,你多练练,多出出汗,病就消了。”

“不要害羞,扭起来。”

演武场内只有崇昭帝和几个贴身照顾的宫人,余公公都在忍笑。

曲渡边:“你好好跟着苏嬷嬷学嘛,到时候皇后娘娘那边跳广场舞的时候,你也能跟上趟不是?”

崇昭帝扭胳膊扭腿,累的气喘吁吁,“她们平时都是这样跳下来的?这么累!”

曲渡边腹诽,可别小看了热爱运动的娘娘们的体力值啊。

运动结束后,崇昭帝才坐到旁边,用帕子擦擦汗,喝太医院调配的补气血的药膏汤。

他在这里锻炼,发现确实有点用,加上食补疗效,晚上睡眠都好了很多。

“朕听说,宣妃和郭贵人,想给织仪挑驸马?”

曲渡边:“嗯,是啊。”

不过阿姐不愿意就是了,她现在根本就没长那个心思,也不想找个男人陪在身边。

崇昭帝:“回头朕让画师去有儿郎家的府上,将他们家公子画下来,给织仪挑一挑。”

曲渡边看了他片刻,忽的道:“爹,和亲的人有阿湘姑姑一个就够了,对吗?”

“和亲…是分裂、控制北疆的手段,”崇昭帝说道,“阿湘做得很好,免去很多种争斗和伤亡。现在北疆平稳,朕没有再把织仪嫁过去的打算。”

他挑眉,屈指弹了弹曲渡边的脑门:“而且还有宗室女,哪能次次都嫁帝女?岂不是养大了北疆的胃口,你担心朕把织仪嫁过去么。”

曲渡边听出来,便宜爹还是想要延续和亲计策的。

“父皇,你要不下个旨意?”

崇昭帝哼道:“朕说了就是说了,旨意哪能随便下,如此随便,成什么了?”

曲渡边软磨硬泡许久,崇昭帝还是没答应,大概是觉得太兴师动众。

眼见着再说就要炸毛了,曲渡边只好暂时搁置,等以后再提。

他回了顺宁宫,把崇昭帝的意思说了一遍,郭贵人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再催着十五岁的织仪挑选驸马,她终于能安静下来学习数算。

朝上。

因为崇昭帝的精力下滑,原本压下去的立储事宜,又开始提了起来。

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中间,夹杂着沉默的二皇子党。

三皇子党也颇有微词。

三皇子成婚许久,府中姬妾不少,为何就是没有子嗣呢?

没有子嗣就不稳定,他们跟大皇子党争的时候,底气都少了很多。

冬日。

三皇子用给三皇子妃看身体的借口,请了外地一位内科圣手回家。

却不是给三皇子妃看,而是给他看。

得到的结果是弱阳,需要吃药滋补。

三皇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闭了一天,出来后,也吃上了药。

对外说只是冬日风寒,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不准说出去。

“尤其是你,”三皇子对妻子说,“你喝些养身体的滋补品,到时候我调理好了,我们再要孩子。”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父皇绝对不会让一个身体有问题的皇子继承皇位。要是此事被传扬出去,他好不容易积累的势力,恐怕顷刻间会毁掉一大半。

毕竟谁会跟着一个没有希望的皇子混前程?

三皇子妃:“嗯,我知道。”

三皇子:“我信你不会乱说,但我不信别人。”

他微微眯起眼。

三皇子叫自己的人送内科圣手回家,路上杀了大夫,以绝后患。

-

次年。

暮春。

三皇子妃有喜,怀孕一月有余。

三皇子党定心。

胎儿怀了六个月的时候,太医诊脉,说或许是位男孩,此乃喜讯。

三皇子见人就带笑,对三皇子妃处处照顾,处处妥帖。

五皇子亦成功出宫建府。

恰逢八月,秋高气爽,崇昭帝难得准备放松一下,遂传下旨意:

半月后,于兰林围场,举行秋狩。

一场猎与被猎的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