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神祇04

一个又一个国家灭亡,在大蕲[qí]的铁蹄下,中原一统。

少年郎含恨回望,故国的城墙上站满大蕲的士兵,他只能回过头骑在马上,离故国越来越远。

多年后,大蕲那丰功伟绩一统天下的帝王濒死路途。

林笑却守在榻旁,听得帝王道:“去奉河寻我的儿子,带他回皇都。”

林笑却擦了擦他头上的汗:“可你快死了。”

帝王脸上微浮笑意:“是啊,我快死了,你还是当年模样。”

当年的帝王还是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被人丢到猎人捕猎的陷阱里,熬了两天两夜连呼救都只是气音。

那气音比不得雷雨的咆哮,小娃娃张开嘴接雨水,润了喉继续呼救。

来人啊,来人——

林笑却路过此地,纵狂风急雨,仍听到这细弱的呼救之声,掀开草木探得陷阱,救了这小娃一命。

从此这备受欺辱的小娃娃多了个哥哥。

哥哥会仙法,身体壮实的十岁男孩一脚踢向质子娃娃,可忽地没站稳,腿脚转向自己把自己的腿踹断了。

在这异国王庭里,王庭公子们发现讨不得好,越挫越勇,越勇越挫,每次出手总是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遭受反噬。捉马蜂窝扔小娃房里,马蜂全飞出来咬了这群公子;踢小娃娃入粪坑,脚一滑自己跌粪坑里去;比武时把木刀换真刀,真刀太重一个没拿稳砸了自己的脚……

屡次三番,他们渐渐长大了,也渐渐消停了。目光从小娃转到了小娃身边的林笑却身上。

小娃长成少年,林笑却仍如往昔。

王庭公子们多了些不可说的癖好,放少年回国,却要林笑却留下。

少年不肯走,林笑却笑:“我会仙法,这里留不下我。等你登上王位,我们会重逢的。”

少年长成了青年,青年又成壮年,登上王位,一统天下,林笑却出现在他面前时,仍然当初模样。

帝王道:“现在我不能喊你哥哥了,你更像我的幼弟。”

林笑却笑:“那我喊你一声哥哥好了。”

帝王有了好些孩子,林笑却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一个二个都争着抢着叫他叔父。

帝王操心着国家大事,林笑却跟孩子们打成一片,渐渐地孩子都长大了,帝王也老了。

一次家宴过后,帝王望着林笑却依旧年轻的面庞:“你做不成我的幼弟,已和我的儿子们一般年龄。”

“将来,我的儿子会老得如我这般,而你……”帝王道,“倘若这世上真有仙,为何不能让朕多活百年。”

林笑却仰望着高位上的帝王,慢慢走到他身边去,抱了他一下:“或许我该走了,离别多凄凉,我就不道别了。”

帝王并未回应这个拥抱,只是道:“南巡过后,你再离去罢。”

南巡路途,帝王望向身旁的林笑却。

有方士曾建言用林笑却的血肉炼食丹药,言之凿凿必有奇效,帝王坐在皇位上,冷眼旁观方士的癫狂。

无数的喧闹过后,死去的方士又多了一个。

路途遥遥,还未归皇都,帝王就已濒死,他伸出手捉住林笑却的手腕:“护住他,如同你当初护我。”

林笑却静静回望:“生老病死,自有命数。我会去到奉河,看一看他。”

帝王临终之言未得到满足,方士的癫狂建言重回脑海,帝王攥住林笑却的手腕置于嘴边。

“陛下!他的血肉绝非凡物。陛下,天下都是您的臣民,取他的血肉乃是顺应天时……”

林笑却静静地坐在床榻,毫无反抗。

帝王抬眸看他,终对脑海里的癫狂轻蔑一笑,松开了手。

“去罢,不用看我的尸身腐坏得有多快,马蹄声声里,吾不过换一片天地为皇。”

奉河。

冰天雪地里,林笑却只瞧见一具尸体。

他将尸体抱到怀里,整理尸体散乱的头发。

以前啊,尸体还是活人,还是小孩,作为长兄,总是一副有礼有节的模样,可也掩不住孩子气,每次想加入孩子群的玩闹,眼神里忍不住流露,可又忍住站一旁,默默瞧着,看护着幼弟们。

如今小孩长成了大人,变成了尸身,无论是加入还是守护,他都做不到了,只能睡在这冰雪之中,无法苏醒。

大蕲摇摇欲坠,战火烧遍了天下。

当初国破家亡的少年郎成了盛年豪雄,逐鹿中原。

民众逃亡着,林笑却随波逐流被抓了壮丁,入了伍因会几分医术,未上战场成了军医。

军营里都说他是最温柔的军医,包扎的时候足够轻缓,疼痛也不那么明显了。

他跟着老军医学医术,摘草药熬煮,平等地喂每一个将士汤药,待小兵和将领别无二致。

老军医道:“明明都是一样的步骤,可你熬的药似乎多几分功效,怪哉怪哉。”

林笑却含笑道:“爷爷你若是想喝,我保管你喝个够。”

老军医摸着胡子大笑:“罢了罢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夫无病无灾不喝苦药。”

凡人看不见林笑却灵魂的神光,当他做一些事时,神光偶尔溢出,哪怕如尘埃的一点,亦是非同寻常。

战争越发残酷,许多的将士死在了战场上。

林笑却更清闲了,却找不到一片清闲之地。

这一日,逐鹿天下的盛年豪雄受了伤,一将领背着他奔进军营。

老军医挖草药去了,留守的只有林笑却。

他剪去衣衫,处理伤口,包扎伤势,不疾不徐。

将领急切:“主公的伤势?”

将领的主公体格雄伟,征战沙场晒黑一身肤色泛着金的色泽,一身皮囊称得上壮丽,许多的伤疤如山峦江河,他长了一副江山的模样,亦追逐着辽阔无边的大好河山。

林笑却道:“不会死。”

说话间,豪雄睁开了眼,条件反射攥住林笑却包扎的手,力气很大,林笑却的手腕一定红肿了。

豪雄让将领退下。

帐内只剩两人,豪雄道:“大蕲王庭里的叔父,入我军营做个军医,岂不亏待了你。”

几月以前,就有人告了密,豪雄冷淡处理,只令人暗地里看着林笑却。

林笑却并不慌张,抬眸看向豪雄:“大蕲亡了,将来的王朝霸业亦会消亡;帝王死了,未来的帝王亦有死日;权势如云烟,做一个军医并不是亏待。”

林笑却的目光清澈悠远,明明人就在此地,心神好似远在万里,触不可及。

豪雄松开了手:“你既心甘情愿,那就好好做一个军医。”

至于原来的身份……大蕲都亡了,哪还有什么王庭叔父。

逐鹿天下的争霸里,豪雄渐渐取得了上风,大好河山似如囊中之物,傍晚豪雄饮了许多的酒,忆起少年往昔。

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不过做一个将军:“百战百胜,留名青史。”

林笑却说这样的愿望可不算小:“胜易,常胜难。”

豪雄大笑:“天下无容易之事,我既要做这个常胜将军,亦要成就天下之霸业。复我故国。”

豪雄唱起他故国的雅乐,风萧萧,军帐里,林笑却静静倾听。

豪雄敬了林笑却一盏酒:“何不与我共饮,纵万物终消,人无恒久,此时此刻风来酒来,听取当下。”

林笑却接过这酒,一饮而下:“好酒,好乐,好当下。”

战争是一场秋收,割下无数的麦穗人头,喂饱的是大业,成就的是皇权,失败如泥沙俱下,在乱糟糟乌泱泱的穂壳里,找不到完整的身躯。

豪雄盛极而衰,竟被往常不起眼的打败。

春风吹过,那人的势力如野草蓬勃,豪雄力挽狂澜胜了几仗,然持久下去,粮缺兵缺,步步败退。

豪雄于战场上大笑,杀一个又一个敌人,而敌人如山海,己力有穷尽,溃败至江海,豪雄道:“故国曾有一人,投身入江河,我不去抢他的去路,我的路就在这黄土的尽头。”

林笑却道:“若我能带你渡这江河。”

豪雄道:“无惧黄泉路,不苟生死间,我欲征战至最后一刻,你去罢,去到山海之外。”

“风萧萧,军帐里,饮酒无需留名,青史无需奠祭——”豪雄拿稳他的霸业之刀,直至断折的那一刻。

一叶扁舟,林笑却于江海之间远望,无数的刀刃插进豪雄的身,行百里者半九十,豪雄顺利地走完九十里,败在了最后的关头。

天地收下他的头颅,蛇虫收下他的躯肉,一双眼,落至黄土中,一把刀,折进沙场里。

雾起,扁舟一叶渐渐远去。

林笑却看见这山色水色,忽地又下起雨。

湿了衣衫濡了发,一盏水酒自斟自饮,天地之音,江山之风,灌饱林笑却的双耳。

依稀听到豪雄故国的雅乐,萧萧凄,幽幽远。

摇摇欲坠的大蕲摔了个粉碎,又被新人一点点凝结,新的大一统王朝开始了它的辉煌。

帝、后走向无上的高位,皇后迟了半步,慢慢踏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