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与此同时流云宗的飞舟, 成千上万弟子的“通心镜”同时收到李兰修的传讯。

一开始他独自坐在亭中,气定神闲地画着扇面,大家还以为他不会用流云宗的通心镜, 把通心镜当成寻常镜子来使了。

可这张脸赏心悦目,没人舍得关掉通心镜, 一双双眼睛就这么瞧着他画扇面。

直到东川真君与殷无极同时出现在镜面里, 众人终于意识到李兰修的意图何在。

天下第一道宗的宗主,道宗第一人, 万众敬仰, 风光霁月的东川真君,竟然与魔宗教主,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佛子称兄道弟!

这是何等山崩地裂的画面!

流云宗的弟子们瞠目结舌, 再听那番无耻的言谈, 飞舟上议论声若狂涛骇浪。

“好一个伪君子!勾结红教教主,陷害自己的徒弟,真是畜生所为!”

“佛子称他为大哥, 两人关系匪浅, 不知道勾结害了多少人,这等伪君子, 真小人, 哪配得上做道宗第一人?”

“禽兽畜生啊!”

……

弟子们之中大多皆是东川真君的崇拜者, 如今发现被偶像欺骗,愤愤不平,恨不得钻进镜子里给东川一剑!

流云宗长老却很冷静, 他坐在蒲团,手中捧着通心镜, 瞧着镜面里被李兰修挑拨离间,耍得团团转的两位大佬。

长老轻声感叹道:“这李兰修真是聪明。”

旁边弟子也瞧东川和殷无极那一脸痴态,点头附议道:“他早就预料到东川和殷无极会来找他,故意设局给我们瞧瞧东川真面目……”

长老笑着摆摆手,站起身来道:“你只看到第一层,他若想揭露东川的真面目,有的是法子,为何要通过我宗的通心镜?”

弟子摇摇头不解问道:“为何?”

长老了然一笑,语重心长道:“因为他聪明啊!若他借用天阙城的水幕揭露东川的真面目,一旦东川和殷无极同时出现……”

“哼,凌云剑宗那帮老东西,立即会派弟子切断李兰修与水幕的连接,我们上哪儿看到这么精彩的画面?”

“长老说的是,凌云剑宗会掩盖宗主的丑闻。”

弟子点着头很佩服,说完不禁好奇地问:“那为何李兰修选择我们宗?他是重玄宗弟子,为何不选重玄宗?”

长老又是一笑道:“我问你,这天下道宗,谁与凌云剑宗最不合?谁最想代替凌云剑宗的位置?”

“当然是我们流云宗。”弟子说完当即明白了,感叹道:“他真是聪明!”

长老一手慢悠悠抚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道:“你还不去拿我的巨镜?让天下道宗的人都瞧瞧东川这老东西的真面目!”

弟子掏出长老的法宝,那是一面看似平平无奇的通心镜,灵光四溢,散发出淡淡的灵气。

弟子迅速奔到甲板上,双手捧着通心镜,催动法诀,灵力注入其中。

随着法诀激发,通心镜忽然从弟子手中脱离,向着天空一抛。

夜空中,通心镜像一只滑翔的鸟,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飞向金丹大比的高台。

就在飞行的过程中,通心镜的镜面忽然开始迅速扩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撑开。

一开始只是手掌大小的镜子,在空中旋转间不断放大,镜面光滑如新,灵光四溢。

随着它的旋转,镜面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圆镜,足有数丈之宽。

镜面中央逐渐显现出莲华宗飞舟的小亭,李兰修将正邪两派的头号人物戏弄于股掌之中。

此时,天阙城里的人们,无论身处何方,只要一抬头,东川的真面目无所遁形。

镜中,李兰修一手托着下巴,慵懒地瞧着兄弟二人互揭老底。

殷无极说东川为夺剑骨,栽赃顾正行还杀全家,东川便说殷无极为练邪功杀人盈野,坏事做尽。

为博得美人的青睐,俩人谁也不肯谦让,将对方的老底在李兰修面前揭得干干净净。

东川先一步冷静,忽然站起身来,望着李兰修嗤笑道:“你真是聪明,难怪把我三弟迷得神魂颠倒,为你竟跟我作对。”

这话说得实在是冤枉,李兰修根本没想过迷惑殷无极,避都避不及。

他眼波撩起看向东川,继续煽风点火,“你认输了?”

东川躬下身来,近距离盯着这张明艳绝色的脸,半笑不笑道:“你这些小把戏玩弄其他男人还可以,但对我来说,你的手段太嫩了。”

李兰修面不改色,伸手推一把他的脸庞,“离我远点。”

东川一把攥住他纤细匀净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凑过去亲一口,李兰修越往后抽,他握得越紧,干脆手臂一伸将人牢牢地搂在怀里,感受着怀里柔韧紧绷的身躯。

李兰修蹙眉一脸厌恶,另只手往他脸上招呼,东川若想挡住这一巴掌,就得空出手放开怀里的躯体,他舍不得这副曼妙无比的身子——

于是“啪”的一声脆响,耳光挨得结结实实。

殷无极哪受得了这幅画面?起身厉色冷声道:“放开他。”

东川的手臂却搂得更紧,不顾李兰修的挣动,瞧着眼前案几上的通心镜,轻笑着说道:“殷无极,你真蠢,你这位蛇蝎美人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他用流云宗的通心镜将你我传播给流云宗弟子。”

殷无极错愕地望向通心镜,神色失魂落魄道:“原来你不是在等我。”

李兰修被东川强行搂在怀里,脚下的影子早就按捺不住,他冷着脸低声说:“冷静。”

东川神识扩散出去,未察觉到附近有人的气息,不禁挑起眉头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李兰修睨一眼他,心道一会你就知道了,重重拍拍肩膀上的手臂,“放手。”

东川不想把殷无极惹急了,松开手站起身来,说起方才未说完的话,“所以我说你聪明,但你这些小把戏对我来说太嫩了。”

李兰修拿出帕子来,用力擦拭被他亲过的手腕。

东川冷幽幽目光瞧向通心镜,似笑非笑地问道:“李兰修,你如此聪明,那就再猜猜,为何我明知你用通心镜,却不制止?”

李兰修忽然抬起眼,洞若观火的眼眸清亮剔透,直勾勾地盯着他。

此刻万万千千修士同时猜到了正确答案。

“他要灭口!”

一片沉沉死寂里,有修士嘶声尖叫道。

方才东川那句话一出口,早已有人惊觉情况不对劲,不顾一切御剑向着天阙城外飞去。

夜空里无处不在仓皇而逃的修士,驾驭各自飞渡法器像流星般飞驰,霎时间,夜空照得恍若白昼。

不知何时天阙城四周城墙降下浓浓黑雾,黑雾如同天罗地网,将城池笼罩在其中。

漫天黑雾翻滚涌动,似是有活物藏在其中,一双双奇形怪状的眼睛隐隐约约显现,有邪佞的棱形竖瞳、有像山羊般的方瞳、还有纯黑没有眼白的瞳孔……

成千上万的眼睛在黑雾里闪动,一同贪婪凝视着修士们,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无比。

咕咚——咕咚——

有人被吓得当场从法器跌落,指着眼睛大喊道:“妖魔……是妖魔!”

这句话不用他说,因为泼天妖气滚滚而来!

城里乱成一锅粥,恐惧像潮水一样蔓延,四处都是仓皇逃命的修士。

东川从大袖里取出一个漆黑罗盘,罗盘边缘镶嵌一圈猩红色的珠子,珠子在缓慢旋转,发出微弱红光,像是跳动的心脏。

他爱怜地抚摸着罗盘,瞧着殷无极说道:“三弟,我不跟你抢人了,如今的局势,若城里的人不死绝,你与我谁都别想活。”

殷无极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明白目前状况,他拿出转经轮来,不舍地看一眼李兰修说:“小莲花,我去去就回。”

李兰修似乎还未明白局势,蹙眉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东川挥手示意殷无极行动,不置可否地一笑道:“杀人灭口。”

李兰修平静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笔,抄起未画完的扇面,继续专心致志描画。

东川被他这大厦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给怔住了,不由得问道:“你不怕死?”

“你们又不会杀我。”李兰修淡然回一句。

东川再次一怔,好笑地问道:“城中的人都要死,你还有心情画扇面?”

李兰修抬起眼凝视着他,不急不缓道:“因为从此之后,我不再有自由身,现在当然要享受这最后的自由。”

“你真是……”东川坐在他身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有意思,你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人。”

李兰修心道我去你妈的吧,随手搁下笔来,冷冷地问道:“反正大家都要死了,你也不必伪装了,跟我说说你构陷徒弟的事情。”

东川打开酒葫芦饮一口酒,幽幽叹息一口气道:“你想听这件事?”

“我逼不得已,迫于无奈才杀他的。”他再次沉沉叹气,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嘲弄,“怪就怪苍天不公,我度劫飞升接连失败,你可知九重雷劫的滋味?”

不等李兰修回答,东川嗤笑着继续说道:“太痛了,比千刀万剐还痛,但更痛的是每次度劫失败,修为会倒退百年。”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徒弟却能青云直上,不用遭遇我承受的痛苦?”

东川炯炯的双目盯着李兰修问道,他忽然笑几声,“这不公平,苍天待我不公,所以我杀正行全家,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再剔他的剑骨,可惜——”

“那剑骨不能帮我渡过雷劫,我便用那剑骨喂了狗。”

李兰修脚下影子剧烈震动,他靴尖轻轻踩了踩,示意再忍一下,代替顾正行道一句:“你真是畜生。”

东川仰头大笑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是苍天不公啊!我匡扶济世,扶大厦将倾,为何我却不能成仙?”

“可能你作孽太多。”李兰修颇为认真地答道。

东川猛然止住了笑,幽深的眼眸盯着他道:“你知道什么?第一次飞升度劫之前,我从未做过坏事,好事做尽,这天下多少人受过我的恩惠?”

李兰修不惧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若没做过坏事,为何不能飞升?”

东川缓慢眯起眼睛,似乎回想起陈年往事,喃喃地说道:“倒是杀过一个人……”

他沉默须臾,站起来瞧着李兰修这张脸,不禁又笑了,“你是我的了。”

李兰修想问得已经问清楚了,手轻轻在桌案一拍,“来。”

东川嗤笑一声,猜到即使楚越不在身边,依然有人代替楚越守卫。

他手中端着号令群妖的天魔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李兰修脚下的影子忽然一动,像一滩黑水似的站起来,那影子高大熟悉,随着浓重黑水逐渐褪去,露出一张东川毕生无法忘怀的脸。

顾正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冷冽的杀意弥天盖地,吐出两个切骨之恨的字,“师尊。”

东川顿时明白被李兰修给玩弄了,当即晃动手中罗盘,操控群妖来身边护卫。

顾正行一步一步逼近他,罗盘里猩红珠子滚得急躁,砰砰地一通乱撞,东川捧着罗盘的手震得发麻,但却不见任何妖魔的身影。

妖魔似乎被什么更强大的存在压制了,在城外寸步难移,自身难保,根本无法来到他身边。

李兰修歪过头瞧着他慌乱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亮丽的明光四摄,“嗯?你猜到我这个手段了么?”

东川瞥他一眼,恨他恨得只想一剑抹他脖子,但瞧见这张脸,怒气莫名地消了一半。

真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