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江州的变化是真的叫人叹为观止。

崔闾回来的第三日,几个县的县令就都到了衙署,手上拿着述职公文,碰面互相友好交谈,说的都是县里的建设和民生问题,因为崔闾非常重视交通发展,他们各县目前的官道,就都有了一截建交区,哪怕最荒凉处,在相邻两县的共同努力下,各出资一半的,都铺上了能令快马跑过的宽车道,而这种交界互搭区,在铺建后,会由府城胥吏来验收,然后根据账目所需,给予一定的金银补贴。

衙署账房有钱,各县基本建设便也拔地而起,规划出来的居民区和商贸圈,以及各行各业的作坊区,全都弄的井井有条,连县内通往各乡镇的小道,都铺了夯实的砖道,虽不似官道那样齐整,可再也不会下雨泥泞难行的烦恼了。

而目前各县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衙署这边出面,以州府的名义,向北境购买的退役战马,府经历董成功,亲自携了府尊大人的手书,往北境大帅府走了一趟,成功从那边买到了三十匹中青马,而加紧打造的马车箱,也将在近日交付。

他们的府尊大人,非常大手笔的,在各县建了公用马车站,豪掷千金的买了战马,而非民间骡马来拉车,在安全无虞的情况下,更给了百姓一份重视关爱,用更便捷便宜的出行方式,支持辖下百姓勇于出门寻找新的增收门路。

现在哪怕是住远一些的县镇百姓,只要敢出门,来回江州和保川府之间,也不过三五日功夫,等马车站建成通车,这个时间还会大大缩短,恐一两日就能打个来回,既能照顾到家里,不会耽误农事,又能趁闲时出门打个零工挣点小钱。

就只要肯干,愿意干,就再不会有食不裹腹之忧,且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车马站,视距离远近,或中途转车次数,所耗钱数以文计算,一般不会超出十文之数,又加之县与县之间,废除了入门税这一收项,整一趟出行费用对比从前的旧规,要能省出一半钱数,更别提现在各县建设上的零工费用,是从前的五六倍不止,可以说,只要出门,抛除吃用,所获纯利,绝对丰厚。

现在各县镇上的大大小小官员胥吏,都知道他们的府尊大人,是鼓励百姓出门做工的,尤其江州码头这边,用工人手来者不拒,便有那胆子大的,想要出江州到对面保川府寻求机遇,也能一日间有个来回轮渡保障,不用担心江上无舟可渡。

因为随着海贸的开启,江州和保川府之间,也有了日常轮渡表,早中晚在固定的时间点上,都有来回一趟的运货载人船只,交通极大的得到了改善。

曾发愁遗族人口挪上地面,无法安置的各县署官,现在真是一点不担心了,居民区的出现,工作上的安排,现在连出行问题都解决了,他们手边的公务,只要最大保障着辖下百姓不作乱,不生事,不犯法犯科,其他根本不是事。

就原有的那些田地,真撒了人去种,不说够不够分,就那收成也没想头,往年收的那粮税,百姓人家不够吃,官衙俸禄不够发,连上贡给那九家的田亩税都不够,个个都穷,偏还个个都委屈,后来才知道,穷的只是官府和辖区百姓,那九家地库里的粮食长了霉,都不可能拿出来便宜卖,好在,那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现在虽然田亩仍旧不够人种的,可他们的府尊大人会经营啊,码头上的工作机遇,各县上盖房造屋,更别提地下城尚需的大量劳力缺口,哦,对,还有已经重启的盐业。

江州现在遍地是工作,本地劳力不眠不休也干不完,现在已经开始对外招工了,除了保川府各边县镇上的百姓,更远一些的还包吃住,用他们府尊大人的话说,人来了,就尽量留住了,江州不怕人多,就怕没人。

自古以来,人口都是州府发展的重要目标,只有穷困之地,和没有远见的管理者,才会将人口多视为负担,江州想要财富运转,就永远不要怕人口多。

崔闾是不在江州,可他的指示和政令,都通过董经历的手传达了下去,各县县令在财政没有掣肘的情况下,当然不会自掘坟墓的敢跟他阳奉阴违,至于贪腐,崔闾也早有应付,衙署这边有专门的纪检房,各县百姓可以匿名举告,当然也欢迎各县上下互相监督,但有举,必有究,保证在这块上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有钱,他也不是冤大头,谁想趁机把他的钱往自己怀里搂,就要做好连自己带家小的一起受罚,重则砍头,轻则发配东桑岛去挖矿。

是以,这些个县令在任上都非常乖觉,约束属下,管理民生,尤其在账目上更不敢有丝毫马虎,每旬都要往州府户房报一次账,坚决不给人匿名举告的机会。

崔闾上任之初可就给他们提过待遇,俸禄比照着朝廷的发,可地方福利却是大宁其他州府辖下所没有的厚啊!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江州官场,不禁官与民争利一说,也就是家中有官员的人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以妻女的私产,或奴仆的名义开铺子做生意了,可以直接用自己的门楣开铺子和商号,只要不欺行霸行,不搞垄断,正正经经开门,凭本事揽客,这就是合法的,没有什么可掉面子失名声的,有能力,你就做。

然后,各县令名下,都或多或少的有了自己的店铺,甚至为了自证清白,他们还互相交差着,在对方的辖区里开,就你监管着我的店子,我也监管着你家商号,而邻县经营,也调不走太多家下仆从,就只能花钱从当地招,就又带动了一批人的就业问题,如此运转,不说经济腾飞,至少短期内给迅速盘活了。

到此时,各县令才回过味来,一个个在心里惊叹,府尊大人是真高啊!

那江州早前什么样?除了州府一地繁荣,各县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全靠百姓种的那点东西,自发组成的小集市,初一十五开两日,地方财税差到县令都无能为力,等崔闾接手,光开发州府就够忙的了,各县镇里根本顾不过来,派人调查一番,发现县上仅有的几家店铺商号,全都背靠着官衙关系。

如此一来,普通百姓既没财力,也没门路,再鼓动,短期内也盘不动,于是,干脆放开了对官员经营的辖制,让他们自己凭实力盘活自己地盘上的经济,只要有铺子开,自然就需要劳动力,一家开,十家跟的,自然渐渐就能带上来了。

果然,官员一动,那些观望中的乡绅小财土也跟着动了,都不用再多废唇舌,他们自己就知道找门路做生意,将手中的银钱全流出去带动经济。

一切向好,人人干劲十足,对于这个带着他们往富里奔的府尊大人,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敬意。

怎么能有如此大格局的人呢?眼光长远,运筹帷幄,便隔数百里外,仍能挥斥方遒。

一时间,崔闾在江州官员心中,似有被神化之向。

无他,江州府城建的太好了,以衙署为中心的主城区,和以临江别苑为分界线的外城区,目前都属各项设施最完善之地,商业和居民区划分清晰,白日街道人流淙淙,夜间市集摩肩擦踵,虽废了入城税,可治安管理和街道清理费一收,这每日间衙署流水也能抵了各小吏的轮班费,连招的巡逻兵们,都个个干劲十足,盯扒手和拍花子的还有另外奖励,整个府城近乎有了夜不闭户的盛景。

百姓对于府城在建的,和已经落成的房舍,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房价在飙升,而最令人感到欣喜的,是有别州富贾过来置产了。

江州地不大,又有遗民上涌分田分地一事,崔闾早就说过,地不卖、田不卖、山也不卖,那么能生出钱来的,就只有新盖的房舍,产权设置一百年,足够令那些花了钱的巨贾安心。

三代贫、三代富,一百年足够他们为未来三代内的子孙考量了,再远,谁知道世道会怎么变呢?烦不了。

这种说词,搭配着抄房热,就江州府城内的房价,已经一日三跳,开始限购了。

总之一句话,在搂钱之道上,无人能敌崔府尊。

“见过大人!”

几位县令聚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后衙那边传来的脚步声,随着陶小千的出现,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他们的府尊出来了。

“无须客气,都坐。”

一身褐衣青袍的崔闾,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进得议事厅,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抬手示意。

诸人躬身行礼,尔后抬头,便对上了一脸容光,面色较之前健康了许多倍的崔府尊,好几个眼尖的,甚至看出了其有回春之相,立时惊讶道喜,“大人身体看来确实大好了,连鬓角的花发都转黑了,大幸大幸啊!”

崔闾愣了一下,转而轻笑道,“多谢,确实是除了身体多年顽疾,气血回归,花发也就渐渐养回来了。”

这倒是没说谎,变年轻的崔闾头发固然也跟着乌黑油亮,可原来渐入花白的头发,在这样的影响下,是有在一日日的返黑,跟着原来的气色一起,就能叫人知道,他这身体有在恢复。

倒是印证了他去荆南求医问药的说法,也近一步证明了荆南巫药师的厉害。

众人落坐,气氛轻松,自然是要说一说荆南风貌,和人文地理的,于是,话题自然也就引到了荆南新府之主身上,一众县令笑着又再次恭喜崔闾,赞他崔氏底蕴丰厚,人才辈出。

滙渠县令夏信然笑着夸道,“听闻那崔怀景崔大人,芝兰玉树,丰神俊秀,已经跻身世勋公子榜第一的位置了,真真是崔氏多人杰,叫人艳羡啊!”

长留县令赵元思也跟着笑道,“魁元阁那边据说小崔大人的小像一画难求,浮光居士的润笔费都涨到了万两银,真真是盛况难得呀!”

临水县王勤礼抚掌而笑,“前日我县来了一位投资商贾,我已拜托他往这边捎一副小崔大人的小像来了,届时请诸位过府一聚,让我等提前瞻仰一番小崔大人的风采。”

又有几位县令跟着附和,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崔闾心中五味杂陈,借着拨弄茶盏掩了眸中异色,却又听夏信然拱手请教,“府尊大人在荆南呆了月余,定是与那小崔大人亲厚非常,倒是给属下们说说那小崔大人,当真有传言里那般有仙人之姿么?啧啧,也是我等少见识了,在这江州困顿多年,竟是没法想像世上真会有那般神俊公子。”

世勋公子榜啊,那是整个大宁世勋府邸都承认的名单,连皇帝酌选贤能,都会考虑的榜单,前三甚至有免考入官的资格,受全大宁学子都膜拜的存在,自然,每一次榜上排名的变动,都会引起普天讨论。

即便他们远在江州,可现在不是两江通船了么?所以,这消息也就随着商贾来往,一道传了进来,而这种关于高门府邸的新鲜事,一向是市井闲聊的议论话题,茶馆说书甚至都知道以此揽客,足可见这盛名有多高了。

崔闾被问的有些哑口,对上那投来的湛湛目光,一时间只得字斟句酌道,“也是外面传言过虚了些,怀景……咳,贤侄虽说容颜不俗,却也当不得仙人之姿,过誉实在是过誉了。”

哪知他话刚落,就有人接道,“能叫府尊大人夸一句容颜不俗的,定然就与丰神俊朗无异了,看来传言不虚,一定不假。”

他旁边人跟着点头,眸光崇敬的看向崔闾,“府尊虽入天命之年,可看模样便知年轻时,定也是个极俊美的公子,便一时无法想像府尊大人的盛颜,去看一看崔大公子就知道了,子肖父,他据说可是滙渠众姑娘们心中最心仪的夫婿人选呢!”

哈哈哈!

一时间,满堂大笑,俱都是起哄的热闹。

夏信然在大家畅笑过后,倒是冲着首座上的崔闾道,“属下治理滙渠期间,可是听闻府尊大人当年被堵求亲之事,三十年前,大人可是我滙渠第一美男子啊!”

崔闾大囧,没料这等旧事还能被翻出来,一时引得众人好奇,纷纷看向夏信然,催他赶紧将这一桩风流事说道说道。

这就是与属下们经常茶话会的后遗症,免了他们板正的汇报场景,吃茶聊着天的将公务说完,剩下的时间就是开启闲聊模式,也是此时崔闾才知道,男人八卦起来,也不遑女子多少,甚至因为在外行走,消息更灵通,那八卦的力度,较之女子更强。

得,今天这自己跟自己比美的话题是过不去了。

聊至欢处,几位县令甚至鼓动期盼着崔闾,能借着本家的关系,邀一邀崔怀景过江州一叙。

崔闾:……

嗯,等我像太上皇给我说的天书修士那样,练出元婴分身,大概、约莫就能够实现你们邀人过江一叙的愿望了。

太上皇远隔百里,正在崔闾曾办公的桌案上,低头执笔疾书,“帷苏亲启,一别如日三秋长,水漫漫……”

崔闾开始接见除了本衙辖下官员,以外的客人,比如听闻他回来的诸多商贾,比如守在保川府,一直等着太上皇回转的武弋鸣。

这家伙挖矿挖的忘乎所以,要不是现任武氏家主去信将他叫回,他恐怕还滞留在东桑岛呢!

“武将军、武将军……我家大人……”崔诚拦人拦不住,一脸焦急。

却不料眼前银光闪过,铁器的争鸣声突然响起,武弋鸣紧急止步,抬起刀鞘立挡来袭,脸色震惊,瞠目结舌,“秋吉?”

秋吉板着脸,执刀守在二门处,冷声当不认识,“武将军,我家大人尚未起身,您若有事,请偏厅等候!”

天都还没亮呢!这人闹哪出?

真叫他闯进崔大人屋里,他们一个也别活。

武弋鸣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当秋吉现身了后,他陡然下了一身冷汗,脚步立即往后退,张了张嘴劈声裂开,“你家大人?秋吉,你主子现在是崔府尊?”

秋吉没作声,只以眼神告之,是的,你没猜错,我现在是崔闾的人。

武弋鸣不自觉的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差点把自己呛到,连声都抖了,“怎么会?”

秋吉啊,秋家的秋吉啊,太上皇连当今和皇太子那边都没给过,只给了酉字头的暗卫,秋家人,仅次于郭将军的亲信私卫,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给了崔闾?

武弋鸣呼吸都紧促了,抬起紧握刀柄的手问,“主上在哪?麻烦替我通传一下。”

秋吉啪一声回刀入鞘,冷眉冷眼,“不在,没回。”

正说着,头顶上的瓦砾似有微动,就听一把子好奇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咦?正好,接着。”

却是太上皇的信使,酉十六来了,隔着不远的距离,向秋吉抛过来一封信,后尔道,“我去街上寻吃的去了,回头崔大人的信写好了叫我哈!”

说完,一扭身子就蹿没了影儿。

江州早茶多种多样,酉十六就喜欢赶夜路来送信,完了整好可以饱食一顿丰富的早餐。

完美!

武弋鸣呆呆的看着酉十六消失的地方,拿手指着人消失的房顶,再指着秋吉,完了还回头看一看跟后头的崔诚,最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往回走,嘴里还念念叨叨,“我肯定是做梦了,绝对是做梦了,呵呵、呵呵!”

姑,主上他不对劲,居然把自己的暗卫全给亮了出来。

他吓的拔腿就跑,恨不能立即飞回北境去。

秋吉才不管他脑补了什么,拿着信就回了后衙,看了全程的崔诚眨了下眼睛,乐呵呵的背着手去厨房了。

崔闾屋里的灯已经亮了,隔窗问,“什么事?”

秋吉人影投在窗上,轻声道,“主子的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