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一艘装备精良的大船出发。
其上一些士兵装备了当今最厉害的神臂弩,弓身长三尺三,射程高达三百米,箭可贯穿重甲*。
几盏烧毁旧皇宫的长明灯如今有一盏,正在这大船上燃着光亮。
世子骆逸楼注视着暂时平静的海面,问身旁的将军柴延:“鲛人真会上钩?”
将军柴延道:“长明烛燃烧时的气息,鲛人隔着千百里亦能闻到。人类闻起来颇为幽淡的芳香,对鲛人来说犹如尸臭,总有受不了的游到这里攻击船只,我们坐以待毙即可。”
骆逸楼听了,叹了口气,他本心不想捕鲛,但帝王的旨意无法抗衡……只希望鲛人聪明些,别真的游到此地感受神弩的威力。
船行半月,夜黑风高之时,大船剧烈摇晃,巨物袭击船只。
“敌袭——”
一阵紧促的号声,数十支神弩箭朝着水里的阴影射去,血水漫开,船只遭受的冲击却更强了,裂出一个大洞,海水漫延进船内,大船剧烈摇晃,有数个士兵跌入海中,还未弄清状况便被利爪撕碎。
将军拴上绳子拿起神弩跳入水中,瞥见击船的鲛人黑影,顿时连射两箭,一箭射入深海,一箭贯穿了鲛人。
鲛人长啼一声,朝着将军袭来。
将军放弃神弩,游至海面一声“拉”,船上的士兵顿时将将军拉了上来,至半途,鲛人一跃抓向将军,将军以刀格挡,刀与爪相击极其渗人的嘶噌声,刀刃绽出缺口,鲛人落回海面,跌入人类的铁网中。
大船补好缺口紧急回撤,带着抓到的这头鲛回返。
若再来几条,船沉了,一船人只有死路。
可惜鲛人还未抵达陆地便死去,神弩箭贯穿了鲛的心脏,而帝王的命令是抓住一条活鲛。
世子狠狠砸了下船沿,这次引来的只是一头鲛,一船的精兵良将便如此狼狈,若是十数头鲛齐攻,恐怕性命都要葬送在大海上。
将军道:“鲛人非群居,千里内至多三条,换更坚固的船,兵分三船,装备上火炮。”
世子质问道:“若是抓住的都死了,难道我们要一辈子飘在这海上?”
将军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总会有条活的,鲛人的命硬,哪怕苟延残喘,送到都城便完成了命令。”
世子笑将军天真:“陛下可是要延年益寿,若是送去的没用,咱们可有得忙活了。”
将军直视世子,劝诫道:“世子慎言。”
骆逸楼不再争执,转身朝囚笼走去。鲛人已死,面庞只些许残余的美丽,更多的是死亡的凄白与兽类的僵冷。
陛下求长生,曾祖父的教训没能带给他教训,陛下只觉得曾祖父服用的方法错了。
那幻化成人的宠妃,鲛心不纯,剧毒。
应吞噬活鲛的心脏,转化成鲛,获得鲛长久的寿命,再吞吃人心,转化成人。
当年的宠妃盛宠二十年,记录里容颜未有丝毫更改,这证明鲛化成的人依旧拥有长久的寿命。
垂垂老矣的皇帝紧盯着延寿的秘诀,方士顺从圣意附和,将士不得不遵从圣令捕鲛。
骆逸楼跪坐在囚笼前,望见一颗发光的鲛珠泪,他打开囚笼探出手去,在死去鲛人的身旁捡起那颗鲛珠,在衣服上蹭干净血渍,随后对着天色观望。将军柴延走到了世子身边。
世子道:“很美。将军觉得如何?”
柴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扫兴的回答。
骆逸楼将鲛珠塞进怀中,私吞了。
柴延视而不见,锁上了囚笼。哪怕是死物,也要送回都城,作为此次出行的结果,让陛下耐心些。
此次出行死了七个精兵,每一个都是柴延亲自带出来的,上过战场剿过匪,如今却死在籍籍无名的大海里。
这一片广阔的海洋,非人类之地,但陛下要的,无论填多少人命,哪怕填平,也得送上去。
柴延心中竟有了一抹大逆不道的念头:若陛下老死了,死得早一些,那死去的底下人也能少一些。
无论心中如何悖逆,将军言行坐卧永远只有个“忠”字。
柴延面上严肃凝重,对看守的士兵道:“不要再让世子打开囚笼,守好它。”
士兵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喊道:“是,将军!”
小岛风平浪静。
林笑却从深处回来了。
他磨碎草药,制成药膏,清理寂的伤口,轻柔地敷了上去。
再轻柔,草药碰到伤口还是会疼的,但寂眼睛都不眨,安安静静地望着林。
这个视角看林,林好温柔啊,长长的眼睫,淡色的唇瓣,像一抔雾,寂忽然捣蛋另一只手抱住了林。
林笑却的动作顿了下,差点就戳进寂的伤口里,手掌贯穿伤,需要好好休养才行。
“别闹。”林笑却慢慢脱离寂的怀抱,给足了寂反应的时间。
寂点点头,重复林笑却的话:“别闹、不闹。”
林笑却笑:“在敷好药之前,不可以再动了。”
寂屈服于林的笑,只好一动不动,活像块石头。
林笑却将药敷在寂脸上,一道道伤触目惊心:“不用跟那头鲛打,随他去。”
挨得太近了,指尖沾着药轻轻地敷,眼神那样的专注,寂的呼吸热了起来,胸膛也起起伏伏,心脏跳得剧烈,装不成一块石头了,林说的什么他都没听清,只注意到唇瓣开开合合,寂的脸腾腾地红了,他不敢动,不敢扭过脸去躲避打乱林的节奏,应该闭上眼的,不去看,不去看就不会想要吻上去。
可他闭不上,眼睛不听他的话,他烧红了脸这般不成器怎么也不肯闭,喜欢,想要,如果能挨得更近,比肌肤相亲更近……交垢吗?
他明白的,他的脑海里有相关的知识。
可只有鲛人的,没有鲛人与人的……这样好轻浮,不可以,不可以亵渎,寂轻张唇瓣,呼吸不过来,他终于闭上了眼,不能让林不舒服,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好,当一块石头,一块心脏会跳的石头。
不要有不该有的过分的反应。
慌乱、无措……林笑却敷好药放开了他……寂又转瞬失落起来。
亲密一点,再亲密一点,他的力气很大,但也能学着轻柔,学着林这样的轻柔,抚上林的面庞……
可以吗?
寂睁开眼,林在收拾剩余的药草,没往他身上瞧。
也好,不要看他,他现在好怪,怪异地涌出别的念头,不乖了,不要看他。
但下一瞬林笑却就抬起了头,专注地望着他,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担忧道:“发烧了吗?”
寂真的快烧起来了。
林笑却感受到寂更灼热的呼吸,心里想着该怎样医治,寂受不了林纯洁无暇而自己肮脏龌蹉的念头,瞬间往后翻狠狠砸进了海水中。
“不用管,我很好。”留下这一句,寂已经飞速游远,砸进深海之中。
林笑却望着惊慌失措的寂,渐渐明了,他微微笑了下,收拾好药草,等着某个降下温来的鲛回来。
寂狼狈地藏在深海里。
他喜欢林,不想要林孤零零的一个,可是这份喜欢跨越了应有的界限,在林不知道的时候冒犯了林,他突然很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林难过。
林什么都不知道,他干干净净地给他擦药,可他却想着这些事情,他真的坏,他活该受伤,他还保有这双眼睛都是林的仁慈。
他想要睡在林身旁,就像沐浴着月光,而不是想着把月亮抓到怀里来。
太自私了。
寂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喜欢他,怎样的喜欢才是好的,他的喜欢是不是糟糕到无以复加了。
林笑却一直等着寂回来。
可寂直到深夜他装着睡着了,才敢偷偷摸摸地爬上岸。
用受伤的手,艰难地往前爬着。
林笑却从月亮石上坐了起来,寂呆住了。
林笑却微微叹了一声,把寂抱到月亮石上,重新敷好药,才将他送到浅海。
“没有关系的,”林笑却认真地看着他,“不要讨厌自己,好吗?”
寂眼眶红了:“你知道了。”
林笑却点头:“嗯,我知道了,可是没关系,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只是在想,你并没有强迫我,你的眼神很干净,很干净很炽热的喜欢。寂,试着把我当你的同类看待,不要看低我,也不要看高我,我就站在你面前。”
鲛珠泪一颗一颗地掉,寂低下头满地找,林笑却捧起他的脸,轻柔地在他眉心印下一个吻。
曾经有一个人明知不可为仍然轻柔地印下眉心的吻,他感受到了,那样的爱并不是玷污,而是无比的珍惜。
如今,他想这样吻寂,宽慰寂小心翼翼的心。
他对寂说:“晚安,睡个好觉。”
轻柔地笑着,抱了他一下,随即慢慢转身,朝月亮石走去。
夜深了,他也得好好睡一觉。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每一天都是新的生活。
他爱生活,他也在好好活着。
很多人献上一切,铺出一条路让他活下去。
他会好好活着的,带着许多人的那一份。
他静静地睡着,做了久违的梦。故人们在梦里与他相逢,他们一起饮酒、一起歌唱,一起在山川江河里游荡,像个游手好闲的浪子,又像随处可见的云,一晃而过的风。
他感受到他们的爱,他也开始爱他们。在彻底失去以后。
寂默默地流着泪。
寂以为自己会得到厌恶,可与此相反,林包容了他,宽慰他,安抚他。
为什么林要这样好,他已经没办法不去想他了。
他流了好多好多的泪,好想好想林过得很好很好,哪怕不在他身边,哪怕林最终离他远去。
寂望向月亮,泪流满面,泪珠一颗颗砸进水里,莹润的光亮聚在他身前,如同无数的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