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起了个头的谈判, 从针锋相对开始,到白给结束。
曲渡边跟徐停凤两个舅甥相认,第一次见面圆满落幕。和舅舅告别后, 剩余的事情都交给了夏赴阳、奚子行和薛乐添三人处理。
坐在马车上,曲渡边问:“叶伴伴,我舅舅你了解多少?”
叶小远:“停凤少爷以前是小将军。”
曲渡边惊讶:“小将军。”
叶小远:“嗯, 是侯爷一手培养起来的, 后来犯了军规, 打了板子, 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从北疆回来后, 就开始行商了。”
“停凤少爷出事后, 三爷和夫人跟老侯爷就不再来往,一直到现在。”
因为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就只是简单说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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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曲渡边回了皇宫。
最近他出来的太频繁,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出去。
书坊的事情也彻底平稳了下来。
曲渡边的身份被奚子行猜到, 但他答应夏赴阳保密, 两人因为书坊合作,关系逐渐熟络。
奚府。
奚子行走侧门,进了后院一处偏僻的阁楼里。
这里就是他在奚府居住的地方。
他的父亲是现如今的刑部侍郎奚石秋, 同时还担任着教导皇子大周律法的差事,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奚子行的母亲是个不起眼的姨娘身份, 在几年前离世, 现如今主母把持全家, 上头又有嫡长兄。
他一个没有娘的庶子, 不读书,又不得父亲的重视, 自然在这府中没什么存在感。
只有个自小陪他长大的小厮阿冬,还有书坊掌柜的。
阿冬等他进了院子里,才焦急道:“少爷,念安书坊怎么样啊,那可是姨娘留给您唯一的东西了,没了的话,您手头能支配的钱就更少了。”
届时又得去找主母,免不了一顿苛责和阴阳怪气。
他们家那位主母,凶悍无比,勉强念着几分官宦人家的风范,庶子该有的,克扣几分总会给他,要是多余的找她要,那是比登天还难。
奚子行:“没事,书坊好好的,不必担心。”
他进入自己书房,翻出封存已久的书卷。
阿冬又惊又喜:“少爷,您?”
奚子行:“我放在书坊中的画卷,被人倒了过来。缘分已至,就开始读书吧。”
阿冬:“是遇到您在等的人了吗?”
奚子行想起那个带着斗笠的聪明小孩,有些迟疑,随后还是摇摇头。
七皇子年纪幼小,身体多病,他跟七皇子只能算是有缘分,长大后也可能会成为知己。
但他心中在等的明主不是他。
奚子行端坐在书桌前,再次掏出自己的[明主择选准则]——明主二字没写,主要是怕被有心人瞧见后大做文章。
只见上面第一条便是:
1.身体健康,活得长久(被臣子气一气,被政事累一累,不会出事)
2.体恤百姓,心怀天下(仁慈威严并重最好)
3.性格谦和,为人旷达(臣子生气上谏的时候不会突然砍头)
4.文治武功,精明强干(有野心吞并北疆和南宁,一统中原)
5.……
奚子行默念并背诵了好几遍,认真到有些执拗的脸庞,终于透露出符合年龄段的稚气来。
七皇子在他心中第一条都没过去。
背完之后,他强迫症一样把书桌上面的摆件从大到小重新摆了一遍,又将刚刚拿出来的书本的书脊全部对齐。
阿冬嘴角一抽,他家少爷毛病又犯了。
奚子行摆完后长舒一口气,翻开书。
反正读书还要好几年,先从大皇子开始观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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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东苑六殿。
曲渡边一回来,上的就是方太傅的课。
学堂空荡了不少。
大皇子建府后,二皇子和三皇子偶尔跟他一起,下朝后跟在崇昭帝身边听政,所以学堂也不是日日都来了。
这里只剩下四五六七还有织仪。
上课前,四皇子偷偷跟他说:“前天方太傅还找你来着,你又没在宫里。方太傅表情不太对,你估计要留堂了。”
曲渡边:“没事,留就留。”
四皇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七弟,你出宫都玩啥啊,有什么好玩的,”六皇子凑过来,鼻子一皱,“我母妃跟我说,外面的人都是平民,没有资格跟皇室讲话的。”还说七弟常出门混在市井之中,拉低了身份。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没说,长了三岁,他心眼也长了点。
织仪道:“外面其实挺好玩的,谢家姐姐和其他姑娘们都很有趣。”
六皇子:“织仪……”
曲渡边捶了他一下,凶巴巴道:“没大没小,叫姐姐。”
六皇子龇牙咧嘴的嚎了一嗓子,才不情不愿道:“姐姐,跟你玩的都是朝中大人家的孩子,又不是那些外面的草民。”
织仪给自家弟弟揉揉手,怕他捶疼了,皱着眉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不对?”六皇子扯了下五皇子,“我说的对不对?”
五皇子:“嗯,对。”
曲渡边:“好啦好啦,停。”
眼见着他们要争起来,曲渡边及时打断,双手放桌乖巧坐,“方太傅来了。”
方太傅慢悠悠走过来,一老一少对视片刻,方太傅轻哼一声,甩袖执书,“上课!”
曲渡边有一咪咪的心虚,自打上次两人心照不宣后,他就没跟方太傅再认真说过话,一直在忙书坊的事情。
别看他人小,行程真的很忙的。
外面有外婆、舅舅、夏赴阳和奚子行几个,外婆得常去探望,后两个需要时不时联系一下才能刷好感。宫里面他还得给六六讲故事,帮宣妃种地,教织仪数算,看望太妃们,研究新曲子,练武,遛大黑……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小陀螺。
方太傅和奚子行这种触发好感度晚的,现在也不太重要的,优先级就排在了后面。
果不其然,中午下学的时候,曲渡边就被方太傅叫到了侧殿里面。
方太傅拿出他昨天交上去的大字和作业,“又是哪个替你写的?字体模仿的还挺像。”
曲渡边眨眨眼,装傻。
“老夫不吃你这一套。”
方太傅胡子一翘,“从今天开始,你的答卷老夫单独给你出,说好了,不许糊弄。”
曲渡边:“你不是给过我试卷了吗。”
方太傅:“那是三五年能答出来的?难不成你一直答不出来,老夫就一直不给你布置别的题了吗。 ”
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你找人做别的就算了,但是这份,要好好做。”
方太傅把单独给他出的那份题递过来,“放心,老夫知道你挺忙的,每十日给你布置一次。”
曲渡边:“好。”
方太傅:“可比你那三不五时就给你出套数算题的老师好得多吧。”非常和善的语气,硬生生是被他说出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曲渡边:“……”
古代版的文科老师同理科老师的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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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渡边在皇宫中的生活再次规律起来。
外面书坊经营的有声有色,夏赴阳还给他送进来了一批成品话本。
包括成套的《纵死仍闻侠骨香》,内含全套周边,金闪闪plus版本,还有其余基本热销的话本及其周边。
曲渡边全都送给了乙十二。
后者收到礼物虽然没说什么感激的长篇大论,但是好感度实实在在+4。
就像是勤恳上班打工人在某一天突然收到老板送的自己喜欢的全套谷子,感谢的话都是虚的,他可以在老板身边干活干到天荒地老。
织仪也有一份,曲渡边担心自家阿姐被那些穷书生富小姐的酸话本洗脑,特地送上来这些荡气回肠的侠义故事。
织仪却有些心事重重。
曲渡边:“阿姐,你有想不明白的,跟我说说。”
织仪坐在顺宁宫后院种的菜地边上,这是他们顺宁宫一家四口通过辛勤劳动种出来的——当然,主力还是宣妃和郭常在。
他跟织仪主要打下手,大黑也会日常巡视菜地,捉虫拔草。
织仪手边有个花篮,一边编花环一边说:“就是跟六弟说起过的话题啦,他说我们是皇室,跟草民很不一样。我觉得他说的不对。问了宣娘娘,宣娘娘说,要我自己想,我又去问了娘亲,娘亲说身份不一样。”
曲渡边坐在旁边秋千上,想说人生来都是一条命,该是人人平等的,但在大周,在现在,想得越多就会越痛苦。
有时候糊涂比清醒要好受。
他没有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心理层面上,他其实算是织仪的哥哥,可以稍微对妹妹进行下引导。
想了想,曲渡边说:“阿姐,正是有了六哥口中的那些草民,才有了大周。大周的百姓供养皇室,没有百姓,哪有皇子、公主、甚至是父皇。”
“戍守边疆的,是大周子民,亲人去世的时候,我们会流泪,他们也会流泪,没有谁的悲痛比谁高贵。”
曲渡边晃悠着秋千。
他了解他自己的性子是有些自私的,只想自己顺遂,想让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安好,其余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不想关注。
但他也清楚,处在这个时代,总有很多不得已,或许有天他会卷入漩涡里,或许他手上终究会沾上血。
但无论如何,他希望那天能晚一些,再晚一些。
织仪:“我明白了一些,百姓们种地跟我们在顺宁宫种地,种出来的菜都是一样的味道,他们吃菜不会变成神仙,我们也不会。”
曲渡边哈哈一笑,“阿姐说得对!”
织仪走到秋千前,把编好的花环戴在弟弟头上。
曲渡边仰着小脸抬起头,笑吟吟的,像个小仙童:“给我的呀,好不好看?”
“好看。”
织仪突然伸手,捏住弟弟两颊的软肉,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她说:“小七,我感觉你刚才有一点孤单。”
她觉得弟弟给她的感觉,有时候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周围明明有好多其他朋友们围着,但星星始终还是孤单一颗,孤零零的发光。
曲渡边:“哪有。”
“有的。你的眼睛都不那么可爱了。就这样……”织仪努力模仿了下,“这里耷拉下来,都不亮了。”
曲渡边叹了口气:“阿姐,我都要被你扒拉出来皱纹了。”
织仪没听他瞎胡扯,大方的给了自家弟弟一个暖心抱抱。
“不孤单,阿姐在。”
“……”
曲渡边埋在花环和自家阿姐肩膀上,眼睛闭了三秒后才睁开,语气又是刚才的发愁:“阿姐,我还要荡秋千呢,你挡到啦。”
织仪:“那我推推你,咱们晚上去偷偷摘宣娘娘的果树。”
“好啊。”
姐弟俩一拍即合,嘿嘿一笑。
秋千荡起,曲渡边用嘴巴努了努掉到鼻子的花环,他想说阿姐这花环编的委实大了些。
还有,他没有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