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43

晏弥终于肯见林笑却。

林笑却进得屋来,明明说好不要掉泪不要哭不要晦气,可……林笑却侧过脸赶紧擦干净。

他浅笑着疾跑几步,扑到晏弥身上抱住他:“我回来啦。”

晏弥瘦了好多,瘦得快要见骨头。林笑却只是抱着他,泪水就如雨,想要止住怎么也止不住。

他不肯让晏弥看见,不发出哽咽的声音。

晏弥回抱住林笑却,他的怯玉伮,长高了长大了,以后的日子他看不到了。晏弥摸着林笑却的头,怯玉伮以后一定要过好日子,开心的日子,没有阴霾没有苦难没有不好的一切,愿如意盼如意得如意,怯玉伮……晏弥陪不了你了。

林笑却紧紧抱着晏弥,以前晏弥总是抱着他背着他牵着他,小时候觉得晏弥好高大好高大,等长大了,才发现晏弥已经枯瘦成如此模样。

晏弥背不起他了,他可以背晏弥,可以抱着他,可以牵着他去很多很多地方。走不了路就坐马车,乘小舟,他会学会如何驾驭如何划船,在那些大道上在那些水面上,尘土飞扬涟漪散远。

“晏弥,我们吃药,吃药,”林笑却哽咽道,“吃药就会好起来。”

“夏天来了,莲花要开了,池塘里的鱼等着我们去喂。还有秋天,庄稼要成熟了,大片大片的金黄,好多好多的稻麦,好多好多的米粮,我们能吃好久好久,吃上一辈子,吃到七老八十牙齿都掉了。”林笑却竭力压下哽咽,故作轻松,只是失败了,“等到冬天,今年我们还没去堆雪人,还没去打雪仗,我会欺负你的,我要捏上很多很多的雪球,砸在你的身上。你会感到很疼,你会忍不住奔跑向我,抱住我——”

“捏住我的手,说我坏,说我调皮捣蛋——我会反驳的,我会拉着你倒在雪地里。晏弥你看,冬天会落雪,雪花会落到我们的脸上慢慢融化,我的手牵着你的手,我的头挨着你的头,我看见你的呼吸成白雾——”而不是一堆冷冰冰的白骨。

“晏弥,不要怕,我们好好吃药,慢慢就会好起来。你好好休养,我哪里也不去,我在这里陪着你。”林笑却努力笑道,“我会好多好多的故事,我一个一个慢慢讲给你听,绝对绝对不会觉得无聊——”

“晏弥,你要听我说下去,好不好。一直听我说下去,听得我们的头发都白了,跟雪一样的白——”林笑却想欢笑也失败了,他带着哭腔泪如雨下。

“怯玉伮,”晏弥一下又一下轻拍着怯玉伮的背,就像儿时哄他睡觉,“怯玉伮,我只是会睡一觉。”

晏弥虚弱道:“我——”我想陪你,想和你走下去,可是太晚了。

“怯玉伮,不要学我贪睡,不要学我。”晏弥抚上林笑却的脸颊,眼眸微微湿了。

“怯玉伮,别哭。”晏弥微笑,“我不疼,我不怕,我只是要睡一觉。”

他说他不疼,他不怕,可林笑却望见他眼中落下泪来。

从前那些日子,一日又一日,林笑却不觉得孤单。晏弥会弹琴,会谱曲,会烹茶。这世上再没有人弹的琴比他更好听,再没有那么暖那么暖的茶让怯玉伮解渴,还有那些曲子,应该永远永远流传下去。

“晏弥,”林笑却泣道,“你活下来好不好。还有时间,还有机会,还有可能,绍京的太医不行,我们就请别处的大夫来,一定会有人能够让你活下来。”

晏弥擦着林笑却眼下的泪,浅笑道:“不哭不哭,我没事的。怯玉伮,等我睡着了,你不要难过。”

“你要记得,要记得,不,要把我忘了。”那些过去,数不清的从前,都忘了罢。

别让他死了还缠着怯玉伮,缠着大哥,缠着晏家。

晏弥抱住林笑却:“怯玉伮,不管将来世事如何,你要活下去。纵使南周国灭,纵使家破人亡,你要活下去。”

“怯玉伮,我看不到的那些风花雪月,你替我看,别难过。”晏弥流泪道,“我——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之人,死在微不足道的今天。这一辈子,能生在晏家,能遇到你,我觉得幸福。”

晏弥乏力了,靠在林笑却的肩膀上。

林笑却急喊道:“大夫——大夫——太医!”

晏弥慢慢抬起手,碰着了林笑却的唇。

他不想最后见到的是不熟悉的大夫,他想怯玉伮陪他最后一程。

他自私,要带给怯玉伮噩梦了。

林笑却流着泪,亲了亲晏弥的指尖。

晏弥笑:“怯玉伮,有你真好。真好。”

“我们那一年……我们那些年……怯玉伮——”晏弥声音微弱,“下辈子,我不要当人了。”

“我想当一缕风,来到你身旁。夏天的时候带来凉爽,冬天的时候我就躲着,春天的时候,带来花草的清香,秋天我会悄悄告诉你,田里的稻麦熟了。”

“你走到金黄的麦地里,麦子摇晃的时候,就是我来了。”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怯玉伮,好好活着,答应我。”

晏弥抬起手想摸摸他头,却没力气了。

林笑却握住他垂落的手,放到自己头顶,流着泪乖巧笑道:“我答应你。”

只是再没有人应答了。

林笑却攥着晏弥的手摸摸自己的头:“我答应你,晏弥,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答应你,晏弥,我答应你——”

晏弥浅笑着阖上了眼眸。

林笑却知道以后,再没有一个叫晏弥的人会牵着他的手,一路走下去了。

林笑却蜷缩在床榻边,他觉得好冷,明明夏天来了,怎么就冻到了骨子里。

封棺下葬那日,绍京城的权贵几乎都来了。皇帝亦是亲至。

晏巉撑着病体送二弟最后一程。

披麻戴孝,敲锣打鼓,翻飞的纸钱……晏弥葬在了一个据说风水极好的宝地,下辈子大富大贵无忧无虑。

林笑却愣愣地望着棺材入土,他想,晏弥要的不是富贵荣华,他只想做一缕风,他不会轮回人间了。

回城的路上,下了暴雨。

晏巉倒了下去。

林笑却推开众人,将晏巉抱了起来。

他道:“回府,请太医来。”

大哥不喜欢别的人碰他,他会抱着他,不让别的人碰。

夏末的时候,晏巉的身体总算好了些。

晏弥去世已经三月。

晏巉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大改军制、科举取士、改铸钱币、推崇儒学抑制佛学……

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周国又发生一次叛乱。

不少曾经拥簇在晏巉手下的人,以皇帝为旗帜聚集起来想要囚了晏巉。

可惜皇帝不肯站在他们那一边。

荀延劝:“这样下去,大周迟早亡国。”

晏巉只是笑:“那就让它亡吧。”

冬末又发生一次刺杀事件,牵连到了皇帝身上。

晏巉问赵璃真的想要杀了他吗。

赵璃答:“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晏哥,你随时可以取去。”

晏巉将毒酒倒了:“不要让我失望。”

赵璃逃过一劫,不但不躲,反而亲临丞相府。

晏巉未在,赵璃又一次看到了怯玉伮。

梅花林里,仿若神仙妃子。赵璃忍不住靠近了几步。

林笑却看到了他,缓缓行礼道:“陛下。”

赵璃连忙道:“请起。”

林笑却说晏巉不在,赵璃说:“不在也好。”

“朕可以和你同游这片林吗?”

林笑却道:“陛下请。”

林笑却始终退后赵璃半步。

赵璃笑:“不用讲那些规矩。”

“朕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以前晏弥在的时候,他好歹有个说话的人,晏弥不在了,他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了。

“怯玉伮,你或许不相信,早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将你的名字记在了心里。”赵璃道,“那时候我很好奇,一个晏弥晏余都爱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我发现晏哥也爱你。我就想啊,你的命真好,想着想着,你的模样越来越清晰,怯玉伮,”赵璃退后一步,“我想,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晏哥再是宽容大度,也不会容忍三番四次。只要他活着,他坐在皇位上,就威胁着晏哥。

权臣做到头,不进则退。赵璃心里明白。

“陛下万岁,不会的。”林笑却安慰道。

赵璃苍白地笑了下,上午的毒酒未入口,以后可能就不是毒酒了。毕竟做过一回天子,他不希望自己死得太狼狈。

赵璃折了一枝梅花送给林笑却,林笑却不敢接。

赵璃笑:“你能帮我也折一枝吗。”

林笑却望着眼前的少年帝王,轻声道:“这样不好。”

赵璃微微失落:“晏哥不会知道的。”

林笑却退了一步,说是可以让下人来。

赵璃笑了笑:“不了。那我走啦。”

赵璃攥着没能送出去的梅枝,慢慢将梅枝背到了背后:“那——那朕走了。”

赵璃转身欲离开,林笑却的手碰上一枝梅却未折,他不能,他会害了他的。

赵璃没舍得离开,转过身来笑着握住林笑却的手,将梅枝折下。

他道:“失礼了。”

林笑却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入了一枝梅。而他折下的那枝,赵璃捧在手心低嗅:“高山流水觅知音,我想,我好像能明白晏弥的心思了。”

哪有不爱的,只是无法说出口。不能以男女之情说出口,只能做兄弟,做兄弟罢了。

赵璃笑得明媚:“好香,这里的梅一定是大周开得最好的梅。”

“怯玉伮,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赵璃道,“我叫赵璃,琉璃的璃。”

琉璃易碎彩云散。赵璃笑着跟林笑却告了别。

“朕走啦,不用送。”赵璃捧着那枝梅,哼着阿娘给他唱过的歌,他得回宫去,回宫继续做一个傀儡皇帝。

坐在那冰冷的高高的皇座上,任人摆布。

赵璃的眼神微微阴沉了下来。

这件事被下人看到,禀告给了晏丞相。

晏巉得知后,叹了一声。赵璃终究是生出了异心。

人的胃口是会被养大的,纵是最开始还念叨着恩情,可到最后,有什么比权势、美人、性命重要。

除掉一个恩人,权势落在手中,美人留在怀中,性命再无忧。一本万利。

赵璃似乎找死般,经常与林笑却“偶遇”。

渐渐逼得林笑却不敢出门。

赵璃这次趁着晏巉不在拜访入府。

林笑却道:“你在挑战大哥的耐性。”

赵璃笑着说了实话:“我发现我变了,在我变成怪物模样前,我得先逼晏哥杀了我。”

“我答应过娘亲,我会报恩,我会保护晏哥一辈子。”他怎么会看不出娘亲眼里的情意。

他要是害了晏哥,娘亲不会原谅他的。

可人或许都想自保,都贪恋美好之物,那梅花最终还是凋谢了。即使如此,赵璃也舍不得扔。

他现在能控制自己,以后会怎样,他说不清。

与其做个忘恩负义的帝王,不如成为晏哥的刀下亡魂,无愧阿娘无愧本心。

赵璃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林笑却,微笑道:“怯玉伮,我也是真的想见你。”

找死有那么多办法,在晏哥眼皮子底下勾结作乱刺杀还会死得早些。

可他不想死得太早,也不想就那样死去。

赵璃送出了自己的礼物,他亲手绣的荷包。

“三月三了,我跟宫女学的。绣得歪歪扭扭,你不要嫌弃。”

荷包的针脚很细密,并不歪歪扭扭。赵璃绣了很多个,技艺越发精进,最终才绣出拿得出手的这一个。

阿娘也绣过一个荷包,但是没有送出手。

他不想像阿娘那样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