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
“小七告病了。”
织仪到了学堂后, 见四五六皇子都往她身后看,“别看啦,再看也没有。”
今天连大黑都没来, 跟它养的两脚兽幼崽一起宅在家。
五皇子紧张起来:“严重吗?”
织仪跟坐在伴读位置的元姐儿打过招呼,把书本掏出来,想了想:“跟往常比, 这个就是小小小毛病。”
她们顺宁宫经验超级丰富, 织仪感觉她自己都快练出来了, 常年看着太医熬药, 一些基本的药方她都能背下来。
五皇子略微松了口气, 心中升起愧疚来。
要不是昨晚小七来找他, 还把披风和雨伞都给了他,也不会生病。
他赶紧给六皇子摆好笔墨纸砚和书本,才回到自己位置上,跟往常的沉默做事不一样,他带了点讨好的笑。
织仪看在眼里, 微微叹气。
下学后, 五皇子仍旧亦步亦趋的跟在六皇子身后。
六皇子转身,有些不耐:“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五皇子踌躇:“六弟,我能不能跟着你去秀香宫?我有事儿想见贵妃娘娘。”
“哦……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伶俐, 原来是有事求我。”六皇子拍拍他肩膀,“小事, 走吧。”
五皇子松了口气。
秀香宫。
五皇子跪在兰贵妃面前, “求贵妃娘娘救救我母妃!”
兰贵妃试图将他拉起来, 见没用, 也不强求。
她坐在凳子上,端起一杯茶用茶盖刮了刮浮沫:“其实你娘亲不是嫔位, 按道理你不该叫她母妃的。只是私底下大家默许罢了。”
五皇子:“是。”
兰贵妃:“不是本宫不帮你,确实是有心无力。布匹是她送的,本宫只是转手送给了丁常在,与本宫不相干。”
五皇子:“可是您和娘亲的关系,平时不是很好吗?”
兰贵妃语重心长:“正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才得避嫌啊。你倒不如去问问你娘,为什么要害丁常在?”
这话已然是把罪名定死了。
五皇子猛地抬头:“我娘亲绝对不是凶手!”
兰贵妃:“你又没在现场,自然不晓得当时的情况。”
五皇子扯住她衣摆,“贵妃娘娘,您就给娘亲求求情好不好?别让她在内牢,让她会长春宫禁足都好!我、我以后一定都听您的话,听六皇子的话!”
兰贵妃:“你也是个可怜的,这样吧,本宫不计较你娘亲心思不正,以后本宫来扶持你,你从此是我秀香宫的人,五殿下觉得怎么样?”
五皇子手一松。
兰贵妃无趣道:“连竹,送客吧。”
五皇子失魂落魄的站起来,跟着连竹出去。
里面隐约传来兰贵妃和六皇子的对话:“娘,你怎么不帮帮他,他平时也对我挺好的。”
兰贵妃:“是吗?那他和你陪在你身边很多年的那个小太监比,哪个重要呢?”
六皇子纠结:“还是是伴伴重要些吧。”毕竟五皇子也做不到时时刻刻陪着他。
兰贵妃:“他在你心里都比不过一个太监,太监是下人,你帮一个不如下人的人?”
六皇子:“母妃你也不能这么说……”
兰贵妃:“好了好了,乖,快去读书吧。”
五皇子没有回头,神情更没半分异样,袖子中的手指无声攥紧。
他回了长信宫,在荣贵人的妆奁匣里,还有他历年的生日礼物中翻出来了不少看起来值钱的珠宝首饰,然后赶去了内牢。
内牢靠近外廷,再往外就是官员在皇城办公的位置。
这里周围空旷,门口守着一队护卫。
五皇子跟他身边的贴身太监,祈求了好一会儿,护卫首领都不见松口。
“武侍卫长?”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您还没下值呢?”
正在跟武侍卫长纠缠的五皇子一扭头,看见了个穿着总管太监服的公公,面容俊秀,眉眼尾处有一道不显的疤。
温小春行礼:“五殿下。”
五皇子隐隐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武侍卫长笑呵呵道:“小春总管有礼了,检运处不忙?”
温小春一笑,瞥了眼五皇子拿来贿赂武侍卫长的首饰和珍宝。
“总得歇一歇,您和五殿下这是?”
武侍卫长为难道:“五殿下要进去,但是咱们有规矩,内牢要是没有上头的命令,不能随便进的。”
温小春:“武大人,咱们当差的有时候也不好太死板,五殿下这般相求,定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您这不是快要下值了吗?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他轻轻拉过武侍卫长,小声说:“毕竟是皇子,武大人,为了您的升官之路,不好得罪啊。”
武侍卫长叹了口气:“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
温小春:“咱们是自家人,您送来检运处的那小子,我给您看着呢,出不了错。”
武侍卫长哈哈一笑。
等他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已然变了副模样,对着护卫们一挥手:“换值了!”
五皇子捧着一匣子金银珠宝,还没反应过来。
温小春从匣子里挑出一块金子做的坠子,巴掌大的小猪,沉甸甸的,他忍不住嘴角一弯,这种夸张到熟悉的风格,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五皇子回过神,“这、这是七弟送我的生日礼物。”
温小春:“既然是殿下兄弟送的贺礼,应当好好留着,用来贿赂岂不是浪费了七殿下的一片真心?”
五皇子抱紧了匣子,“谢谢。”
温小春拱手,“奴才只是恰巧路过,今日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没说。”
五皇子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他赶紧进了内牢的大门。
温小春这才走了,然而走了没多久,他突然听见内牢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他远远望去。
只见内牢里面抬出来了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而刚进去没多久的五皇子脸色煞白,满眼恐慌的踉跄跑出来。
他噗通一下跪在那尸体前,颤颤巍巍的解开了白布。
荣贵人的脸暴露在空气里,额头的撞击伤刺目无比。
“母妃——!”五皇子声音凄厉无比。
周遭低低的嘈杂声传入五皇子耳中,温小春也听见了零星半点。
“听说是荣贵人身边的婢女认了罪,指认荣贵人确实陷害了皇嗣。”
“是啊,然后没多久,荣贵人就撞墙自尽了。”
“陷害皇嗣是大罪,估计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吧。”
“谁知道……”
-
紫宸殿。
“这是婢女的认罪书。”
余公公呈上来了两份文书,“下面这张是抄写的,荣贵人在墙上写了血书。请求陛下不要牵扯她的母族,好好对待五皇子。”
崇昭帝翻了翻。
“你觉得真的全是荣贵人做的么。”
余公公忍不住抗议了一下,他总是思考怎么回答这种要命的话题,也是很累的好吧?
“或许吧。”
崇昭帝:“朕找观星司合过二公主和小六的八字,并不相冲,流言终究是流言。但是当时兰贵妃可不知道,爱子之心下,不排除有动手的可能。”
“荣贵人也许只是受了指使。”
余公公小心翼翼:“那您打算?”
崇昭帝:“前朝后宫,层层牵扯。兰贵妃的父亲朕往后还有用。”
余公公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低下头:“是。荣贵人虽然陷害皇嗣,但抚育五皇子有功,奴才会处理好荣贵人的后事。”
崇昭帝挥挥手。
“此事到此为止,往后不许再提。至于小五……他就提前搬到皇子所吧,已然将近十岁,既然已经脱离后宫,往后朕多看着,也不必再寻母妃。”
余公公:“是。”
-
长信宫。
御前伺候的宫女采儿,把紫宸殿中崇昭帝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五皇子。
采儿紧张道:“我恰好进去给外面花瓶换花,正好听见了陛下和余公公的对话。虽然是隔着屏风,但我自小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
五皇子在死寂中安静很久。
他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身体的每一寸都透露着一种木然。
“您信不信都随您。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我也是因为快被调走了,才敢过来跟您说的。”
五皇子哑声说:“谢谢。”
采儿摇头:“当初我被荣贵人差点打死,还是您求情,我才有命活下来,如果能帮上您,就当还了当初的救命恩情了。”
她是特意顶了包公公来通知五皇子,准备荣贵人后事的差事,还好包公公觉得长信宫太远,又是个晦气活儿,不愿意来,她才有这个机会过来这里。
五皇子又把那装贿赂的小匣子拿出来,往前轻轻一推。
“既然要调走了,就挑几样吧,总归是值钱的。”
采儿:“不不不,我不能要。”
五皇子:“你还我的,比我当初举手之劳要多。”他从匣子里挑了件荣贵人平时最长戴的簪子,还有曲渡边送他的小金猪吊坠,把这两样东西紧紧攥在掌心。
“我只要这两个就够了。”
采儿到底是没有收他的东西,告别后就匆匆离开了。
五皇子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忽的无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一颗一颗砸下。
原来、原来父皇是知道兰贵妃有嫌疑的。
他母妃的死也极有可能是兰贵妃下的手,目的就是为了想把自己脱身干净。这一切的一切,父皇都知道……
但是就只是因为那一句“兰贵妃的父亲朕还有用”,就可以把这件事用他母妃的死,囫囵圆过去。
五皇子在殿中枯坐到天黑,直到眼泪流尽。
有一些东西在他心中瞬间死去,也有一些东西开始生根发芽。
门外的小太监终于忍不住进来,担忧道:“殿下……”
五皇子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步步稳稳当当走到门口。
“我没事,还有母妃的后事需要我处理。”
他把荣贵人的簪子和小金猪吊坠揣进怀里,明明是冰凉的,他却觉得身上唯一能暖起来的就是这两件东西。
“走吧。”
-
处理完后事,五皇子搬进皇子所,随后大病一场。
曲渡边自从知道荣贵人没了的消息后,就一直想见见五皇子,但是后者像是躲着他似的,连生病都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他再次见到五皇子,是在十天后的学堂。
五皇子清瘦了很多,他仍旧跟在六皇子身边,尽职尽责的小跟班一样。
抬头对着曲渡边温和一笑:“小七,早啊。”
他还是那副模样,五官没变,身高也没变,但却好似一夜间长大了,一眼看去,曲渡边甚至觉得有点陌生。
曲渡边也只能跟往常一样:“早,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