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 千手佛,大慈大悲无量广大,以千手护佑众生。
“南无阿弥~多婆夜……他伽哆……”
佛陀低语念诵无量妙音, 超度众生往西天极乐世界,低沉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宽敞无比的广场, 亮着一盏盏象征纯净的莲灯, 莲花瓣越来越红,化成一朵朵血色红莲。
慌乱逃窜的、尖叫的、嚎哭的百姓, 在听到佛陀的无量妙音, 一个个忽然站住脚步,不约而同仰起头,虔诚凝望着广场里的巨佛。
巨佛静坐在白塔下,金漆的双手举成一朵盛开的莲花, 佛陀背后伸展出鲜红的触丝, 如发丝纤细,成千上万,密密麻麻, 仿佛一朵庞大的曼珠沙华, 在夜色里轻柔摆动。
“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
随着佛陀念动往生咒,触丝不断地伸展延长, 如同点化的妙手, 落在周围百姓眉心, 印下一颗观音痣。
触丝轻而易举钻进颅骨,仿佛一根根吸管,汲取头颅里的血肉脑髓, 输送给慈眉善眼的佛陀。
那些百姓痴痴地望着佛陀,方才恐惧不安的神情褪去, 神情似得到普渡的平和安宁。
忽然,“嗖——”地一声响破空。
一支闪亮金剑擦亮夜空,呼啸着射向佛陀。
“叮”的一声响,金剑在佛陀的坚如磐石的金身刮出一道划痕。
佛陀抬起眼来,只见漆黑夜空金光明亮刺眼,漫天的金剑遮天盖地,散出的灵光照亮黑夜,亮得恍如白昼。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
凌云剑宗巨大的飞舟悬落夜空,满舟的白衣如雪,成千上万的弟子齐聚一舟,控制着飞剑仿佛流星一般向着佛陀坠落。
另一边的夜空,数十艘飞舟齐齐破开夜空,比起凌云剑宗的庞大气派,流云宗的飞舟华丽奢靡,船身镶嵌璀璨明珠,夜色里闪耀夺目。
流云宗的数十艘飞舟悬停在广场的四面八方,飞舟甲板站满华衣世家弟子,手中齐齐地掐出同样的法诀。
每座飞舟顿时射出数道银光,千百道银光在广场正中心汇聚,钩织成一座巨大的防御罩,罩住在其中的百姓。
玉女宗的一座座白玉飞舟浮现,泛着飘逸的仙气,船上的女冠取出随身的乐器,琴箫琵琶不一,弹奏乐曲的节奏一毫不差,共同奏响一曲“玉女天音”。
听闻玉女宗的音乐,沉醉在佛陀禅音里的百姓逐一清醒,惊恐望着面前恐怖的怪物,尖叫着四下逃窜。
重玄宗的飞舟早已落地,弟子们拔剑斩断佛陀连接百姓眉心的触丝,分散在广场里维护逃窜的秩序。
四大道宗轮番攻击下,佛陀背后万千触丝迅速向回收缩,诵读的经文同时停止。
再次变回一座慈悲低眉的佛像。
“原来红教用此物屠城……”
“这究竟是什么邪物,如此恐怖……”
“佛本慈悲,却被他们拿来伤天害理!”
各宗弟子御剑飞驰而下,顿时,各式飞渡法器在夜空里划出满天流光。
众弟子齐聚在浓雾笼罩的山下,整座山笼罩在化不开的浓雾里,仰头望去,漫山白烟滚滚,见不到山上半点景象。
众人不敢贸然前进。
凌云剑宗为首弟子是位俊逸的青年,头上束着紫抹额,他拿出一只白鸽,放飞到浓雾里。
瞬息之后,他闭上眼睛感受白鸽踪迹,向众人说道:“诸位道友,此处阵法精绝诡妙,踏入之后恐难脱身。”
流云宗为首的中年男子,严厉警告道:“阵法没有解除之前,切不可上山,敌在暗,我们在明,一定要小心慎重。”
“小心为上。”玉女宗为首一位白发女冠,招呼宗内弟子摆出阵法,“我们先摸清山上的情况,再上山行事。”
重玄宗则是江九思,执意领队来到梦仙城,他本欲说些什么,忽然仰起头,望向“通天眼”投射在广场里的巨幕。
方才巨幕里空无一人,无人注意,如今巨幕里多出一道人影,各宗弟子皆仰起头,不约而同望着巨幕。
李兰修解开了顾正行最痛苦的时刻,困住他的阵法失效,他重新出现在莲叶遍布的荷塘。
碧绿荷叶丛里,幻姬从里面探出脸,警惕地盯着他脚下,“你的影子……”
李兰修瞥眼脚下荷叶,虽然看不见影子,但他知道顾正行在身边,“他是我一位朋友,别担心,你不碰我,他不会出手。”
幻姬显然不太相信,身子藏匿在荷叶丛里,“哼!方才你还说不知道,男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李兰修轻笑出声,瞧着她说道:“我没有骗你,方才进入幻境才知晓他是我一位朋友。”
幻姬盯着他看一阵,半信不信地点点头,“就算奴家不抓你,其他三位护法也会来抓你的。”
“那还是你来抓我吧。”李兰修向她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笑着道:“来,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幻姬俏脸颊微微泛红,她在红教身边都是歪瓜裂枣,佛子又清心寡欲,抓来的男子见到她吓得屁滚尿流,都很无趣,全都被她随手给弄死了,哪见过这般有意思的男子?
她咯咯地笑起来,好奇地问道:“为何要我抓你?”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一定比他们三个要讨人喜欢。”
幻姬点点头笑道:“那倒是。”
说罢,她依然警惕地望着李兰修脚下。
李兰修垂眼看着荷塘里,轻声细语道:“别动她,交给我。”
幻姬踏着荷叶轻盈走过去,走到他身边顿住脚步,不见影子冒出来,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捉住李兰修手臂。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猝不及防反握住,后背一下被拥到怀里,轻柔慵懒的嗓音在她耳畔问:“姐姐,把我交给你的佛子,你忍心么?”
幻姬的脸颊烧得更红,扭过头,近距离瞧着李兰修,“佛子又不会杀你,你只要乖乖听话,佛子会好好待你。”
方才所有人都困在“怨憎会”里,唯独李兰修没有,他怀疑自己别有用途,如今更确定,他莹润指尖勾起一缕幻姬耳畔的头发,在指腹轻轻把玩着,“是么?他真会好好待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幻姬隔着面具抚摸他的脸,娇笑着说道:“骗谁都不会骗你。”
李兰修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着她的指骨,眼眸低垂盯着人,“哦?我身上有什么你们佛子想要的?”
幻姬欲言又止,水盈盈双眼瞧着他,“这个现在不能告诉你。”
话音刚落,冰冷扇柄抵到她的脖颈,锋锐的寒铁再近一寸能切破皮肤。
李兰修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低笑逼迫道:“说不说?”
幻姬脸色蓦然一变,恼怒地骂道:“果然你们男人都是骗子!”
李兰修捏住她的两颊,敛去眼里笑意,冷冰冰地道:“你是魔宗的人,杀人如麻,恶贯满盈,我骗你又如何?”
幻姬瞪着双眼,眼里方才的欣喜化为水雾,刚才还跟她调情的人,一转眼就用她的性命逼迫,实在是难过,“我不会说的,你大可刺我一扇子,我若死不了,定要你的命!”
这句话说完,她脖颈下的寒凉的扇子忽然抬起。
李兰修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擦着滚落的眼泪,轻声问道:“哭什么?我放过你还不成么?”
幻姬睁大双眸盯着他,神情透出茫然,喃喃地问道:“为何放过我?”
似乎忘记她的修为远在李兰修之上,李兰修不能把她怎么样。
李兰修擦干她的眼泪,轻轻地捏一把她的脸颊,下颚微微一扬说:“我喜欢美的东西,你很美,我不会杀你。”
幻姬听过很多人赞美她的美色,要么是有求于她的讨好,要么是她的不知身份色胆包天,这句话从李兰修嘴里说出来,却很不一样。
一种不带任何性质的单纯赞美。
幻姬摸摸自己的脸,盯着他问道:“即使我是红教护法,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你都不杀我?”
李兰修漫不经意地点点头,淡然“嗯”一声,主要是杀不动。
幻姬望着他思索一阵,终于取出摇铃来,娇嗔地道一句:“还算你有良心,我放你离开莲花阵,你快走吧,其他三位护法要来找你了。”
“那你怎么办?”李兰修如她所说,很有良心地问。
若他不问这句,幻姬还有几分犹豫,这句话一出口,幻姬毫不犹豫。
幻姬瞥他一眼,晃动手中铃铛,“去吧,不用担心我,佛子不会怪罪我。”
空灵的铃铛声回荡在荷塘,李兰修周围的荷叶莲花迅速消散,层层叠叠碧绿退去,露出原本佛堂青石砖地。
明亮宽敞的房间青烟缭绕,满地蒲团散乱,香火散了一地,到处都是慌乱的痕迹。
李兰修站在佛堂的一端,另一端坐着位头发半黑半白,穿一身金黄道袍,神情阴冷的男子。
他尚不知道,目睹方才一幕的四大道宗弟子,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幻姬露面的一瞬间,凌云剑宗的紫抹额便认出她,指着幻姬告诉大家,这位是红教的护法之一,嗜杀成性,喜怒不定,而且最喜欢杀男人。
除了重玄宗之外,三大道宗的众弟子不认识李兰修,见到他落单遇到红教护法,心中揣测他必死无疑。
没承想,幻姬非但没杀李兰修,还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这幻姬不是最喜欢杀男子么?为何要放过他?”
“此人是谁?哪个宗的弟子?运气如此之好,竟然能从幻姬的手中逃生!”
“我看他很会哄女人,幻姬被他哄得神魂颠倒,这招炉火纯青啊!”
玉女宗的女冠认得阴玄子,扩散出声音飘在广场,“此人红教的护法之一,阴玄子。”
道宗的弟子不认识阴玄子,但见阴玄子的打扮模样,也知道是位狠角色。
众人不由纷纷为李兰修担忧,皆是道宗弟子,当然不希望他死。
“他只会哄女人,不会哄男人吧?这招用不上了,他可怎么办啊?”
“这老头应该不吃他那一招,他的好运气可别走到头了。”
李兰修当然认出阴玄子,他衡量一下与阴玄子之间的距离,约有二十米长,老头坐得这么远,其中必有蹊跷。
阴玄子打量他一遍,神情淡然地说:“你真是有本事,能说服幻姬放你出来。”
李兰修轻轻地一笑,侧过头瞧着他。
他还未开口,阴玄子淡定自若说道:“不用施展你的本事,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能走到我身边。”
这么简单?
李兰修扫一遍佛堂里地面,铺满方方正正青石砖,他取出一块灵石,随手向前一抛,灵石落在地砖,仿佛落进水面,沉没得无影无踪。
阴玄子胸有成竹地望着他。
此刻山下,道种里的布阵高手看出端倪,向众人解释道:“阴玄子布下一个阵法,但凡走错一步,就会陷进他的囚笼里。”
“哦?那什么路是对的?”有人不解地问道。
布阵高手为难地说道:“我暂时看不出来,其中有五行八卦,有阴阳之道,还有奇门遁甲……”
总之布阵的路数很复杂,若是不明白阴玄子用的那一路阵法,无从找到正确的路。
道宗的众弟子瞧着李兰修的眼中流露同情,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真是倒霉的道友。
无人会期盼他能解开阴玄子的阵法,在场的布阵高手都看不懂,一个名不见经传,大家都不认识的修士,能在短短时间解开阴玄子的阵法?
痴心妄想啊!
李兰修悠哉地瞧着阴玄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阴玄子点点头,嘴角携着几分戏弄的笑意,“你害怕了?只有那么短的路,你走过来我便放你一马,若你走不过来——我把你交给佛子。”
李兰修也轻轻点头,从纳戒取出一个丑陋的木雕娃娃,这是他从黑蛟真君箱子里得来的,除了这娃娃,还有一支拨浪鼓。
这丑娃娃他试过,放在地上会自己找出路,不知能不能破阴玄子的阵法。
阴玄子疑惑望着他手里的娃娃,见到他把娃娃放到地上,嘴角戏弄的笑意更深。
李兰修屈指在丑娃娃的头上敲一下,轻声说句:“好好干。”
随即他拍一把娃娃的后脑勺,如同打开机关,娃娃突然扭过身,向一侧迈步走,一边走,一边拍着手。
娃娃走到一格石砖前,扭回身向前走,安然无恙走过石砖,阴玄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紧接着,娃娃左走几步,右走几步,在石砖地碾转挪腾,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
李兰修随在娃娃的身后,踩着娃娃走过的地,距离阴玄子越来越近。
阴玄子蓦然站起身来,指着木雕娃娃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李兰修专心致志地跟随娃娃脚步,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呢……”
他脚下的影子认得这个娃娃,这是鬼界里的东西,顾正行等到他走到阴玄子的身旁,方才低声传音问道:“兰修,你这个引路鬼从何处来的?”
李兰修瞥眼脚下的影子,慢条斯理地踩一脚,“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顾正行沉默须臾,“方才抱歉,将你拉入我的幻境。”
“嗯?这娃娃我自己的。”李兰修拿起完成任务的娃娃,轻轻拍拍脑袋嘉奖。
顾正行见他不回答,再次低声道:“你若得到引路鬼,应当还有一只拨浪鼓,那是阴神鼓,那只鼓你不要用。”
李兰修点点头,含笑看向阴玄子道:“如何?”
阴玄子脸色铁青,袖子一挥解除佛堂里的阵法,扫他一眼说:“我当然说话算话,自求多福吧你!”
说罢他大步离开佛堂。
李兰修随在他身后离开佛堂,夜色深重,浓雾弥漫山间,他眯起眼睛,隐约见到树影轮廓。
万籁俱寂,仿佛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猜测道宗的弟子已经来到白塔寺里,山下的百姓应当无忧。
不知楚越去了何处?
没有楚越跟在背后当保镖,李兰修一时不太习惯,他瞥眼身后浓重雾气,轻哼一声,冷着脸不高兴地继续向前走。
没走出多远,一把雪亮长刀破开雾气,精准无误地抵在他脖颈。
护法残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老实木讷的残月,不像前两位那样心思多,开口便是一个字:“走。”
李兰修轻轻推动脖颈的刀刃,残月握着刀不让分毫,李兰修一抬眼,嗤笑问道:“哪来的不开眼的狗奴才,就这么对待你们佛子的夫人?”
残月表情一怔,将刀收了回来,“你是佛子的夫人?”
李兰修眼波扫他一遍,冷笑着说道:“我是罗阴姹女之体,你们佛子要同我一起双修,我将来不就是佛子的夫人?”
残月认真思考的神情,再一次证实他所说的话,李兰修心底叹口气,幻姬透露了许多信息。
佛子不想杀的人,且对佛子很有用,跟着佛子有好日子过。
答案只剩一条。
他就是佛子苦寻的罗阴姹女之体。
残月向后退一步,颔首说道:“夫人得罪了。”
李兰修睨他一眼,“还不滚?”
残月脚步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带他走。
李兰修转过身向佛堂里走去,声音飘散在雾气里,“让你们佛子来找我,我在佛堂里等着他。”
想上他?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