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崔闾发现了,太上皇自从遇着他之后,除了合计谋略时,还有几分从前传言里的狡诡机辩,平日里的大多时候,他整个人开始闲适懒散了起来。

就人还是那个人,与其说话,思想对碰,做计策交流时,他仍然能紧跟思路,一语中的,但轮到具体实施阶段,他就隐身了。

说是怕身份暴露,不好现身于人前,可在全是自己人的地盘上,也不见他动起来,就天天杵着个长刀,跟秋吉似的,当起了他的护卫。

贴身护卫!

他拧眉插腰,围着某人转悠,旁边鄂四回垂着脑袋,一副受人威胁后的憋屈样,他的身后站着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异常活跃的秋吉,几人眼珠子都在随着面前谪仙似的人转,哪怕他现在浑身气势凛然,敛着眉的神情严肃,也丝毫无损他呈现于外的赏心悦目状。

“夫人?”

太上皇摸了脑袋,眼睛往旁边瞟,打死不吱声。

崔闾继续,“后日徐大人跟梁大人,设宴请我夫妇二人赏花吃酒,你倒是给本府说说,我夫人呢?”

圣地中心的规划,那野蛮风格的族居建筑群,以及天然雕饰的林间小道,动物粪便也就算了,如野人般墙角屋后随地大小解的,能不能有个制度出来限制一下,出台个族令管一管?

哦,他现在是蛊族族长了,上任之日便修改了不少陈腐旧规,然后,特意申明了不许在居住地随意解决生理需求等族令,现在要的,是得有个人能杀鸡儆猴,震慑一番。

有那么多事等他处理,他连夜画的族地改建图,百姓居住地、今后的商圈集贸地,准备修的道路宽度,需要提前砍伐搬走的树枝枯木,以及最重要的药物研究中心,人家鹜术支持他,那么眼巴巴的等着基地动工动土,调动了族民百分百的配合,收拾家当整理屋子,准备随时为规划图上的道路,或未来的商圈让步,哪怕泪水链链,不忍舍弃,却仍在他们的大力动员下,点头同意了搬离原址的意思。

多大的工程量啊!

现在除了圣地中心那棵树周没有动,其他地方都在为规划做努力,他从江州调来的船队,眼看就要靠了过来,之前是没料会这么快得到荆南,于是,现在只能写了信回去,让他们继续派船来送东西。

送会烧砖的匠人来,会砌房盖屋的,之前参加过修整官道的,有过筹建商业街的,胥吏官员他这里都还没有,都得往江州那边借用。

建府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皇帝一副被迫赏官样,自然支援建设的银钱是没有的,在这个近乎原始之地,想要将之改造成,至少有那么一点州府气派样的成果,耗费的精力和银钱,可谓天价。

崔闾可以拍着胸脯说,这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在毫无贴补的情况下,可以将一地州府衙署给建成。

他既然接了,就要做好,荆南会像江州一样,建的繁荣,能令百姓富足,招四方财源。

太上皇干什么了?

他把规划图往鹜术手中一塞,朝着眼巴巴望着他的族民一摆手,听话,带你们过好日子。

然后,现在蛊族内里就传言着一句话,圣王要陪财神爷,没错,他们的新任族长,是个大大的财神爷,只有圣王把人哄高兴了,这里的改建工程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投入。

好家伙,崔闾直呼好家伙,这偷懒是真偷出一定境界了。

不费脑的事,爱干,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生活,过起来就懒得动弹了,好像就等着验收成果,这中间是一点累不想受。

太上皇这是飘了啊!

崔闾磨牙,最气哼哼的一点就在于,凭什么他累死累活的又出计,又出力,而某人现在只与他合个计,力是半点不带出的,问就是怕掉马,再问就摆出一副藏头露尾也很委屈的样来。

我堂堂大宁开国帝,为了大业隐姓埋名,不得现世,名望尊严全部抛弃,成了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路人甲,多委屈多难受呀!

牺牲已经很大了哇!

美美隐身倒还委屈了他。

崔闾终于从他这悠闲姿态里,捡出了他逻辑链里的违和感。

他冷笑一声,手指差点戳到某人的鼻子上,“你有时间盯我,你怎么没时间去处理那些烦杂的族务?就非要等到我回去,然后再陪我一起熬夜处理?你就不能自己先处理了?”

懒成什么样了,哼!

太上皇被指责的也不恼,人家还解释的有理有据,“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这样出去很危险知不知道?”

崔闾眯眼,就听太上皇不怕死道,“你想想你高祖,他是怎么落进这荆南百年不得出的?”

不就是美貌惹的祸么!

秋吉默默的移了脚尖,身体渐渐往一棵树后隐藏,鄂四回还傻呆呆的站在原处,听的头连连直点。

是极是极,他肯替太上皇传话,也是存了这样的担忧,就怕他家老爷也叫人抢了。

抢回家做赘婿。

崔闾都被他这歪理气笑了,一扭脸,居然在自己的护卫脸上看到了赞同票,当时就更气的乐出了声,呵呵笑着,“好、很好,真是极为有理,看来本府还得谢谢你咯!”

说完脸一变,指着鄂四回道,“你是我的护卫还是他的护卫?怎么来敲门的不是秋吉,会是你?秋吉可是他的人。”

鄂四回脑子嗡一声,终于察觉出了不对来,眼睛往秋吉脸上一看,果然,就见秋吉一脸惨不忍睹状,接着,他听到了来自崔闾的幽幽森冷声,“秋吉,领他出去仗三十,顺便告诉他错哪了!”

秋吉此时才出声,拱手低头道,“是。”

个大傻子,咱们当护卫的,第一要义,便是除了主家的令,任何以打着为主家好的吩咐,一概不以理会。

鄂四回焉头搭脑的跟着秋吉去领罚了。

太上皇跟着也想脚底抹油,奈何现在崔闾身体倍棒,手脚轻盈,一个箭步就能挡着他,板着严肃表情的俊脸,顶到他眼跟前,眯眼危险道,“准备去哪?”

问题没解决就想溜?

你难道不知道,撒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来圆么?

现在你倒是给本府找个夫人来?

太上皇见实在敷衍不过去,只好道,“那你就说……就说夫人病了,绕过这一回嘛!”

崔闾剑眉竖起,提了声音再道,“那下回呢?总不至于本府的夫人一直病着?”

太上皇噎了一下,就见崔闾眼神不怀好意道,“你不是委屈自己个一直得隐姓埋名么?正正好,你就易个女装充做本府的夫人,与我一道出席宴饮吧!”

“不行,朕……咳,宁某堂堂男儿,怎能做女子装扮?再说,就我这身高体型,扮起来指定穿帮啊!”太上皇差点跳起来。

崔闾呵呵一笑,“江州水纹图上,有一千海里的小国,里面的人都人高马大的,连女子也有不输男子的体格,宁正壅,我替你想好了,州府夫人你是做不成了,你就做州府台家里的小妾吧!”

太上皇脑子还没转过来,瞪着崔闾,就听他抖手卷袖子,一副好戏开锣的表情,“等过些日子,海船重启,我便让人搜罗些迦叶国的男男女女来,届时我就以本家亲族的名义,给崔怀景送一个异族妾过来……”

崔闾特意咬重了崔怀景三个字。

太上皇这下子终于回过味来了,震惊的反手指着自己,声音都变调了,“我?以迦叶国女子的身份,入住崔怀景的后院?”

当小妾?

崔闾抄着手表示太上皇聪慧,居然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用意。

太上皇这下子是彻底不淡定了,他不知道迦叶国的女子长什么样,但通过描述,那应该就是美洲人那样的大体格子,别说,真要那么扮一下,再解释一番,崔怀景这猎奇的爱好,和收容到后院的小妾之举,便是旁人不理解,也会选择尊重祝福。

这是真剑走偏锋,意料不到的一着诈棋。

能借由江州这个跳板,将他带到众人眼前,还不会引起怀疑的举动,只要他在脸型和头发上略作修改就行。

他沉默了。

崔闾挑眉,太上皇最近的懒散,概因了他感觉做事束手束脚,有所担忧之举,因为满朝的关注度都引到了荆南,比不得江州有保川府当屏障,让他万分小心,怕露了行藏给他招来麻烦,是以能尽量的躲着便躲着,许多事都推给了旁人去做。

他也想亲力亲为,可现在蛊族百姓已经不禁止在荆南周边小镇出入了,万一有谁说漏了嘴……都是一场震动。

崔闾拍了拍他肩膀,笑的一脸老神在在,“本来我还在犹豫,怎么能引出崔怀景后宅格局之事,没料宁兄急人之所急,呵呵,自己就替自己解释身份上的挟制了,恭喜你哈!”

太上皇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揶揄之意,一时无语住了,斜睨向他,声音低沉,吐气幽幽,“所以,朕这就从正室,被贬为偏房了?”

崔闾哈哈大笑,落井下石道,“是妾,还偏房,美得你!”

一个异族女子,也只能做姬妾入府供人行乐,崔怀景一个官身,收偏房也是有要求的。

哈哈哈哈哈!

太上皇彻底无语住了,小声抗议,“人人平等~”

崔闾边笑边点头,“等我们把那些人收拾了,也就有了宣扬人人平等的土壤了,现在呀,你还是委屈一下自己,给本府当妾吧!”

噗~!

脸色变成酱紫色的太上皇,太好笑了!

当然,这些安排现在都还只能规划规划,在江州的船,和支援物资没来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崔闾直接踢了“不思进取”的太上皇,和幺鸡领着兵马,深入山林去寻找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小族群,若能劝他们从深山里出来,搬到他们准备规划的新府内生活,那于之后的统一管理是有大大的好处的。

太上皇在崔闾这边吃了憋,偏又不能说这计策不好,只能臭着一张脸,拖着幺鸡带了兵马进山了。

小族群也有小族群的防卫丁勇,就幺鸡那一言不和提刀就上的性子,别回头人家不理他,他能把人家连锅端了,那带回来的可不是百姓,而是夹带了灭族之仇的仇人了,有太上皇压阵,就凭他的脑子,收伏个把不听劝的小族群,想来是十分大才小用的。

崔闾就将这一摊子事全推给了他,两人明确分工,他理文事,太上皇继续掌他拿手的武事,各擅其位,非常好。

太上皇一忙起来,崔闾心气就平衡了,再也不用眼气他的清闲了,就主打一个我忙,你也不能闲的心理。

等他赴过徐、梁二人的家宴,将家中夫人身体不好的信息透露出去后,就开始了薅世家羊毛之举。

荆南穷啊,除了药材就是药材,你们压着皇帝赏了我一个官,可不能不管我这个新府怎么建,动一下手脚可不得拿银子来堆?还有那驱瘴药丸,里面可是有一味最最珍贵的雪枞茸,特别娇贵难培育,野生的不够用,想要以后如常的往来于荆南等地,就得建药田自己种植。

来吧~投个资?

荆南商圈的规划图,他做了两份,一份给了梁堰一份给了徐应觉,俩人都不失所望的,将之送进了京。

崔怀景承诺,谁投的银子多,商圈里的旺铺位置就赠给谁,并且保证驱瘴丸免费供应。

皇帝拿着规划图,在朝上假作好奇的问朝臣,荆南巫医能不能给制些……大家都懂的烈性小药丸?

然后,大手一挥,从自己内库里拨了少少一千两银子,作为参与药物研究的研究经费。

直接把满殿朝臣给整无语了。

武将出身就是粗鄙不通经营,荆南起家起业阶段,内里商机随便参与一份,以后的收益都将大大的,打着蛊族巫医的小药丸,向来供不应求,此时他们若能分得一股,以后还怕没有源源不断的钱来?

基础建设才不是他们愿意掏钱的项目,真正叫他们心动的,就是荆南深山中的药材,加之蛊族巫医的盛名,听说蛊族人均寿命有七十,若得大加研发支持,给他们弄些延年益寿的药出来,那这份投资就是值得的。

崔闾用一份招商计划书,引得各世家内部连开了数次小会,最后派了一个代表,带着他们的意向书,来谈开发合作,初期银钱数就开出了十万两。

但崔闾是什么人?

这点钱在他这里连塞牙缝都不够,恰时江州商船也到了,知事董成功亲自代表江州来了荆南,按照崔闾私信给他的安排,一气往外蒲镇上抬了十车钱箱子,总计百万巨资上来。

那世勋代表来的时候,也带了十车钱箱子,自以为财大气粗的摆在了外蒲镇上的街道上,董成功也有样学样,但他这钱箱子里装的可不是银锭子,全满满的是金光闪闪的金锭子。

人家按照崔闾给的剧本走,昂着脑袋一副斜睨之姿,声调拔的跟宫里的太监有的一拼,尖声尖气,偏还能传的老远,“我家府尊说了,荆南崔氏与我江州博陵崔氏一脉相承,同气连枝,这点小小见面礼,全当祝贺怀景公子升官之喜了,回头建府所需,他那边还会鼎力相助的,我家府尊有言,咱自家人建自己的府邸,很用不着旁人出钱,省得回头还人情都还不完,还闹个渎职营私结党之罪。”

把那世勋代表听的面色发青,连梁堰面上也不好看,觉得这次京中世勋大佬们,过于谨慎小气了,一家拿个五六万两,也不止这区区十万两银车,现在好了,叫人把脸打的噗噗响。

徐应觉却两眼放光的围着钱箱子转,看着里面的金灿灿,恨不能拉回自己的衙署里去,心中却更坚定了要抱崔怀景大腿的想法。

回去就日夜不休的给崔怀景画画,数册等身人像便栩栩如生的出来了。

只要将崔怀景的名声打出去,就荆南这物资丰饶的宝地,不怕吸引不来全大宁的商贾,届时,那建府建城的投资,还怕没有?

江州,总不能所有好事都叫江州全占了吧?真若叫江州在荆南投资成功,得了商圈大头,以后各家还怎么往里伸手?江州那崔闾做生意,可不讲武德,看他经营江州那欺行霸市样,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世勋家族的生意能入住江州就知道,真要叫他把荆南变成第二个江州,他们还怎么能在荆南身上吃到肉?怕不是连汤都喝不到了。

所以,绝不能叫江州在荆南的投资上一家独大。

消息传回京畿,那些还观望的世勋彻底坐不住了,赶紧追加投资,直接给崔闾又送了两百万两来,并承诺后续还待追加的话。

崔闾笑吟吟的以崔怀景的面貌,跟梁堰表示,他虽然与江州那边连着亲,但已经过了百年之久,有渊源也不值当他让出这样大的利,并且,他也知道鸡蛋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崔闾就是与他再有深交,他也不能任人唯亲,定会让这盘子上站着与江州势均力敌的派系。

江州既做成了“独营企业”,那荆南这里就往“合资企业”上打造好了,足以能稳住朝中众人的心,也能解了江州过剩的关注度,和觊觎之色。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他得权衡住。

要想富,先修路,银钱到位,开干!

徐应觉作为第一个与崔怀景交好的官场中人,算是第一个吃到了好处,荆南人手不足,他那边有的是人手,百姓被他成车的往这边拉,并且表示来回做工期间,都有车接车送,所需只要他们每日工钱的一文为车费。

而崔闾给来做工的百姓,开出的日结工钱为,一日百文,包两餐戳筷不倒的饱食,这下子,周边各镇上的百姓坐不住了,纷纷涌向荆南外蒲镇用工报名点。

荆南建府,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董知事,则见到了面色红润的崔府尊,一脸关切的问他,“府尊身体眼看大好,可定好了回程的日子,好让卑下组织人手来接?”

崔闾沉吟道,“眼下荆南开府正在筹建期,许多合作尚未理清,正好我也趁养病期间与怀景套了些交情,想看看能不能在药田一事上有所合作,嗯,暂且我还不能回,你告诉衙里那边,让他们各司其职,不得懈怠,等本府回转,可是要一个个细细查检的。”

董成功拱手,带着府尊大人的叮嘱,掉转船头回去了。

在有关于江州发展布局一事上,他深信崔府尊有自己的衡量,并且永远正确,因此,对他是半点不带怀疑的,让怎么做怎么做,指东绝不往西。

荆南第一座砖窑,就砌在了外蒲镇上,喜得徐应觉睡觉都嘴角带笑。

崔怀景可是给了他一个内部价格,以比别处砖价低一半的价格卖给他,如此,他治下的百姓们,在荆南做完工后,就能有银钱给自家改善居住条件了。

哈哈,崔怀景这条大粗腿果然抱对了,今年年底的考核述职报告上,他的政绩绝对好看。

梁堰也坐不住了,亲自带了一车礼物来面见崔怀景,替自己治下百姓大吐一遭苦水,也想来分润荆南大兴土木工程上的一杯羹。

崔怀景眯眼沉吟,这才慢悠悠道,“不是本府不肯提携梁大人,咱们大小也喝了两顿酒,承蒙梁大人热情款待,本来在用工一事上,是当与你跟徐大人一并相看的,可是……”

染堰紧张的盯着他,就听崔怀景道,“我荆南百姓用盐,一直用的是土制坑井盐,质量就不提了,本府也是怜惜他们,想为他们谋一个生活便宜之门,只不知梁大人肯不肯高抬贵手,与管控汾溪河的将军打声招呼,放了江州运往我荆南的海盐船?”

西北长廊线那边的黄都统肯定是不容易讲通的,他闸着那条官道,本就有保障着各地官盐价格的意思,而他想用海盐打击现今官盐价格,与他背后的大佬利益相冲,自然就是道不同了。

但梁堰这边有一点与他不同,他过水路运来的海盐,只供着荆南一地百姓食用,其实用不了多少,万把人的海盐,每季来一次,也只多几百斤。

崔怀景一副非常理解他的样子,向他承诺,他只是想替治下百姓,从江州拿些便宜质量又好的盐吃,属于自家食用,不对外公开售卖做揽钱之举的,他们荆南不靠贩盐过日子,他们有自己的本土产业,等他们药业全面发展起来了,就足能够养活治下百姓了。

梁堰叫他说的也沉思了起来,表示要回去想一想。

崔闾送了人出门,然后手书一封信叫人给徐应觉送了过去。

当日晚间,徐应觉便拎了壶好酒,去了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