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笑却是在一阵令人口舌生津的香味中醒来。
鲜,鲜香气勾得腹中空空的人睁开眼来。
晏拂予亲手捉了鱼,剐下鱼鳞内脏清理干净用灵泉烹煮。
真是奢侈,辟谷丹能填饱的肚花时间精力去填。晏拂予尝了一口,鲜汤入喉,眉头舒展,好喝。
他一度担心做得难吃。
林笑却闻着香气躺不住了,爬起来犹犹豫豫走到大锅旁。
此处已不是宫殿,一处很大的山洞晏拂予的洞府。
林笑却摸摸肚子,没开口讨要。
他自己就是一碟肉菜,该物伤其类才是,怎么能兴冲冲大快朵颐。
晏拂予拿起碗,舀了满满一碗就站着。
不吃也不给别人吃。
林笑却郁闷地退了几步,不闻不看。
晏拂予唇角浅笑,抑制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道:“烫,我先端着凉一凉再吃。”
林笑却说:“不必告诉我。”
你是想热烫时吃还是凉了再吃跟他没关系。
林笑却躲回被子里去,不听不看不闻,他才不想要。
过了一会儿,晏拂予端着鱼汤走近,轻声道:“不烫了,需要我喂吗?”
什么啊,原来是给他端的,是晏拂予良心作祟还是他搞错了啊啊啊,敌不动我不动林笑却一动不动。
晏拂予一道灵力轻柔掀开被子:“你会饿着的。”
没被子遮遮掩掩了,林笑却坐起来,背对晏拂予:“我没洗漱,不吃。”
晏拂予让他转过身来,林笑却不转,晏拂予只好绕着被褥走了一圈,掐了个诀灵气浮动,林笑却有种从里到外被洗刷刷的感觉,头发丝都一尘不染。
作弊。没有水流动没有洗漱的实感。
但林笑却摸摸脸摸摸眼,都这么干净了啊……他抬头,不好意思地望了下装鱼汤的碗,很快垂下眼来:“没下毒吧。”
晏拂予老实说:“没下,但加了葱姜蒜,很香。”
林笑却哭笑不得,谁问他了啊,谁问他香不香了。
诱惑他。
哼。
就不吃。
可是肚子好饿。
哼。
吃辟谷丹。
可是辟谷丹没滋没味……林笑却摸摸肚子,忍不住抬起头偷摸望汤碗,目光被晏拂予捉到了,又赶紧垂下眼来。
他不会服输的!阶下囚不吃嗟来之食。
唔——
晏拂予直接蹲下喂了过来,堵住了林笑却的嘴。
林笑却下意识张开口吞了下去。
好香啊好好吃啊呜呜
晏拂予问好吃吗。
林笑却扭过脸去:“尚可。”
晏拂予笑:“我从河里捉的,鱼肉无刺蕴藏灵气鲜嫩无比,一年只得十几条从西到东游过妖山。”
难怪这么好吃,林笑却心里想着,面上却维持淡漠。
才不会被收买。可怜的小鱼,大鱼,无刺鱼,好香的鱼啊……该流泪的却流了口水,晏拂予又喂一口,太好吃了,悼念放在明天吧,今天就要吃光它。
“我自己吃,”林笑却道,“我才不会给你节省。”
才不当饿死鬼,林笑却接过碗筷尽量细嚼慢咽,香死了呜呜呜,对不起无名鱼,请你走了舌喉胃的轮回路,要怪就怪晏拂予,有神灵在看的话,千万保佑我别走一样的路。
林笑却吃得很香,晏拂予笑得很甜,林笑却吃完一碗瞪他,检视晏拂予有没有想吃他的渴望,若是断头饭,那可就不香了。
晏拂予蹲着往后几步:“还要不要。”
林笑却想说不要,可是没吃饱,他站起来道:“我自己舀。”
晏拂予不肯。
“太烫了。”他起手一点,锅里的鱼汤鱼肉自动飞来,晾了会儿才悠悠落入碗中。
林笑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灵力这样活泛,什么都可包揽,可太幸福了。
蹲着的晏拂予抬头看他,笑得清甜:“现在可以吃了。”
林笑却心里怪怪的,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了。
不去想不深想,填饱肚子最重要。
晏拂予心里暖洋洋的,也不知为什么,喂饱林笑却就是让他开心。
开心?
开心吗……
心里的暖意、喜悦,原来开心是这样的滋味。
过去怎么就忘了呢。
他静静望着林笑却,想要一个拥抱,想要抱着他什么都不做,不修炼了,不出山洞,不去看外面的天色雨色。
就只是两只狐狸互相取暖。
那条命……那条尾……不长在他的身上,长在林笑却的身上,也很好啊。
晏拂予低下了头。
他站起来:“我有一点事,出去一下,你吃完了休息会儿。”
他到底在想什么,胡思乱想什么。
入情……入情吗,入情了为何要割舍,比割肉还疼。
割下手臂的肉赠予归家的狐,虽感觉到痛意也不过肉身折磨。
这时的不舍与疼,莫名其妙,古怪至极,该是无根浮萍才对,快快散去。
晏拂予走出了山洞。
散去哪里,能去哪里,他来到河边一头扎了进去。
希望流水将不该有的多余的一切冲刷流远。
山洞里没有晏拂予了。
林笑却在想要不要逃。
可妖山广袤无垠,出了此地更大的可能是被别的吃掉。
试试。
走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被发现了就说吃饱了散散步。
林笑却放下碗筷,拜拜锅里剩下的鱼肉,保佑保佑别被捉到,随即偷偷摸摸出了山洞,没有人诶,跑!
林笑却狂奔下山,心急得快蹦出来。
自由在迎接他——
脚踏空了——
“砰”
林笑却没砸地上,砸在了硬邦邦湿漉漉的晏拂予身上。
晏拂予接住他,抱住他,浑身的水浸到林笑却身上。
“别走。”他说,“不要跑。”
不要流水冲刷,不要流到远方,留在这里,留在他身旁。
林笑却掩饰:“我……我散散步。”
晏拂予仍是道:“别走。”
林笑却:“真的。”
晏拂予:“骗我。”
林笑却伪装:“没有。”
晏拂予抱得更紧,滴滴答答的水湿了两个人:“我知道不是,但我想要相信,我信。”
晏拂予说了信,就是不追究的意思,林笑却松口气,推他。
“你把我弄湿了,”林笑却说,“我不想得风寒。”
晏拂予道:“请给我时间,十息。”
晏拂予埋头紧抱,林笑却心里默念十、九、八……
到了时间,晏拂予遵守承诺松开了。
他问他:“冷不冷。”
林笑却摇摇头。
晏拂予浅笑:“那就好。”
随即牵起林笑却的手:“我们上山去,洞府里好多衣衫,换了就好。”
林笑却问晏拂予去哪了,一身的水。
晏拂予说:“我想看看鱼会游到哪里。”
“下了河后,看不清鱼去哪里。”但他的心告诉他,想要回来,想回山洞来看看贪吃的人吃没吃饱。
大道很远,身旁人很近,他看不透未来因果,这刹那只想顾眼前。
山高也好,水深也罢,晏拂予牵起林笑却的手:“散步要慢些,不能急。”
林笑却的手相较晏拂予的暖。
一个在山林中疾奔生热,一个在河水里伫立生凉。
晏拂予牵着林笑却往前,林笑却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晏拂予侧头望。
林笑却道:“我只是听你的话,走得慢。”
晏拂予知道不是,林笑却不想回山洞,不想跟他一起。
“你想去哪里。”晏拂予问。
林笑却心道,离开这里。
面上却道:“我只是跑累了,走不动了。”
补充道:“我以为跑得快消食够快。”不是逃跑——才怪。
晏拂予松开手,林笑却松口气,下一刻却被抱了起来。
“我们下山去。”晏拂予转身朝山下走。
诶?
晏拂予道:“抱紧我。”
随即运起灵力飞了起来。
林笑却赶紧搂紧。
半空中的风好烈啊,吹得人脸疼,飞得太快失重感强烈,林笑却的心跌跌醉醉,灌满了自酿的酒。
头脑发昏,情绪上涌,整个人混沌又欢快。
飞到空中啦。
飞——
这次的飞不是在做噩梦,身后没有跟着鬼怪妖魔。
不对,身旁人就是妖,要吃他的。
晏拂予湿哒哒的衣衫也被吹得浮动,兜一身风下一山青。
他抱着他抵达开满鲜花的另一座山坡。
放林笑却下来时,林笑却已经晕乎乎的了。
他笑着:“啊,到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脸也微微红着。
晏拂予捧起林笑却的脸:“你晕了。”
“没有。”林笑却否认,“只是飞太快了,我的脑子丢后面了。”
林笑却指指来时的半空:“飞——飞走了。”
晏拂予笑,捧着林笑却脸颊:“那我要亲你了。”
林笑却搞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晏拂予垂头亲吻林笑却额心,亲得慢悠悠,亲完了还说:“脑子脑子快飞回来,飞到林笑却额头里。”
林笑却怒了,哄小孩啊,推他。
推不动。
可恶。
晏拂予又亲亲林笑却眼尾:“不晕不晕,晕乎乎全散去。”
亲亲脸颊:“清醒清醒快回来。”
亲亲嘴角:“山花开遍了。”
林笑却捂住嘴,瓮声瓮气:“可一可二不可三,你都亲四次了。”
还有,山花开遍了是什么理由啊,胡言乱语就想亲他。
晏拂予静静笑了一会儿,安静下来:“好,不亲了。”
他领着林笑却从山坡望下去:“你看,这里的山花开遍了,从脚下一直开到目光尽头。”
林笑却迎着风望下去。
好多好多的花,灿烂的美丽的飘摇的,没有一朵孤孤单单的,这里……这里好像清闲山啊。
林笑却想到生活十八年的地方,想到故事里未写结局的人,一下子湿了眼眶。
自赵弃恶掳走他,已经许久未看到清闲山一簇又一簇开不完的花朵了。
哥哥有没有引进新的花种,可恶的楚雪悯打退围攻的门派了吗,孤绝剑宗不会有事,都会好好的,对吗?
他扪心自问,无法回答。
美景在前,林笑却反而湿了眼眶,晏拂予捂住他的眼:“你不喜欢这里,我们走。”
“不,”林笑却覆上晏拂予的手,“我喜欢。很喜欢。”
“让我再看看吧,”林笑却轻柔捉住晏拂予的手,“让我兜兜风,静静心,万事皆消。”好的坏的幸运的不幸的,一笑置之。
林笑却牵着晏拂予坐了下来,浅笑:“你这里真好,这样多的花。”
晏拂予不明白,若是喜欢,为何落泪。
他没去看烂漫山花,静静拭去林笑却泪滴。
“我惹得你哭了,”他难过地说,“我不好。”
林笑却靠在他肩上:“别擦。”
他笑:“我的泪落到脚下的土地上,没准会开出别样的花来。”
“我们在这里等一场日落吧,晏拂予,”林笑却道,“这次我不跟你吵架了。”
他只想坐在这里,静静地收拾好情绪。
将翻涌而来的情感找块心田埋下,或许成坟,或许来日会开出别样的花。
他静静等待,不问结局。
日落时,恢弘落寞。再盛的红,也有坠至黑夜的一刻。
晏拂予抱起沉睡的林笑却,静静往回走。
他不要再来这里了,林笑却哭,他觉得疼,却找不到伤口。
皮开肉绽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