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毕衡这反应,差点叫崔闾以为是那天道小蠢货没灭干净,是有受到它的降智污染,才有的如此疯魔之语。

可他跟太上皇两人,后来多方检测试探,真的没在此方天地里,再感受到有被觊觎的那种恶意窥探感,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小蠢货当没有能力,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事了。

所以,这毕衡的抽风行止,不为外物控,就是出自他本身的阴暗心理,只从前万事顺遂,没有他蛐蛐别人的发展土壤,又或许要维持着自身形象,在努力克制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利益受到了触动,眼看着就将跌落尘埃,巨大的落差和恐慌,让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本能的,想也不想的,就将龌龊晦暗之言,给顺嘴秃噜了出来。

可一说出来,他就知道坏了,周遭陡然生出一股冰寒感,接着身体飞了出去,砰一声砸落在地,甚至疼痛都还没传进脑子里,嘴巴就更快一步的求了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

下意识的想用私德败坏崔闾的名声,让他在那方面受人指摘、嘲讽。

崔闾现在的能力和财力,让他已经处于不败之地,抨击人家才学,可人家上位本就是他联合北境党,向皇帝夺情来的,当时那封陈表,可是在朝堂之上当众宣读过的,他现在反口,无疑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如此便只能从其他地方毁了他,而文人私德败坏,便是最严重的官体失职,或罢或贬都在两可之间。

他不好,就也想拉着别人一起不好。

但他忘了世人的伦理道德感,便是有那方面的瑕疵,也不能朝自家人下手,崔怀景与崔闾,一个族谱上的叔侄俩,被他指摘有那方面的问题,说出去就能叫人分辨出,这简直就是血淋淋的栽赃陷害之举,用心一目了然。

所以,他迅速的道歉,不是认为自己事做错了,而是意识到事没做对,起了反效果,怕传播出去,对自己有害,道歉只是为了息事宁人,不让这方指摘扩散而已。

知道的人越少,越不会有人就事来反推出他的品行,才是最坏的那个。

崔闾冷了脸,一步步走到呻吟不已的毕衡面前,他花白相间的头发蓬乱,面上沾了碎屑灰土,身上衣裳本来就刻意穿的破旧,此时就更像逃难来的乞丐般,抱着肚腹哀嚎打滚。

太上皇那一脚踢的不轻,但也仅是一层皮外伤,真要让他使力踢上一脚,此时依毕衡的年纪和身体,早就该是一个死人了,现在只不过是叫他疼一场,外加青黑一身的皮而已。

毕衡却见他来,身体瑟缩的躲了一下,本能的不敢与他对视,只哀哀的冲着崔闾道,“贤弟、贤弟,哥哥错了,哥哥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了,你再原谅哥哥一回?”

两人从前发生争执,他都是这么哄人的,崔闾气性大,并不肯在嘴上服软,毕衡摸透了他的性子后,每每作出有违崔闾本意之举,便会先降了身份去妥协去诱哄,每回最多就气气,没有真绝交的。

哪知这话又不知怎地触怒了,那巨力女子,只见“她”瞪着两只大铜铃般的眼睛,提了拖地的裙摆露出一双大脚掌来,眼看着又要来一脚踹的,口中更气哼哼道,“哥哥?你是谁的哥哥?你竟然敢自称做他哥哥?”

什么扭捏造作掐着嗓子说话?早叫他忘了,一声粗音爆出来,直吓的旁边的徐应觉瞠目瞪眼,连毕衡都忘了祈求,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太上皇的脸看。

崔闾拽着太上皇,将他挡在自己身后,声音温和中带了安抚,“别急别急,这只是他以为的,我并没有认他做哥哥。”

以前或许还能默认一下这个称呼,可现在,呵,他已经不配了。

毕衡颤危危的指着崔闾身后之人,声音艰涩,“他是男的?”

还这么掩耳盗铃的男扮女装?

他污不了他跟崔怀景,可眼前这人,不明晃晃的摆到了自己眼跟前么?

毕衡立即望向徐应觉,声音急促,“徐大人,你看到了吧?这崔闾……”竟让相好的男扮女装,好蒙混世人眼睛,以达到不可告人的龌龊目地。

徐应觉搓着手,恨不能立即离开这里,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想知道江州的崔大人私生活爱好是什么。

天,来个人救救他吧!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了什么,仰头朝着树屋上喊,“怀景兄,还请出来一见。”

树底下发生了这样热闹的事,他怎么还能在树屋里呆得住的?不得出来看看啊!

可树屋里根本没人,崔闾攥着太上皇的胳膊不自觉的收紧,垂眼盯着毕衡,声音无比失望,“你是非要扣一个屎盆子到我头上么?毕衡,我自问对你仁至义尽,便是绝交,也自认给了双方足够的体面,你这样作为,是连最后一点情分也不要了?”

不是记着梦中他为见自己,命丧江底之情,依崔闾的脾气,是绝不可能如此抬手放过他的。

可惜,他以为的高抬贵手,在人家眼里一文不值。

徐应觉还在执着的仰着脑袋叫崔怀景,崔闾便是惯于沉稳的一个人,此时也有点不知所措,旁边的太上皇还在一根筋的盯着毕衡,冷声粗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与崔大人一见如故,不过是女装为我个人小小爱好,怎么?如此也能成为你攻陷崔大人的证据了?”

他脸上用了师傅传下来的敷面,改了肤色和眉形,使整个人脸部轮廓趋于柔和,但人的气势又很刚,与戏台上的刀马旦似的,细究一下就能分出性别。

也是来的匆忙,远远见着圣地中心有人闹事,他目力极好,又跃上远处一棵高树枝上看清了毕衡的脸,知道不能以真面目出现,便临时改了个妆容,找了件不合身的宽衣裙套上就来了,没真的会认为能以此高大身形,可以混淆男女性别的想法。

人眼睛又不瞎,再者江州那边的海船都还没出海,外邦女子都没影儿的事,他可上哪找事先定好的借口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上皇并不觉的男扮女装有辱君子威严,他也没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做这些事有失体统或其他什么的,因此,说的自然又随意,却没看到崔闾怔愣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动容。

这人真是……太不拘小节了,好歹是太上皇呢!

崔闾并排与太上皇站在一起,垂眼盯着毕衡,轻声道,“毕衡,你别去修渠了,你去治治眼睛和脑子吧!”

太上皇拧了眉头,却又听崔闾开口,“当年,我为你远大的志向折服,认为你是一个一心为公的,知道你的理想,因此,不分昼夜的替你画了修渠引流图纸,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以当年的人力和技术,是无法完成的……”

旁边的太上皇疑惑开口,“什么意思?那图纸是你画的?”

毕衡眼神游移,根本不敢与崔闾对视,只盯着太上皇道,“你让我看着眼熟,你是谁?”

太上皇冷眼盯着地上的毕衡,声音阴寒,“你竟敢欺君?”

这些年,他明显感觉到此人的能力不足,可就因着当年那张图纸,叫他以为,他或许就是个偏才,为怕他处于低位叫人害了,就将其一直放在能入宫觐见的州府主位上,如此,再有人想动他,定然不敢太嚣张,算是一种保护壳。

结果,现在崔闾告诉他,那图是他画的,与这毕衡压根没关系。

太上皇简直要气炸了。

然后旁边的徐应觉还在不遗余力的叫着崔怀景,他气的扭头,高声道,“崔怀景不在,徐大人可以回去了,四回,把人送出去。”

鄂四回出列应声,在徐应觉惊诧的表情下,扛着人就走,等徐应觉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远离了圣地中心,只看到两道高大的影子在阳光下交叠错落。

崔闾叹气,拍了拍太上皇,也没心情问他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还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这中间又有怎样的经过,他统统都没什么力气问了,指着地上的毕衡道,“交给你了,你看着处理吧!”

毕衡此时终于从久远的记忆当中,搜罗出了一个符合这样高大身形的人物来,一个机灵的从地上坐了起来,直直的拿手指着太上皇,声音震惊惊吓,“你……你……”

嗬嗬嗬……!

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身体颤抖的不行,“老臣见过……陛下!”

一瞬间就涕泪横流了起来,又激动又欣喜,一边叩头一边哽咽道,“您终于出现了,老臣就知道您肯定还在,肯定还在的……”

呜……!

给太上皇恶心的不行。

他往后退了两步,避免被毕衡扑抱上腿的后果,挺直着身体任由凌嫚和乌灵帮他换衣裳,顺带除去脸上的伪装,等一切妥当,终于又恢复成了那个威严,气势不容人侵犯的太上皇本皇了。

太上皇拍拍自己的衣裳,似笑非笑,“朕这样子,可还当得你口中崔大人的相好?”

毕衡抖着身体不敢接话,额上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他终于强烈体验到了害怕和懊悔。

“是老臣信口胡诌的,陛下,是老臣有眼无珠,求陛下宽恕!”

他咚咚咚的叩头,旁边突然飘来一句,“年纪这样大,别磕死在这里不好收场。”

却是恢复成了崔怀景模样的崔闾,换了一身衣裳从旁经过,声音轻浅,“你们忙,我还有事。”

太上皇气结,伸手拉住他,“我的接风宴呢?”

声音温和,竟隐有讨好之意。

毕衡更抖如筛糠,脑中烟花炸成了一团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