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修真界废物的一生16

这样的变故下,百里秩反倒毫无顾忌了。

他取弓再射,玉佩发亮,狐身隐隐白光,箭矢遇光而坠。

百里秩道:“很好。众将士,取箭上弓!”

“万箭齐发之下,你这白狐,”百里秩笑,“又能护得了谁。”

他的耐心已经尽了。千刀万剐兄长,叫这些奴隶轮番上场,给其搭了戏台子似的,一个二个等不及上台来唱唱。

林笑却这时意识到颈间玉坠不凡,闻言欲取下给师兄戴上,师兄不能再受伤了。

可狐爪抓上链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取下,用尽力拉拽都无法离身。定是那赵弃恶下了禁制——

叫林笑却不会受伤牵连了他,亦没有自主的能力。

大雨瓢泼,百里秩往后退,军士们的箭已上弦。

白狐在雨中狼狈,无论何等境地,无论身处何方,他始终是个废人。

难道哪怕这一刻,这一刻护住师兄都做不到吗?

必死之人,何苦连累了师兄。

白狐咬上一旁璟国王旗,叼着王旗一步步走到百里秩身前,将王旗还给他。

他欲开口,吐出却是狐言。

百里秩可听不懂白狐要说什么,但既服软,暂且饶过这白狐。

至于兄长,还是去赴黄泉罢。

百里秩道:“放箭。”

军士们一时不知道朝谁放,白狐就在大王面前,实不敢轻举妄动啊。

百里秩喝道:“祭台中央,将今日的祭品献给诸神,放箭!”

万箭齐发之下,白狐猛地回转扑倒百里霁。

百里秩暴怒:“回来!”

低头求饶的白狐没能等来对师兄的饶恕,他尽全力将师兄护在身下,可狐身不够高大,他掩不住师兄——

心情激荡之下,一阵耀眼的白光出现在祭台中央,无数的箭矢朝他们而去,白光越发刺眼,箭矢触到光芒的那一刻通通砸下,箭雨纷纷。

在场诸人皆被白光刺得流泪闭眼,唯独百里秩,即使双眸刺痛血红,仍然大睁着。

箭矢落了满地,百里秩踏上祭台,吱嘎之声,恍若踩着累累白骨。

百里秩一步步走进白光之中,白狐已不见,只一个赤裸的美人抱着他的兄长流泪。

他那圣父般的兄长,好似真的感动了神灵,叫一个柔心肠的神子降世,如母亲般抱住这可怜的瞎哑之人。

林笑却抬头看,百里秩手握着刀来了。

他更是将师兄护得紧。

可等来的不是刀落,而是一件衣裳。

百里秩脱了王服甩下:“穿上。”

白光渐弱,林笑却将砸在身上的衣裳穿好,扶着师兄站起来。

他道:“我乃修真界孤绝剑宗少宗主,百里霁是剑宗大师兄。既然人间没有他的位置,我会带他回去。”

“你是人间的王上,应知修真界与人间两不相犯。”林笑却眼下泪痕犹在,“请大王放我二人归宗,剑宗必有重谢。”

百里霁身微颤。

林笑却咽泪道:“师兄,是我,怯玉伮来了。”

白光散了,在场诸人睁开眼看,心神大震。

林笑却环顾四周,将方才所言高声重复了一遍。

在场之人霎时议论纷纷。

百里秩却大笑道:“修真界又如何?”

“以凡人之躯妄图玷污神灵,到了人间不过是寻常武夫。”百里秩眼神冷戾,“既来了,便留下做客罢。”

百里秩手一挥,禁军逼近。

杀不得,不代表捉不了。

林笑却护着百里霁后退,喝道:“我父亲修为高深,挪山移海不在话下,只待日月轮转问鼎山神!素闻凡间崇拜诸神,难道非要致我等于死地,与剑宗不死不休?”

有臣子劝道:“大王,要不就放了他们?修真界与人间隔着天沟地堑,素不来往,罪人百里霁远去必不得归。况两界一向以和为贵,实在没有必要伤了和气。”

“大王,”另一臣子亦道,“罪人百里霁沦为瞎哑之人,此后不过等死而已。既然那剑宗愿意收留此等废人,大王如丢碎瓦烂布,扔了罢。”

百里秩提着刀,道:“你既要救下他,那便自己来战。寡人不管你父亲是谁——”

“要什么,自己来。”百里秩夺过身旁侍从剑柄,扔至林笑却身前,“拔剑!”

林笑却低头看着那剑,纵使他不会剑法,也不能退了。

师兄握住他手,摇了摇头。

林笑却道:“师兄,我身怀神器,不会受伤。”

林笑却拾剑拔出,面朝百里秩道:“大王,无论你如何劈砍,我都不会流半滴血。”

百里秩笑:“你慌什么,难道堂堂剑宗少宗主,竟不会攻伐?”

林笑却沉息三瞬,攻了过去,竟是毫无章法只知劈砍。

但身怀神器,百里秩的刀沦为轻纱,即使他身怀武力,也劈不开玄武的龟赵弃恶的肋。

王太后兰姜站了起来。

侍者担心道:“这样下去,王上力竭之时必会受伤。”

王太后道:“拿剑来。”

持剑的手微颤,王太后一步步走下高台。风雨渐小,她记不得生百里霁时天气如何了。

应该是个光风霁月的天,不像今日这般雨水滂沱。

闹至如此场面,不能善了。大臣们说的没错,既沦为瞎哑之人,此后只是苟活而已。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需要一个像条狗般苟活的儿子。

林笑却与百里秩拼至祭台之下,兰姜却一步步上了祭台。

风雨里,百里霁侧耳倾听。

是母亲的脚步声。

百里霁静静等母亲来。

他以为母亲是要为他送行,临别说两句话,再是生分,也有生恩,百里霁乖乖站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里深藏的期待。

几句好话而已,百里秩每天都听着,可百里霁已经很久没听到母亲对他说几句好话了。

他回到这故国来,除了废除人牲,也是想再见爹娘。

母亲——

他想说什么,断了舌无法开口,唇瓣开合又闭上,唇角苦涩浅浅扬,脚转至母亲的方向,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相迎,一把剑就穿透了他的心脏。

原来,母亲不是送他去剑宗,是送他去死啊……

没有临别的肺腑之言,只有一把穿透心脏的冷剑。

兰姜松开手,看着百里霁倒下,血染红她的脸,好在今日有雨,天地洗净,脏污不会久留她身躯。

这从她身上掉下的肉胎,也要归于皇天后土了。

兰姜道:“众将士听令,将妖狐拿下——”

“百里霁已死,护佑大王!”

林笑却握剑的手一颤,剑跌了下来,他回头看,师兄……

林笑却爬上祭台,好多的将士围了过来。林笑却僵着,师兄他,林笑却终于走到师兄身旁,很短的路,他走得好似脚下长满了刀,他踉跄扶起师兄,扶不起来。

他将师兄抱住,去堵他胸口的洞,堵不住了。

“师兄,我们回剑宗去。”林笑却抱着师兄站起来,“回剑宗去。”

他好想师兄跟他说说话啊,说什么都好,师兄从前说山下不是桃花源,山下与炼狱相仿,他不信,现在他信了,师兄,我信了。

我不闹着要来人间了,不下山,我们都住山上,都呆在剑宗里,剑宗有一万把剑,可以护住你我。

我带你回剑宗去,父亲有神丹妙药,剑宗师兄弟那样多,一定有办法的。

我们举行祭祀,我记得的,跳祭舞那日天地同鸣,一定有办法的。

“师兄……”林笑却唤着百里霁,“别睡,别睡着,师兄你看着,我带你回剑宗去。”

林笑却拾起一旁枷锁,将师兄牢牢绑在背后,他捡起杀了他师兄的剑,迎着万千将士走去。

风雨里,众将士迟疑着,不会受伤的林笑却破开了围攻的口子,背着师兄夺马逃离。

一匹快马奔出王都,天边风雨渐歇,雨后天晴万里,光风霁月,可身后人的温度越来越凉。

来不及了。

夜色里,林笑却将师兄放到老树旁靠着,他看着这月色,将月夜下的祭舞再次跳起。

一遍又一遍,没用,没用,人间没有灵气,无法勾动天地。

快啊,快啊,林笑却跳得越来越快,跳得瘫倒下来:“不行,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啊。”

“师兄,”林笑却望向树旁浑身浴血的人,“我救不了你。”

“不,不对,我的血,”林笑却夸张地笑了下又抑拢,“我的血,赵弃恶那么想要我的血,一定有用的,一定有用。”

林笑却持剑划下,可神器在身,白光一现,根本划伤不了。

林笑却劈砍而下,用尽最后的力气,仍然划不破一道浅痕。

师兄浑身的窟窿,他却连条伤口都不能为师兄留。

林笑却伏泣不止。

其实师兄早就断了气,怎么可能有用啊。

早在祭台之时,他就听不到师兄的呼吸了。

他不能停。他不敢停。

他不要这样的结局。

力竭的林笑却昏厥了过去,离他的师兄三步之遥。

月色盛,安宁的月光洒在树旁的血人身上。

他的身躯已然冰凉。

百里秩从林中走了出来。

兄长已经赴了黄泉,他静静俯视他,死得这般凄惨,母亲当真心狠。

为了儿,手刃丈夫与长子,他该高兴才对。

百里秩那乖巧的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他赢了。

月色下,他在老树旁用佩刀挖一个洞,埋他死得像过街老鼠的亲哥哥。

亲随小心翼翼走过来,要帮忙。

百里秩道:“所有军士,退下山去。”

“大王?”

百里秩喝道:“退!”

亲随急急应是,转身奔走,让追过来藏在林中的众将士下山去。

洞挖成了坑,坑挖得越来越大,百里秩浑身是土,指甲劈裂,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坑挖好了,他却没搬尸去填,自己卧进去试试。

没填土的坑依旧能看到月亮。

今夜的月色真美,他爬出坑,将昏过去的林笑却揽入怀里。

所以,和我一起躺躺吧。

白狐变成了美人,他还是像过去那样,抱着白狐入睡。

一个死人靠在老树旁,两个活人倒躺进了坟里。

“你叫怯玉伮,我听到了。”百里秩望着月色,“我要把你关起来。”

做他一个人的月亮。

“寡人以为寡人先来的,可每次都是王兄抢了先。”

“好在他死了,再也不能跟寡人争。”

“我好高兴。”

百里秩流下高兴的泪珠,笑得恍若孩童之时。

他抱紧白狐,抱紧怯玉伮,他不要兄长送过来的玩具,他要的,从来自己争。

天将明时,百里秩抱着林笑却回了王都。

而百里霁,坐靠在老树旁,入不了坟。

血色污一地。

是天亮了。

两人骑在马上,百里秩紧抱着,他看那天边初红,妖异的暖。

“怯玉伮。”他唤了一声昏厥的人,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