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隔音结界隔绝了一切声音, 安静得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炉鼎许久没有如此安稳地睡过觉,这一觉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他抱着毯子坐在床上发呆, 不明白那位好看的仙长究竟打算做什么。
李兰修推门而入,炉鼎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畏惧又好奇地凝望着他。
那位俊美的青年跟在李兰修身后, 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神情淡淡, 目光却锐利地瞧着炉鼎。
李兰修坐在床边, 打量了一番这个瘦巴巴的小玩意儿,伸手捏捏炉鼎细瘦的胳膊,微微皱眉,“你们宫主不给你饭吃?”
有了昨夜的经历, 炉鼎不敢再沉默不语, 如实答道:“吃不下。”
李兰修略一沉默,随即轻松问道:“叫什么名字?”
“印奴。”炉鼎小声地答道。
这称号应当是东宫主为炉鼎所取,那位叫“玉奴”的弟子因为肌肤白皙如玉, 才得了这个称号。
李兰修瞥一眼炉鼎领口隐约露出的烫痕, 心中明了,“我问的是你原本的名字。”
炉鼎一怔, 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 “周河。”
李兰修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侧身倚靠在床栏,姿态松松散散,“哪里人?”
周河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李兰修随意问了一连串稀松平常的问题, 如年龄、家里几口人等,周河逐渐卸下了防备, 紧绷的身躯慢慢松弛下来。
“何时来的合欢宫?”李兰修终于问到正题。
周河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蹙眉道:“大约有十多年。”
李兰修心底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可见过地母娘娘?”
周河蓦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想知道地母娘娘的事情。”
“当然。”李兰修的手按在他后颈,将人一把拉过来,垂眼瞧着他道:“你想在这鬼地方呆一辈子?”
周河面上的喜色一闪而逝,挣扎着向后躲避,“娘娘是神明,你们斗不过她。”
哪知方才还和颜悦色的李兰修,忽然手臂一紧,将他摁在怀里,猝不及防地扯开他的衣带,露出一大片白净的皮肉。
“你再动一下,别怪我不客气。”李兰修重重捏着他的下颚,语气里透出威胁。
周河又气又急,却不敢得罪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枕在他手臂上。
方才还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竟与那些恶人是一丘之貉!
楚越眉目间浮现出一丝不爽,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
咚咚咚——叩门声同时响起,一道声音在门外说道:“两位仙长,宫主吩咐我送来美酒。”
李兰修淡淡道:“进来。”
那弟子端着酒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到床榻上的二人,见到他们暧昧不清的姿态,嘿嘿一笑道:“仙长可还满意?”
李兰修把玩着周河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放下酒,滚出去!”
弟子识趣地放下托盘,眉开眼笑地退出了门。
李兰修放开了钳制周河的手臂,摸了摸被他捏红的脸颊,轻声问道:“痛么?”
周河茫然无措,呆滞地望着他,这个人是真的想救他?
他迟钝地明白过来,一呼一吸间,闻到对方身上宜人的香气,令他的脸渐渐发热,回想起帷帽下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
李兰修屈指在他眉头轻轻一弹,轻笑问道:“盯着我干什么?吓傻了?”
周河的脸更烧了,慢吞吞地坐起身来,“不痛……你是好人。”
李兰修好笑地摇了摇头,“好人?我可不是好人。”
他说到这里,神识觉察到不远处一群人又朝他们而来,他站起身来道:“躺着歇息,我们有事要办。”
周河咬着嘴唇欲言又止,见他走到门口,忽然深吸一口气,提起勇气破釜沉舟,“娘娘它不是人。”
李兰修回过身瞧着他,剔透明亮的眼眸幽光浮动。
楚越眉头一挑,徐徐直起身来,问道:“它是什么?”
周河用力一闭眼睛,一口气说道:“娘娘是一棵雌雄同体的夫妻树,经受千年的香火供奉,才成为神明,它的法力无边,你们想象不到它有多厉害。”
李兰修曾在灵鹤城见过受百姓香火供奉的狐妖,那不过是百年道行的精怪,却能为蒋城主达成加官进爵的心愿。
这千年道行的精怪,不知受过多少百姓的信奉,除去没有神格之外,地母娘娘几乎与神明无异。
李兰修走近他身边,低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周河脸颊上闪过难以启齿的羞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是娘娘的夜壶。”
最后两个字说得声若蚊呐。
李兰修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无声地给予安慰。
周河感受到他清寒干净的气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的体质世间罕见,与人双修能为自己大幅增添修为,娘娘便让宫中弟子与我……”
“强暴。”
他不愿用双修这个词,而是选择了一个极为精准的词语来形容,“强暴,就是强暴,它找来络绎不绝的人。”
楚越眼底深沉的暗流汹涌,搭在手臂上的手指轻轻地叩动。
李兰修依然轻柔地抚摸着周河的头发,力道比先前更轻柔。
周河竭力咬紧嘴唇,闭上眼睛继续说道:“每次结束之后,我都灵力充沛,修为见长,东西两位宫主便将我带到大殿地宫,他们会同时与我……强行夺取我的灵力。”
“每一次我的灵力被他们彻底榨干,身体虚弱,修为也逐渐消散,越发不堪一击,连简单的修炼都难以维持。”
他睁开眼睛,竭力平稳冷静地说道:“两位宫主乃是娘娘的化身,娘娘说我是它的尿壶,只能承接转送,供它榨取灵力修为——”
李兰修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真傻。”
周河不解地望着他,木愣愣地问道:“为何?”
李兰修俯身靠近周河,一字一句地清晰冷静,“因为你没弄清,地母娘娘依靠你汲取力量,用你的修为来供养它自己。”
“地母娘娘依附你生存,你才是它的主人。”
他低低嗤笑一声,笑音含着嘲弄不屑的意味,声音极其好听,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话。
周河听得呆住了,脸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深,盯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敬,“仙长说得对。”
楚越阖眼勾起唇角,李公子魅力四射,风采迷人,谁能不喜欢呢?
房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司徒睿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恭敬,“主上,大家想见你。”
楚越走到门前,衣袖轻拂,门扉应声而开。
原本来时气宇轩昂的一干人,如今全都像霜打过的茄子,一个个愁眉苦脸,蔫头耷脑的。
见到楚越走出门,众人勉强挤出笑意,纷纷苦着脸说道:“我已无计可施,师兄铁了心要留在娘娘庙,您能不能帮忙劝劝他?”
“我劝了两天两夜,说得唇焦口燥,我那徒儿竟要欺师灭祖,您可否出手管管他们?”
“您是修真界第一强者,那些魑魅魍魉岂敢在您眼前作乱?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凌天跟着众人一同来到,听到他们的哀求,激愤地面向众人说道:“诸位道友何必求他!你们难道不知他是什么人?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岂会管你们的死活?”
众人皆知凌天所言非虚,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们也不会来乞求这位武皇出手相助。
一双双眸子眼巴巴地注视着楚越,楚越不徐不疾地走下台阶,神情平静地说道:“此事从现在起归我,诸位不必插手。”
司徒睿和雪青同时一愣,他们的主上从来不插手仙事,为何这次竟管起这桩与他们毫无干系的事情?
众人的心情豁然开朗,纷纷前赴后继地拱手道谢。
凌天张口结舌,困惑地问道:“前日我请你出手相助,你明明说……”
楚越冷着脸道:“我与地母娘娘有私人恩怨,与你们无干。”
司徒睿与雪青对视一眼,心中满是困惑。主上向来坦坦荡荡,从不遮掩,只是不知才来到合欢宫两日,这位地母娘娘究竟是如何得罪到主上的?
阁楼里,李兰修安抚好周河的情绪后,走出门来,传音给楚越,“老树妖的根在大殿地宫里,周河方才告诉了我进入地宫的方法。”
楚越听了,目光瞥向身旁的雪青与司徒睿,“你们跟随我。”
李兰修望向凌天,挥手打了个招呼,直截了当地说:“凌天,我要去办件事,你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去。”
凌天忧虑地点了点头,“李仙长所托,我在所不辞。”
李兰修看出他有话未说完,便密语传音问道:“怎么了?”
凌天神色一紧,目光在他们之间打转,低声道:“仙长,武皇阴晴不定,难于捉摸,他的两位下属都是邪宗弟子,你与他们在一起,如同置身龙潭虎穴。”
李兰修轻轻一笑,回道:“他只是没了主人,心情不佳罢了,倒也不是阴晴不定。”
凌天听得一愣神,武皇没了主人?九州大陆上谁敢做这位大魔头的主人?
他沉默须臾,消化着这个难以置信的信息,再次说道:“邪宗弟子心狠手毒,个个阴险毒辣,你切记小心。”
李兰修望向司徒睿,后者立即低眉顺目,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旁边的雪青面带笑意,露出一口白牙,殷勤恰到好处,似乎很懂得讨人欢心。
凌天看在眼里,被二人的演技震惊得无言以对,“仙长,我所言非虚,这邪宗弟子个个嚣张跋扈,恶名远扬,你千万要小心他们背后捅刀子。”
李兰修听过几次邪宗的名头,心里感慨,一个百年不到的宗门竟然如此猖狂,若有空必然要敲打一番。
他瞧着司徒睿,随口问道:“你们宗主是何人?”
“宗主向来低调,还请仙长见谅,我不能说。” 司徒睿说起宗门,露出几分矜高神情。
楚越忽然莫名低笑一声,李兰修偏过头去,对上他饱含笑意的黑眸,眉梢一挑,跃跃欲试地问:“你们是何宗门?”
司徒睿骄傲地抬起胸膛,阳光照在他衣衫上的红莲暗纹,如血般的光泽散发出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在下莲华宗,璇玑峰弟子。”
“我也是莲华宗弟子。”雪青紧随其后,声音里带着一丝傲气,神情自豪。
仿佛这个宗门在修真界无人不知,声名赫赫,甚至比凌云剑宗还要风光。
周围的人纷纷向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眼馋地打量着他们身上的制服。
凌天暗暗咬牙,气愤难平地传音给李兰修,“李仙长,如你所见,这邪宗弟子如此嚣张,你千万要小心。”
李兰修万万没想到,他一手创立的宗门——清清白白的莲华宗,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邪宗。
这可真是……有意思。
他轻轻勾起嘴角,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楚越。
楚越无辜地耸耸肩,似乎与他全然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