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42

回到南周那日,林笑却迫不及待去看晏弥。

晏巉这次没有阻拦,跟着一起回到晏宅。

这几年的时光逝去,晏宅好些地方变了样。当初的老树被濮阳邵时期住进来的人砍了,那些看上去值钱的摆件也早就不在了,许是遭到劫掠,换成了新的。一样好看,甚至更值钱,只是不似过去了。

晏余接见了他们,却怀着怨恨。

林笑却提到晏弥,晏余腾地站起,眼里满是红血丝,他对晏巉道:“如您的意,他快死了。”

晏巉手里的茶盏一下子碎裂,碎片刺入血肉,鲜血滴滴流淌。

南周北伐的时间里,晏弥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好几次大量服用五石散却又没有行散,最危险的一次险些身死。

晏余这才知道五石散竟危害至此,将家里所有的五石散都搜出来烧了,又把家里的财政捏在手里,把家里的下人全部教训了一顿,再不准这物出现在晏宅。

只是已经晚了。

晏弥形如枯槁,重病在床,皇帝赵璃专门派了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说是伤到了根基,没办法了。

林笑却要去见他,可晏弥不见。

林笑却站在门外敲门,晏余拦住了他,将他拉到别屋里:“二哥不想见你,你不要打扰他了。”

林笑却泪流如雨:“为什么不见,我生病的时候晏弥照顾我,他生病了我也要照顾他。会好起来的,会的。”

晏余红着眼眶道:“不会了。”

晏余抱住了林笑却:“怯玉伮,不会了,不会了。”晏余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正是因为和二哥一样喜欢怯玉伮,正是因为这份心,他明白,二哥不愿意自己如今的模样被怯玉伮看到。

二哥希望,他留给怯玉伮的印象永远是当初那个名士君子,宽袍大袖如松如竹,而不是这般枯朽模样。

应当如山间泉、空谷琴,而不是衰败至此。

他想成全二哥,他过去不知事,老是跟二哥争这个要那个抱怨这个骂骂那个,从来也不曾真正注意过二哥,保护二哥。

他怎么这么坏啊,晏余泪流满面,纨绔子弟,无能暴躁,应该死的是他才对。

晏弥不肯见林笑却,只见了晏巉。

晏巉走到那屋子里去,药气已经浸透了。

晏弥衰败不堪,躺在榻上,虚弱至极,仍然扬起笑来:“大哥,你回来了。”

晏巉一下子湿了眼眶。

心似要撕裂般,过去种种,他养大的孩子,他在娘亲病榻前发过誓,要养大两个弟弟。可到最后他都做了什么。

晏巉侧过身去,咽下了口中的鲜血。他擦了擦嘴角,不想让晏弥看到。

可他的手没有包扎,手用力太过,伤口又撕裂流出了血来。

晏弥看着大哥,落泪道:“大哥,自小我和晏余就是这个家的累赘。”

“我从来不曾为你做过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逃避厌世,是大哥撑起这个家。”晏弥缓缓坐了起来,咳嗽两声,“大哥,我走到今日这地步,是我自己的选择。”

“与大哥无关。”晏弥说得缓慢而虚弱,他必须临死前见大哥一面,告诉大哥,从来就与大哥无关。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早在很久之前。

晏巉走在病榻前,坐了下来。

他此来,本带着怯玉伮的信,在离开绍京前,怯玉伮给晏弥写了信,托侍卫送去,但是他拦下了。

他那时候满心郁怒,决意让怯玉伮与晏弥断了联系。

拿到信也未看,本准备直接烧了,迟疑半晌留了下来。

等他现在想把信给二弟,已经晚了。

怎么能说与他无关。

没关系,晏巉抱住了晏弥,二弟,没关系。大哥杀了太多人,大哥会用性命来偿。

“二弟,别怕,大哥明白。”年幼之时,他也曾这样抱过二弟,只是渐渐长大了,他开始厌倦所有接触。

此刻他没有戴手套,没有穿盔甲,他突然发现二弟就是二弟,不是什么别的人,他不感到恶心了。

他抱过、养过、哄过的弟弟,从来就不是累赘。

“二弟,大哥做错太多事了,大哥不求原谅,见怯玉伮一面吧。”

晏弥默了会儿,笑:“我不敢,我活得太糊涂了。哪怕怯玉伮不会嫌弃。”

晏弥回抱住晏巉:“大哥,听我说,我已经晚了,你还有时间。大哥,不要以为我这样是你的错,我会死不瞑目。”

“大哥跟怯玉伮好好过日子,别学我。等我真的落到如此,我发现原来我也是会后悔的。”晏弥流着泪浅笑,“我——我想他——”

想见怯玉伮,想见见在他怀里长大的孩子。那时候他小,怯玉伮也小,他背着怯玉伮,抱着怯玉伮,他无光的世界里,怯玉伮在他怀里做了萤火,亮了他前方的路。

他本以为会这样走过一生,即使这个世界不值得眷念,可怀中的怯玉伮他放不下。

他本以为会这样度过一生。

不理世事,什么都不理,就只是两人,就只是两捧灯火。一簇挨着一簇,一路挨着一路。

他想见他,想抱抱他,想告诉怯玉伮好好活下去,别学他。

可是他不敢。

他把自己作践到如此地步,又怎能再拥萤火入怀。

怯玉伮应该飞远,远远飞去,飞到天上去,做谁也够不着的明月。

就只是看着,看着他们,别落到泥淖中来,太苦了。

晏弥渐渐乏力,喘息不已,晏巉将晏弥好好放回床上,满眼血丝:“我去叫他过来。”

晏弥拉住了晏巉的衣角:“不,大哥——我不值得,我不想——不愿,不愿到最后看到我这个样子。太狼狈了。”

“大哥,我不配做你的弟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晏家,对不起阿娘。到最后,我还是成了重重的担子。如果一开始,我没来到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会幸福许多。”

晏巉泪如雨,他侧过身去擦了擦,不能哭。不要哭。

晏巉从怀中取出信来。

“二弟,是我拦下了怯玉伮给你的信。你从来不是担子,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晏巉道,“大哥不是好大哥,我——二弟,”晏巉笑了下:“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

晏巉给出了信,走了出去。

天明明亮着,他却看不清了。

晏巉口吐鲜血,走出屋门十几步后,倒在了庭院里。

好累啊。阿娘,我累了。

晏弥抚摸着信封,抚了许久才将信打开。

晏弥:

我要出发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事才会结束。想了想,总是放心不下。你之前说我在的方圆百里,你会好好活着。

我之后才发现这句话实在太残酷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方圆百里,为什么不能是千里万里。哪怕生死两端,你也该好好活着才是。

我知道你觉得这个世界无趣,觉得你自己无关紧要,觉得生与死没有太大的差别。

活着似乎总是痛苦的,快乐总是难得。你一直经历着我无法想象的内心的痛苦,我却无法感同身受。晏弥,只是我想,即使我无法感同身受,即使我什么都不懂得,即使我并不能真的为你做什么,可是我……在我眼里,晏弥从来就不是无关紧要。

晏弥,我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回来。

也请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

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山未至,还有那么多的曲未谱,泉风雨雪,春夏秋冬,那么多那么多的事物我们还未亲眼见过。

晏弥,倘若你厌倦了这个世界。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新的世界。

你会看到春天的风怎样拂来,夏天的花热烈盛放,秋天田里的庄稼金黄,冬天雪来了,小火炉子红通通噼啪响。

一日有一日的欢喜,一月有一月的安乐。我们不管世事,只在当下活着。

晏弥,倘若你厌恶了人的事,没有关系,仍有万物等待我们去亲历。山风清露,朝阳晚霞,芦苇丛飘荡,莲花池芬芳……等我回来,我们一家一起去。

在信的最后,林笑却画了一家四口手牵手的火柴人画。

在留名旁,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晏弥抚着林笑却的名字,泪水滴滴不经意润湿了信纸。

晏弥赶紧将信挪开了。

他突然想起那一年冬天。

下了好大好大一场雪。

他说冷,会冻僵的,不准怯玉伮出去玩雪。

但怯玉伮说不会的,他真的很想出去玩,他说你看那雪好白好白,我们去堆雪人去滑冰好不好。

他拗不过怯玉伮,最后还是出去了。

先是堆雪人,他不知道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可是怯玉伮很喜欢。他堆了五个雪人,有大哥有他有怯玉伮自己,连很讨厌的晏余赵异都堆了。

小小的五个。

怯玉伮也小小的。

他说雪人虽然总有一天会化掉,或许在冬末,或许在初春,可是晏弥你看,现在他们一个摆一个嘿嘿,都在我这里。

堆完雪人又想滑冰,找了个大木盆,怯玉伮坐进去,让晏弥推推,晏弥说很危险,怯玉伮非要推推,推推。

晏弥推了,不敢使太多的劲,木盆就在冰湖上遛出好远。

怯玉伮高兴地大叫出来,还要晏弥推推,晏弥又去推了一下,怯玉伮享受速度的时候,晏弥只是看着。

最后怯玉伮拉着晏弥一起坐到盆里去,都还是小孩子,坐得下。

坏心的赵异路过,一脚狠踢盆上去,木盆遛出好远,怯玉伮惊吓出声,晏弥紧紧将他抱在了怀里。

风声、雪花、叫声、赵异的笑声,晏弥抱着怯玉伮遛出好远好远。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往后退,而他抱着怯玉伮一直往前。

不知不觉,他竟笑了出来。

还有那一年,那一年的春天,他牵着怯玉伮去踏青。

带了好多零嘴儿,遇到好多的人。怯玉伮长得跟小金童似的,路过的人都要多看几眼,怯玉伮也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有自来熟的小孩,过来让怯玉伮跟着一起玩。

怯玉伮牵着他走入孩子群,一起玩游戏,有那么一刻,他是喜欢的,说说笑笑闹闹。

最后许多的零嘴儿分了出去,孩子们都在笑,他也不知不觉扬起了唇角。

记得那次过年,饺子里包铜钱,怯玉伮一定要先用开水烫,又用烈酒浸泡。最后吃到的是赵异,结果晏余使坏,说是怯玉伮用童子尿泡过,弄得赵异立马眼瞎耳聋闹个不停。

怯玉伮不理赵异晏余,牵着他离开屋子,牵到自己的房间里,掏出礼物给他。是一个如意结。

怯玉伮自己亲手编的。

他说不够好看,编得不好。

可晏弥收到那刻,不知不觉湿了眼眶。他摸着那红色的结,愿如意盼如意……

后来那如意结被赵异偷走烧了。

晏弥抚着信,他要见怯玉伮,现在就要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