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徐应觉的脑子里,其实冒着一百零八问,事情来的太突然,他除了快速整合思绪,挑最容易变现之事,试探一波,其余想法还没来得及考虑,望着崔闾离开的背影,眼神里闪烁着各种光彩。

毕衡到现在没出来,他在里面那情形,实算不得上宾待遇,就是之前遇到的那身形高壮的“女子”,现在也成了他琢磨的一个突破点。

荆南的土地他还是想要的,既然好好商谈得不到,那就改换个思路逼一逼。

崔闾笑着与其告辞后,也表现的一副忧心忡忡样,尽量表面无惧淡然,但走路回去的背影,却透着焦躁急迫,显一副要回去找人商量的样子来。

两人各自演了一波,表面崔闾这边略处下风。

等回了圣地中心,太上皇已经不知道把毕衡提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自己坐回办公的桌案前,边磨墨边思索,如此也不知过了几刻,身边侍候的鄂四回都来回给他换了三回茶水,秋吉也探头探脑的来了两次,等崔闾终于计定了一环,抬头便看见太上皇好大个个头的,杵在旁边接手了他的磨墨工作。

重新梳洗换过衣的太上皇,眉眼减了刚回来时的杀伐之气,那一眼的望之生寒,恐怕是这些日子以来,钻山过林找人又遇抵抗后,被激出来的血冷魄力,毕竟是个说一不二的杀神,能叫他浪费口舌劝一劝二,再到三劝时便也是拔刀日了。

好在那些避居深山老林里的异族,也不是真的与世隔绝,大宁怎么建的国,开国武皇帝是怎么一路杀上去的,他们是知道的,纵算没料眼前人就是世人嘴里的杀神,但看那充盈在周身的血气,也不敢真的一犟到底,在开出的条件被许诺出八成样时,也就个个点头同意了迁移之举,只破家值万贯,真要搬迁也是需要时间收拾的,如此,太上皇便只留了些许人帮着带路,他则马不停蹄的一趟趟的赶往下一个异族群居点。

月余奔波,总算将荆南各方位转了一圈,基本算是没有遗漏的,便有,等以后深开发后,也自会藏不住的被找出来,这个便无需他操心了。

崔闾揉着眉心,眼神落定在太上皇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攸尔笑道,“爱妾缘何换了衣裳?”

太上皇愣了一下,忽尔也跟着笑了,斜睨向崔闾道,“爱卿这是改了癖好,竟生了椒房之想?”

两人互相瞪着眼,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猛然各自扭了头喷笑。

便是身体都年轻健壮,可到底经历过岁月洗礼,那些年少之思,早都如过了季般的花树,只剩了枝繁叶茂,其实上头是开不出花朵来的,所谓少年人的旖旎之思,在他们现在的这个年纪,跟入了空门的和尚般,不说四大皆空,也是透彻心灵的凡俗情思,早就没有心思想法了。

只到底男人的恶根性,喜欢拿这事嘴嗨,也不知能揶揄到谁,反正就是想打趣一下对方而已。

等笑完了,沉闷气氛也没了,太上皇拉了崔闾起身,把着他的胳膊往外带,边走边道,“我这次在山里弄了不少好东西,除了不好存放的先给你送来的,还有许多耐储存的,刚刚我让他们整了一桌,走走,去吃饭。”

说完还斜眼哼了一声,一副接风宴还要我这个远行归来的人安排整治,你真是太不看重我了的郁闷样。

崔闾伏案久了,肩背有些紧,边走边舒展身体,太上皇便顺手捏上了他肩颈那块,寻着穴位按压了起来,他一个练武之人,手劲本来就大,又不知崔闾后颈处本就敏感怕痒,这一上手摁压之下,直接叫好好走路之人,腿脚打绊,身体软的直接要往地上滑,吓得他赶紧双手插着他两肋,就将人提溜了个满怀。

太上皇:……

恰时乌灵几个捧了洗好的果盘,秋吉现在也不用藏了,跟着鄂四回守在偏厅门口,旁边还有来来回回忙碌的蛊族族民,一双双眼睛齐齐直溜的瞪过来,搅得两人直尴了个大尬。

崔闾一手抚上后颈,找回了力气站直了身体,回手就一肘子击在太上皇肚腹之上,怒斥道,“干嘛偷袭我?拿我当你俘虏呢!”

竟然敢像拎小鸡崽子一样的来拎他。

太上皇捂着肚侧嗷一声,这一下崔闾可没留力,且他也没防备,是受了个实实在在的肘击,麻痒传遍半个身位,又愕然又震惊,看着气哼哼往前走的崔闾,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瞪着眼睛往旁边人冲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睛摘了。”

吓的所有人赶紧转了眼珠子,望天望地望树甚至数地上的蚂蚁去了。

太上皇这才撵了脚去追崔闾,边走边解释,“我就是想替你按摩一下,放松一下肩颈,没料你后头这样敏感,帷苏,我没拿你练手的意思。”

崔闾骂完人也反应过来了,他那会儿嘴上虽与太上皇说着话,实则思绪还陷在某件事的考量里,没抽离出来,这猛然叫人捏住了命门,打了个错手不及,这才闹了乌龙气,现在人追上来赔罪,明明是好意,搞得好像人家存了调戏一般,没得竟起了生分之意。

看来以后不能嘴嗨,嘴嗨容易想歪。

太上皇悄摸摸伸长了脖子去看崔闾反应,见人好似没说话声音里的那样生气,便再次小声辩解道,“玩笑不当真,当真不玩笑,你要是不喜我这样,那我以后正经些?”

崔闾翻了个白眼,一副胡搅蛮缠样,讥道,“你是想说我小心眼,开不起玩笑?”

太上皇立刻摇头摆手,觑着崔闾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那不是我惹得你,你又借着我发火,我多冤呐!”

两人说着话落了坐,崔闾挑眉看着满桌野味,以及最中间的菌锅子,全是深山老林里不常见的珍贵野生菌,加了蛊族特制的腌肉,满满的炖了一锅子,那浓鲜味更飘了屋顶,谗的守在桌旁边的幺鸡直招呼,“快点快点,我都忍不住了。”

凌嫚站在他旁边,好悬拉住了他,没叫他在人到齐前,把一锅鲜给吞了。

崔闾对着幺鸡还是客气的,前次都托了他的手,将遗失在沙匪手里的部曲尸骸带回来,虽是奉的太上皇令去的,可到底他也是受累奔波了一场,如此,倒对他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把太上皇看的牙直痒,钵大的拳头蠢蠢欲动,就等着幺鸡犯错想给他来一巴掌。

幺鸡多警觉呢,不用嗅就知道太上皇要拿他杀鸡儆猴,一时间异常乖觉,站了个标准的军姿,作请示状,“主上用餐不?”

太上皇:……

凌嫚捂嘴直乐,也跟后头站的笔直,声音脆生生道,“五哥哥请用餐!”

就绝不肯当出气筒的意思,两人现在也是历练出来了,看主上吃憋,比吃大餐还高兴,对着崔闾就眼神崇拜上了,殷勤备致,“崔大人(帷苏哥哥),这锅野菌汤是特意弄来给你补身体的,你多用点,可好吃了。”

崔闾对着这两人是不好像对太上皇般随意的,说是属下仆从之流,可他知道这中间情分上的不同,太上皇与他们是不讲究君臣礼仪的,光每次用餐能叫他们同坐就知道。

等四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了,太上皇才指着其他的野味道,“都是我打的,亲手打的。”

把后四个字咬的嘎嘣响。

幺鸡和凌嫚吃的一声不吭,挤眉弄眼。

崔闾面色如常的夹了一筷子,尝过后点头,“还行。”

太上皇瞪着眼睛等待,然后发现人家就评价了这一句,后头再没有了。

气结的直瞪眼,恨恨的自己夹了肉往嘴里塞,跟肉有仇似的,直嚼的骨头也成了渣,差点要往肚里咽,叫崔闾敲着桌面提醒,“这一桌子肉菜,没得为了省肉待客,连骨头都嚼肚里去的,快吐了吧!”

真是一嘴的钢牙,不够渗人的。

太上皇一顿,悻悻的将骨头残渣吐进了碟子里,这才一抹嘴道,“是不是徐应觉那小子察觉了什么?惹着你了?”

要不说人家能年纪轻轻打下一片江山呢?就凭这一身蛮力也是办不到的,这聪明的脑瓜子简直必不可少,摸着脉门就找到症结了。

崔闾斜眼,跟幺鸡喝了个回来酒,撂了筷子道,“毕衡被你弄哪去了?好歹人家也是你的铁杆支持者,别寒了人家的心。”

太上皇哼了一声,眉头夹死苍蝇,“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弄鬼,也属他本事了,还有你,好好的给他画什么图?叫他这么多年招摇撞骗的……”

一个远在江州,与京畿内消息不通,被蒙骗,一个在疲于世勋周旋里,急迫想要发掘人才,不多考察以为捡到了宝,结果证明,双双被人钻了空子,当了傻子哄骗。

呸,毁尽他的一世英名!

崔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嘲似笑,“我一个僻居山凹里的小子,猛然得到朝廷官员真诚相交,不求回报甚至要以女许之,你叫我如何分辨其真心假意?我那时也不过才二十来岁,正处人生低谷,且因为有他这个官场友人,当时借着他的身份,可也完成了族内整合,让人因对他的忌惮,而不敢过分苛待我,狐假虎威懂不懂?他便是一声不吭,站我身后,就足够我生出许多底气了。”

所以后头,才有了投桃报李的图纸在的。

太上皇气结,无端生出一股郁闷之情,冷哼哼道,“那你现在也可以用我做狐假虎威之事,徐应觉那小子便是猜到什么,你搬出我来,不也生不出这许多闲气?还拿我当出气筒。”

幺鸡和凌嫚的头整个埋到了碗里,肩膀一耸一耸的跟跳舞似的。

崔闾咳了一下,在太上皇的眼神控诉里,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给他放碗里,轻声道,“还不是时候,我在考虑一锅端的计划,现在搬出你来,怕不好弄,万一叫他们生出防备心来,于咱们后头的安排有碍。”

顿了顿,安抚道,“有机会,我定是要借你的威势,狐假虎威一番的,放心,肯定用的着。”

太上皇脸色这才好了些,矜持的提起筷子,一副我不是看在这块肉的面子上,才消气的样子,吃了那块肉。

然后,冲着幺鸡和凌嫚两人敲了敲桌子,提了声道,“你们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就下桌。”

个没眼色的家伙,吃两口得了。

这不客气的撵人之举,直叫崔闾眼抽跟着无语,这举筷才吃了没两嘴吧!

幺鸡和凌嫚捧着碗,却是立即起了身,两人眼睛也不乱瞟,就盯着桌上的菜色,胡乱往各自的碗里扒,一样扒一点就扒的碗头冒了尖,尔后齐齐的冲着崔闾跟太上皇道,“我们吃饱了,你们慢用。”

连嘴里的东西都没咽下去,话说的都含含糊糊的,就不像个吃饱了的样子。

太上皇叫这两人的作态气的直抻脖子,崔闾却扑哧一声扶桌笑到肚子疼,抬手连连直摆,笑的直吸气的道,“你们主子不是冲你们发火呢!坐下安心吃饭。”

结果,两人直直摇了脑袋,捧着碗就跑了,留下一句,“主子嫌我们碍眼,不是嫌我们吃的多,我们都懂的。”

太上皇蹭一下从位子上弹起身,抹了袖笼提声道,“你们有种的给我回来,把话给我再说一遍。”

真是反了天了。

崔闾哈哈大笑,那一点子胸闷尽消了个干干净净,歪了身体去扯太上皇的手,“坐、坐,咱们继续吃,哈哈哈!”

太上皇咳了一声,就着他的拉扯又坐回了原位,这才止了假模假样的怒色,道,“不生气了?心里舒坦了?”

崔闾噗嗤噗嗤直乐,边乐边点头,“也不是生气,就是为自己眼瞎识错人憋闷了一下,前有张廉榷,后有毕衡,可见我这交友的运气不太行,也有自己识人不清的饮恨吧!就烦自己这一点子交心巴肺对人太好的毛病,要像对钱财一样抠就好了。”

太上皇顿了一下,音调沉肃,“是他们不知好歹,遇上你是他们一辈子的运气和福气,不知珍惜会令他们悔恨一辈子的,你很好,帷苏。”

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会珍惜你的,你对我的好,我都珍藏在心里呢!”

绝不会叫你,再生出交友不慎之感的。

崔闾无语,拍下了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道,“少肉麻兮兮的,快吃,吃完了说正事。”

对,说那一网打尽,加快进程的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