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觉的兵扎进荆南外蒲镇的时候,各小道消息便四面八方的传了出去,作为与荆南紧邻的第一大州,荆北蕲州衙署,便得到了消息,蕲州府府台梁堰一下子将,刚捧到手的茶盏给打翻了,烫了水的双手下意识往耳朵上摸去,边搓边吸气,“你说什么?徐应觉那家伙进去了?”
两个邻近州府的主官,又有同年应考之谊,虽所属立场不同,但读书人的体面,不容许他们像武官那样,可以卷袖子互喷互捶,表面文章让他们可以有相对和谐的客套场面,偶尔京中述职期,还能结伴往京里去,拼桌喝酒聊些不涉及公务的风花雪月。
但徐应觉这人吧,特别擅长打蛇随棍上,与人套了些杯酒交情,遇上个缺衣少食的年景,他就敢抹了脸皮上门借薪,梁堰是正统的仕大夫教养,与这底层寒门爬上来的进士作风迥异,见人来求,每次也都抹不开脸的,多多少少的出一点血,后来合西州几乎年年循环遭灾,他在这债台高筑的徐应觉脸上,看见了自己被备注为冤大头的属性,这才醍醐灌顶般的醒悟过来,敢情这家伙把自己当大户吃了。
荆北虽也储物不丰,属于地多人少,供不上朝廷税银的困难府,但这里就凭范阳卢氏的支撑,就有比其他困难州府快一倍的振济银发,辖内百姓虽穷,但只凭千里无恶殍,便令他在政绩上领先同科进士,亮眼的考绩薄会在六年任职期后,助他一路升入京畿,成为有资格列班上朝的京中大员。
他跟徐应觉按理是竞争关系,可某些时候,又有些不受控制的被他吸引,一段时间不凑堆喝个小酒,就觉得人生似有缺憾般的无聊无趣,如此这般的矛盾中,在知晓自己只是徐应觉的血包后,便再也维持不住礼貌的,与其“割袍断义”,从此没再给过徐应觉一个好脸。
徐应觉呢?
在遭遇他连续半年的闭门羹后,终于掉转了方向,将目光打去了他们另一个叫韩元恺的同窗身上,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小道消息,居然说这姓韩的可能会在三月底,去和州接任毕总督的位子。
笑死,就毕总督背靠皇帝这棵大树,他怎么着也不可能突然卸任,就凭之前贩盐的那点风浪,怎么可能就将他拉下马呢?当朝廷里的那些大佬都是吃素的?能拉早就把他按死了,哪能容他蹦跶这么多年!
是以,梁堰觉得徐应觉这冷灶烧的有些莫名其妙,且心中还非常不爽,在派人常年打探荆南蛊族动向时,还顺带着监察一下徐应觉,一副要对他的动向了若指掌的样子。
嗯,大概就是以为他是海王的唯一挚友,结果真相告诉他,海王之所以是海王,是因为他的挚友有一池塘那么多,造成的心理不平衡,让他决定单方面与海王反目成仇。
梁堰咬牙切齿的又搬出了对方送他的新婚贺礼,跟之前数次想撕了一样的,到底最后,还是又给妥帖的收了起来。
算了,跟东西置什么气?好歹也是人家亲手画的画。
年过而立的他,已经是个三婚头的男人了,若这新进门的夫人再抗不住病的去了,那他这克妻的名声可就真坐的实实的了,是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情实在不美,数次想找人凑头喝酒,却发现能聊得来的只有那个徐海王,偏他现在还单方面跟人冷战着,一时竟拉不下面子去邀人。
现在好了,机会来了。
梁堰一把推开桌几,冲外头叫唤,“来人,点一百府差,随我去外蒲镇走一趟。”
他打着替夫人求药的名头,去偶遇个老熟人,当不会丢了他的清贵名声,当然,若徐应觉不接他这个台阶,那就别怪他拾起债主身份,正大光明的讨债了。
梁堰气哼哼,觉得自己有被徐应觉怠慢到,俩人一处喝酒的时候,明明说过只谈风雪不谈公务,可每每到他困难时,他自己扎了腰带也会背着恩师偷偷帮他一把,这泼天大恩,便让他吃一年闭门羹,也不过分,可那人半年就另寻相好的去了,简直跟逛窑子的恩客般,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呸~忒不讲究!
而被他呸为不讲究的徐海王,此时正跟着蛊族族长派来的人往圣地中心走,一路上他都在默默记路,羊肠小道七拐八弯,林间吊脚小楼影影绰绰,间或还有背着竹篓出门捡草药的蛊族百姓,周围不见执武的蛊兵,也没有外面传言的阴森,到处爬满虫子的恐怖流言样,偶尔遇上个蛊民,人家也只好奇的打量打量他,最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这里的蛊女非常胆大,见到陌生人来,全都探了头出来,点评的声音甚至都随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就是隔壁州的府台大人啊?”
“应该是吧?”
“咦,看着不大健壮,这单薄小身板……”
“脸也不白~”
“个头也不大高~”
……
他不知道,这完全是因为她们见识过了仙人之姿,眼光拔的高度,恐怕是全大宁男人也入不眼的程度,就这寥寥几句,已经是相当客气的说法了。
可怜他自诩还是个颇为俊秀的文雅之士,一身青松石纹长袍,衬的他儒雅非常,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特别是今日为了以示庄重,他还学了世家公子的敷面妆,擦的脸上比平时至少白了一个度,且在鬓角边上,簪了时下文士间最流行的绢花。
听说蛊女最爱俊美男子,若能哄个漂亮姑娘与之交好,那他应当能以个合理的价格,内购到蛊族不对外贩卖的药草。
他也不多求,各种珍贵的来一样,总能有一味药是能拿去宽慰梁堰的,怎么着也是他的援资大户,今年的冬过了,明年的冬兴许还得求到人家头上。
徐应觉深知自己的能力,在一没背景二没家底的情况下,硬凭着“广结善缘”走到了今日,他有自己的原则,但在不涉及生死局的利益场上,他一向以为,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三分利图,就有他能与之周旋的价值,是以,尽管他困守合西州这个贫困地,也能让自己在左近几个州府交际圈里,混的如鱼得水。
他与其他底层寒门爬上来的人不同,在跟有世家背景的官员相处中,没有选择楚河汉界,尽管会被同阵营官员瞧不起,可谁也不能否认,他就是靠着这游刃有余的交际手腕,硬将穷困的合西州守住了,没让勋贵子在他的地盘上圈走一分地。
这就是本事,也是他能得到今上欣赏的原因,并且也不打算改掉,这为了与世家子融合,而故作风雅的时髦装扮。
反正,他觉得自己挺美,他夫人也说今日簪的绢花,别致又风流。
嗯,这帮蛊女大概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流行穿戴,没关系,他原谅她们的狭隘点评。
一路上,他都挺直了腰,大步又潇洒的跟着来接应他的人套近乎,试图能在进入圣地中心前,能侧面的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奈何无论他怎么找话题,都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路除了“大人,您小心脚下、大人,小的不知道、大人,族内之事恕小的不能擅自对外透露”,真真嘴紧的很,且分毫没有怠慢得罪他的意思。
徐应觉就大致能猜到,今日的会见,应当会是个和谐的建交场面。
果然,等他一脚踩进蛊族圣地中心时,竟然受到了他们最隆重的欢迎仪式,他们的大祭司正在舞动身体,向天祷告,并且向他降下了蛊族最诚挚的祝福。
圣水洗礼。
他顶着一脸冰凉,沾着一前襟的圣珠雨露,冲着肃脸威严的蛊族族长和族老团施礼,笑意融融,“徐某真是三生有幸,能成为你族第一个坐上宾,呵呵,徐某真是甚感荣幸,感谢各位如此盛情,徐某定会为尔等向朝廷奏表请赏的。”
不管心里揣着怎样的疑惑,他面上都做了一副受宠若惊状。
蛊族族老会的嘴角抽了抽,袖手与其客套一番后,才终于摆明了立场,揭出了这一场会面的真正主理人。
崔闾,江州府总督大人。
此时距离消息传进朝廷,尚需些时日,徐应觉还没见过崔闾,属于闻盛名而不得见的状态。
他吃惊的与蛊族众人眼对眼,不及询问江州总督怎会在此的话,一道声音就从这些人的身后传了出来。
“徐大人,里面请!”
崔闾一袭墨色长衫,团花纹银绣线在头顶撒下来的光线里,泛着一股富贵之气,腰上的佩饰简单而华贵,是全身着墨不多的装点,却透着世族长久蕴养出来的尊贵身段。
他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拱手谦和欲先请拜,却叫一双手扶住了胳膊,清隽声再次响起,“徐府台过谦了,你我同级,无需如此。”
徐应觉面带微笑,坚持行礼,“崔大人才是过谦,你我虽职属同级,可大人身上还兼着个总督衔,是徐某所不能及的高度,拜您一拜不为亏,呵呵,崔大人,久闻大名,今日能在此得见,实属徐某三生有幸啊!”
态度谦卑又死不了人,再说,总督衔本就规则高半级,和州的毕衡有,保川府的武弋鸣有,现在又多了个江州崔闾,他不嫉妒,只要他继续兢兢业业的为皇帝办事,迟早有一日,他也能得到这个总督衔的美誉。
更何况,听说江州总督特有钱,非常有钱,一出手就资助和州千斤海盐,他知道消息的时候,眼睛都羡慕红了,捶胸顿足的感叹自己,为何没有这样巨有钱,还慷慨大方的挚友。
徐应觉眼神晶亮的望着崔闾,面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属于海王的基因在动,太好了,这个挚友他交定了。
崔闾就感觉,这个徐应觉看他,就跟看金子一样的,别说有初见面的局促陌生,那眼神恨不得立即与他能把臂言欢,促膝长谈,一颗火热的心在燃烧。
他顿了顿,恍然明白了太上皇对他社牛属性的评语,这确实是个自来熟的家伙。
不等他请座,人主动就近找了个位子,然后执起壶给两只杯子倒了茶,再端起来塞到崔闾手中,低头与之碰了一下,热情非常道,“今日在此,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崔总督您随意,哦,管我叫小徐就行,您不仅为尊,年龄还长我一轮,若非怕您笑话我有意攀亲,叫您声世叔都行,您大概不知道,我老家是博陵边上的一个小镇,往前论个几百年,说不得真能排上亲,呵呵呵呵!”
崔闾:……他家都举族搬离博陵百多年了,这居然还能攀亲?
蹲在圣树顶上,透过天窗观察内中情况的太上皇,一脸黑线的看着像挖到宝山一样,馋的差点流哈喇子的徐应觉,他果然没断错,这家伙见钱眼开的程度,一年比一年严重,已经是个不在乎官威的现实主义者了。
这样的人务实,确也是真叫人头疼,就总忧心他会湿脚,一不小心就走上贪污受贿的歧途。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没往上升,本来韩元恺那位置空出来,调他补上最合适,奈何就他这心性,怕去了京里受不住诱惑,只得继续将他摁在地方上磨练,目前看来,怕是得磨到四十,彻底让他沉稳下来,才能放狼群里拼斗。
太上皇决定写信,让皇帝再多压他两年。
崔闾这边接了茶,也实在接不住这样的热情,便遮掩的呷了口茶,跳过了这攀亲尴尬场,等一轮茶品完,蛊族族长也说明白了,他们蛊族愿意让渡外围三百里地,作为两州合作贸易交租地,并允许合西州百姓迁居的意思。
直接把徐应觉给惊呆了。
他望着蛊族族长张张合合的嘴巴,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等眼神瞟到淡定如常的崔闾身上时,一副若有所思样的,沉吟了起来。
蛊族怎么突然让了这么大步?这崔总督到底干了什么,能令蛊族对他又恭敬又惧怕?
虽然一身矜贵,且气度不凡的模样,可到底,他也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家主,总不能这蛊族是屈服于,他那一身堪比皇族贵戚的威仪吧?
徐应觉自以为这些年与各方人士打的交道够多够广,看人尚有几分准头,可对上崔总督平和温煦的面容,却总有种隔山隔海看不透感。
他将这种感觉压在心里,然后,继续发挥自己所长,开始与人拉家长套近乎,说些他近日所见,往日所闻,渐渐的,那些神情紧绷的蛊族长老们,也跟着他的描述听进了神,眼睛齐齐落在他身上,不时被带动的情绪跟着起伏,或高兴大笑,或抚掌拍案,总归都是他们缩在密林里,没有听闻过的奇趣巧事。
崔闾没参与他的话题引导,将与太上皇商量好的事情,与他分说清楚后,就在计算着时间,想怎么将人打发走,结果,这人一说就没停,茶续了一壶又一壶,眼看着半个时辰就将到了,他起身冲着徐应觉点头,“抱歉,崔某失礼了,我去更个衣。”
哪知徐应觉也捂着肚子起身,不嫌尴尬道,“哎呀,可不正巧了么?您要再不提议更衣,徐某可要当众出丑了,走走走,这茶灌了一肚子,是该去更衣休整一番了。”
崔闾顿了顿,笑着点头,招了旁边的乌从和尔善,“你们带徐大人去更衣,此地地形复杂,蛊民淳朴不晓礼仪,可别让人冲撞了他,好好招待着。”
蛊虫的事,他们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这徐应觉虽是自己人,可到底人心几何,尚不能确知,多些小心无坏处。
徐应觉却摆了手拒绝了两人引领,竟是直接走到崔闾身边,笑呵呵道,“大家都是男人,也无须为此回避,崔总督,徐某有些事想私底下跟您请教请教,您看能不能……”
一副想要撇开蛊族人说私密话的样子。
虽然这次蛊族人给他的感觉,合作意愿颇为诚恳,可到底是外族,又有往日劣迹在前,他总觉得这里面别是有什么猫腻,于是,想拉着崔闾私底下碰个头,这借口更衣之举,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通气时机。
崔闾挑眉打量了他一下,却是笑道,“崔某这人比较怪,却是不习惯与人一道更衣的,徐大人还请自便。”
他拒绝的这么明显,这人但凡有些脸皮,也应当知道进退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人的皮厚程度,只见他微微一笑,抚掌道,“那敢情太巧了,徐某其实也不习惯,可有时候只有一起更过衣,才能拉近我们彼此的关系,变成亲密无间的友人第一步,崔总督,您应该随波逐流,不能太孤僻了,出了江州,大宁这辽阔的地界,还是需要应酬交道一番的,若然,是会被人在背后说道、议论的。”
一副曾受到过指指点点的苦样子。
崔闾眯眼,突然就笑了,点了点头,“徐大人说的也是,崔某久居江州,竟是不习惯外面这交友之道了,请!”
再跟他掰扯下去,太上皇恐怕要破门而入了。
等终于离了蛊族众人视线,这徐应觉才悠然叹了口气,一副与之交心模样。
他个头只到崔闾的肩膀,又一副文弱气,鬓角的绢花实在辣眼,崔闾从开头就忍了没细看,这会他非要与他并肩而行,还表示有亲近之意,给人一种他俩在这外族之地,才该联合的自己人心态,特意避开蛊族人视线,为的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崔闾看到他的诚意。
徐应觉道,“崔总督,不瞒您说,徐某接到信时,是将信将疑的带人来的,实在也不清楚这里面的情况,刚刚与他们一番交流,其实也不大信任他们,您可一定要给我个准话,这蛊族是真心诚意的要将地让出来?中间真没有别的事?”
崔闾斜睨他一眼,刚才与那些蛊族族老交谈时,他可不是这样,那诚恳的就差掏心剥腹了。
“徐大人只管放心就是,崔某不才,因着祖上与其有些交情,此次前来,一为治病,二也是为了别州百姓探个底,大家同朝为官,我江州百姓是百姓,你们属地的百姓亦是百姓,这些年他们的占地所为,我亦知,好在他们也并非太不知变通,予我一番知情打理的劝解,倒也肯听一二,如今,便由我作了这中间人,促进你们周边几个州的能力合作,为辖内百姓谋一份生路和发展,都属为官者本份而已。”
徐应觉便连连应是,不住夸赞,“崔总督在江州所为,徐某便隔着两个州一条江河,也有所耳闻,实在是大快人心,妙手回春,这朝堂局势瞬间就被您盘活了,您是不知道,年底述职时,那京里的热闹哟,大半话题都围绕在您和江州事上讨论,多少人都对您好奇死了,真真像是平地蹦出的……咳,那什么,反正都对您既钦佩又好奇,您成了吾辈的楷模啊!”
崔闾谦虚道,“承蒙皇上宽恕,肯给我这样身世的臣子一份自证心意的机会,我自当要全力尽皇恩,以报当今浩荡之宠信,再者,身为臣子,侍君护百姓乃从学之义,否则,又如何自诩为饱学之士呢!总不能给咱们文人丢脸啊!”
他两人脚步不紧不慢的往恭房走,太上皇那边已经急的黑了脸,看着半个时辰的最后一缕香灰将落未落,差点忍不住现身抢人。
可别聊了唉祖宗!
时辰一过,药未饮下,不止之前的药石失效,那模样也要回归年轻体态了。
宓意并未离体,它必须受药洗七日,才能彻底与崔闾精气融合,之前毕竟受过胖虎干扰,想重回玉蛊巅峰期,它就得窝在崔闾心口呆足半个月以上,头七天得跟着崔闾一起饮药,此回,为了让崔闾恢复本来模样,它是憋了气息进入装死状态,让身体没有外异感,可它也只能憋足半个时辰气,过了这个时候,它一但恢复呼吸,崔闾的身体会立刻重回仙人之姿。
他又不想露陷,却还这样慢悠悠的,直要把太上皇急死。
眼看着两人到了门口,徐应觉居然还在说个没完,话题竟然聊到了海盐的销路上,之前毕衡没做成的事,到他这里,却是不可多得的机遇,他作为帝党一员,自然知道皇帝内心想法,现在机缘巧合,竟然叫他逮着了和江州府台亲自会话的机会,这做盐一事,他便自告奋勇了起来。
崔闾正等着韩元恺上任后,再行贩盐买卖,徐应觉这自荐样,倒叫他挑了眉刮目相看,没料这人居然胆量奇大,身世背景,甚至连个真正的靠山都没有,就敢开这样的口,也不怕将小命交待了。
徐应觉却拍着胸脯表示,若能以此为辖下百姓通出一条商路,便是死,也对得起皇恩浩荡了。
当真是一副为民请命的模样。
崔闾笑着点点头,表示可以考虑,这下子,徐应觉就更来劲了,似乎忘了是来更衣的,拉着他想要一气说说自己在贩盐上整理的心得。
或者也不是心得,是他根据毕衡的失败,反复推敲出来的思路,正急于找人倾诉分享呢!
太上皇没法了,打着手势,让守在一旁的鄂四回提醒一下,鄂四回隔着窗棱看懂了他的手令,于是,上前轻咳一声道,“老爷,房中水已经准备好了。”
这已经是很急迫的提醒了。
崔闾笑着与徐应觉点头,伸手道,“徐大人还更衣否?”
徐应觉说的正兴奋,忙点头道,“一起一起。”
却是推了门就往里走,好在房间够大,崔闾眼神示意鄂四回去将门边的屏风搬过来,遮挡在他和徐应觉之间,徐应觉见了还笑话道,“崔总督怎地还这般讲究哈哈哈!”
崔闾笑道,“实是没有与人共用过。”
两人隔着屏风,声音倒也无阻碍的能听清楚,徐应觉还在就他设想的盐路广开思路,崔闾却是在鄂四回为他竖起屏风的一瞬间,恢复了年轻模样,太上皇从梁上下来,板着脸拿手指头直戳他脑门,一副叫他险些气死的模样。
崔闾低头看着年轻的身体,叹口气用口型对他道,“我卡好时间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屏风那头的徐应觉疑道,“崔总督?您在跟我说话呢?”
靠,耳朵还挺尖。
太上皇直翻白眼。
崔闾笑着接道,“没有,本府刚刚没说话,徐大人大概听差了。”
他故意粗了嗓子说话,免得叫人听出他的嗓音有变化,却仍是叫徐应觉起了疑,“您的嗓子怎么了?”
崔闾粗咳了几声,捂着嘴道,“呛了风,无事。”
徐应觉不疑有他,解衣的声音奚奚簌簌传来,边解手边道,“听说和州的挖渠款到位了,毕总督也真是好命,竟有您这样一位慷慨支持他的朋友,我合西州也是缺水之地,不知能否沾他一份光。”
崔闾垂眼整理衣裳,边动作边道,“前不久本府与陛下通信,漓水河这边的水势不错,届时真要引渠的话,可以连通合西州一起开凿,只多绕百来里而已,陛下……”
他话没说完,便觉屏风处有异动,竟是徐应觉激动的要过来与他当面对峙,声音都夹着颤抖,“真的?崔总督,崔府台,您可别忽悠我,徐某是个老实人,经不过忽悠,您说的,我可要当真了啊?陛下真这么说的?那超出的额外花费可从哪来?户部不可能会肯出这笔银钱吧?崔兄,哦不,崔世叔,您可一定要给我个准话啊!”
太上皇抵着屏风,崔闾忙出声道,“你先别激动,要想好好听本府说话,就站到门边上去,别扒屏风了,要被你扒倒了。”
徐应觉连忙松了手抬起,一边哦哦的应着,一边倒退着到了门边上,声音里的激动却未减,“崔世叔啊,您真是小徐我的大贵人哪!”
崔闾轻咳一声,声音里带了些不好意思,“那个小徐啊,崔某更衣时间可能需要长些,你若好了,就先去外面逛逛?我让人陪你去。”
说着,就对外头道,“乌从,带徐大人四处看看。”
徐应觉以为崔闾要上大解,忙善解人意道,“哦哦,那行,我先去外头转转,崔世叔您别急,我等得起。”
太上皇白眼都快翻上了天,等人一出门,就立刻吩咐鄂四回赶紧关门,回头就气的要上手捶崔闾,竖着眉毛道,“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还是叫这小子缠上了?差点穿帮你知道不?”
崔闾也是叹气,绕过屏风洗手,“知道了,也是他太能聊了,我也不能直言赶走啊!”
幸好他这会出去了,等宓意喘过那口气,再憋半个时辰应该能行。
宓意满眼含泪,为了口心头精血,只能委屈答应,崔闾身体里的药性不足以养它,若不加紧药洗,回头照样会被它吸成人干,所以,他这口药才如此的重要,半点不能断。
太上皇将温着的药递给崔闾,看着崔闾一口咽下,苦的眉头都不打一下,他自己也受过药洗,可是知道这药有多难下咽的。
“行了,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叫他发现的。”
结果,这话刚说完没半个时辰,就在他出了恭房,准备回房去拿皇帝的信件,以证明他没有忽悠人的意思时,那跟着乌从逛了一小半,脑子里全被挖河引渠之事灌满了的徐应觉,就转脚又回了这处小楼,正正与出得门来的崔闾撞个脸对脸。
太上皇来不及将人拉回来,只得自己纵身一跃上了楼顶,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徐应觉。
崔闾瞪着眼,与徐应觉脸对脸,就见他双眼发直,定定的看着他,低声喃喃道,“这……你、你就是蛊族圣女么?”
蛊族圣女,可是名扬整个大宁的,那是传说级的绝色神颜,令人见之忘俗。
徐应觉只觉眼前这人,又眼熟又陌生,可更多的是惊艳,是震撼,是心口噗通噗通狂跳的响动。
崔闾皱眉、凝目,眯眼冷哼,“什么圣女?本……本公子是崔总督的侄儿……”
很清朗的男声,让徐应觉立马恢复了神智,盯着人仔细看了看,点头,“怪不得我觉得你很眼熟呢!原来竟是崔世叔的侄儿,幸会幸会,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崔世叔他人呢?”
崔闾扭头就走,扭在手里的信恨不能撕了。
你说你扯这么多事干什么?出意外了吧!
偏徐应觉还跟后头叨逼叨的询问,崔闾突然住了脚,扭头道,“崔怀景,我大伯让我把这封陛下的亲笔信给你,他身体不舒服,先回房休息去了,徐大人若无事,便先回府吧!”
“哦,你叫崔怀景啊,好名字,我叫徐应觉,单字一个眧,你可以叫我徐眧,怀景贤弟,你今年多大?可有准备科举入仕?愚兄不才,于科考一道上,尚有几分心得,你若需要,兄必倾囊相授。”
却是完全忽略了被人劝离的话。
太上皇从房梁上跳下来,眯眼摩拳擦掌,想着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打这小子一顿,真是太烦人了,口水就不会干么!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
崔闾彻底见证了这人的能聊程度,那是跟在后头不重样的叨啊叨,终于,他忍不下去了,回头冲着徐应觉道,“徐大人,我崔氏家学渊源,若要科考,应无须外人辅导,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天色不早,你请回?”
可别聊了,该说的都说了,回吧!
徐应觉却摇了摇头,“不行,我得亲自向世叔辞行,不然多不礼貌啊!”
崔闾:……
宁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