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崔闾又做梦了。

是感觉自己在做梦,却有如一种身临其境感。

“崔景珏,我喜欢你,如果你答应我了,我保证能让你的族人,在荆南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并待之如族人,给你们分地,教你们养蛊,你们无须再担忧外界纷争,我族蛊兵会保护你们的。”

面前的女孩昂着矜贵的脖梗,背着双手站在他面前,脚尖不自觉的划着圈圈,明明一副骄矜样,却有着不安的忐忑之意,好像很怕他拒绝似的,有种自尊心不容人践踏,却又对一样东西实在是喜欢的执着感。

矛盾里透着娇俏。

崔闾一瞬间就猜到了这女孩的身份,他立即转头寻找,想看看她与之对话者在哪,结果,视线里除了面前的女孩,再无其他人,周边开着紫藤花,头上遮天的树冠里,有细碎阳光砸下来,他这才发现,这里除了他与这个女孩外,再无别人,而说话的女孩显然被他飘移出去的散漫态度激怒了,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娇斥随之而来,“崔景珏,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看着我?”

崔闾的视线立即又转了回来,想开口问她崔景珏呢?

结果,出口的句子却是,“我听见了,但是宓娩,我不能应你,这关乎我两族今后的延续和发展,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话音却被女孩跺着脚的打断,“我是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要是也喜欢我,就算族长他们不同意,我也能磨得他们同意,崔景珏,我长的挺好看的,真的不比外面的贵女差,你看看我啊……”

然后,崔闾就看见面前的女孩,张手转着圈的给他展示身段,一身殷红裙装,带着荆南蛊族异服风情的绣花纹饰,手上脚上随着动作,还发出银器相撞的叮叮当当响声,年十六七般的娇嫩肌肤,在碎银般的阳光下,透出健康的红晕,是不属于他族贵女的恣意风情。

崔闾就感觉自己心头有冒出一股酸酸涩涩之感,他正疑惑这心态怎么回事,就突然回过味来。

这不是他的感受,或者说,宓娩面对着的人是崔景珏,又不是“崔景珏”。

他好像附身到了他高祖的身上,以崔景珏的视角在看百年前,有关于荆南圣女跟崔氏宗子的故事。

女孩转着圈展示着自己玲珑有致的身形,脸颊微红的垂了眼,扭着手指低声道,“我族有合欢密法,我肯定会叫你更喜欢和我睡觉的,真的,你要不信,我们可以先试试嘛!”

崔闾腾一下,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这大胆的发言,和话中的意思,别说百年前如何惊世骇俗,便是百年后,也没人敢如此直白大胆,他简直可以想见他高祖当时的心态了。

又窘迫又想逃,伫立不安,还有士大夫教条里的恼羞成怒。

“宓娩,你一个女孩子,怎如此……如此,不知羞耻?这等话以后,以后不许挂嘴上……不,想都不要想。”

崔闾感觉自己嘴巴没动,声音却是冲喉而出,便知他高祖有点子气急败坏在里面,然而,他在细细感受了一番后,却没感受到高祖真在生气,甚至,他心里有种怪不好意思的跃跃欲试感。

漂亮的女孩子,天真的眼睛里,偏带着妩媚成熟的身段,是他二十二年中未曾遇见过的女子模样。

他太出色了,宗族为他配婚的姑娘,总有些不大不小的瑕疵,挑来挑去的,总觉得应该会有更好的没筛选到,于是,一来二去的,耽搁的他年过二十还未娶妻,婢妾倒是有的,但他却一个也没动,总觉得动了,便是对今后的妻子不尊敬了,所以,外面几无人知道,他其实还是个雏。

宓娩却以他嫌弃她了,一瞬间就湿润了眼眶,撅着嘴盈盈欲泣,她在本族里是众多男子的追求对象,只要她点头,合欢树腰上的欢房内,早便有了男子身影,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出现,于是,终于叫她等到了崔景珏,结果,这人居然不喜欢她。

她心里好难过,落寞的垂下了脖颈,像求欢的松鼠收起了蓬松的大尾巴,蔫哒哒的没了精神。

崔闾便感觉自己心里生出一股不忍来,哦,那是他高祖的心态。

然后,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嘴动了。

崔景珏踌躇了一下下,声音到底柔和了些,“我没有凶你,只不过这是两族大事,我们不好做决定的,联姻虽是两族之好,可目前很明显的,你族族长是想收我族为低一等的蛊民,宓娩,我族虽然因战乱躲僻而来,却不是非得要如此寄人篱下苟活的,但等外面有了新主,平定安稳后,我族仍是要回到故地,行衍嗣发展之道的,我们不可能永生永世扎根在这个深山老林里的,你懂么?这是大事,很大很大的事。”

可是宓娩不懂,她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声音带着不解,“我族在人数上实际比不上你族人口的,因为我,才让族长答应了你们的入驻要求,如果许了你们与我族蛊民平等地位,族长他们会担心我族会被你们吞并掉的,且这块土地本来就是我族的,我们让了地,并且保护了你们,许你们在此繁衍生息,躲僻杀伐,只是让你们低一等的让些地位而已,怎么就不行呢?我族对蛊民都很好的,亲如一家,才不会有你们外面的三六九等,只是对外的说词,不是真要你们为奴为仆的伺候我们的,真的,我们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

崔景珏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小声解释,“可是再如何亲如一家,对外都是低人一等的侍蛊贱民,你们将蛊虫视为圣物,这才是我们两族不能融合的根本,我们的礼教是以人为本,你们……当然,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毕竟各族有各族不同的活法,但让我们也尊虫为圣,这是不能的,我族只想求一块土地自衍自息,便是交租租地也行,可你们族老会不同意,非说不加入你族,便不能入驻你们的土地内,宓娩,连你这个圣女,也不过是……只是被他们用以聚拢民心的一种手段而已,你就没发现,建于树腰的合欢房,是个毁人心人伦的悖逆之物么?”

谁家好人会专门建个屋子,让自己家的姑娘当众与人敦伦啊?便是听壁角的嬷嬷,也没这么明目张胆的,都是缩在不知明的角落,不叫人知道的。

宓娩瞪眼,张嘴怒斥,“你不许如此臆测我家长辈,他们待我如珠如宝,当然全心为我,我们族人才不像你们外面人那样,心思诡异,狡诈奸滑,我们族人都很淳朴善良,人心不可测,只有蛊虫才是最忠实可靠的伙伴,永远也不会背叛我们……你、你真是什么也不懂,哼!”

崔景珏便闭了嘴,他心有七窍,一见宓娩如此,便知这姑娘深受本族文化侵袭,是从心里觉得合欢房文化没有问题的,也不觉得自己在族老会那边是被利用的关系,她深刻的以自己的身份为荣,并且,深以为本族固有文化,超外面人心百倍。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民族文化意识形态的发展和矛盾,多说无益。

两人不欢而散。

崔闾以为这是两人决裂场面,宓娩没得到崔景珏的答复,然后才有了强行掳人之举。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是这样的。

崔景珏回到荆南蛊族暂时租借给他们的过渡区,就靠着漓水河边上,整个崔氏宗族以及扈从部曲近三千众,占了漓水河沿坝上十里区域。

他回到临时搭建的大帐中,父亲正端坐于大帐中央处,其下手两边的地垫上,端坐着十二位族老,此时正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崔闾透过崔景珏的眼睛,看见了天祖难看的脸色,听见了众族老们口沫横飞的议论声。

“一群蛮夷,人数只千众,凭我族两千部曲的战力,完全有一战的可能,族长,你若是怕了,便由我出面,下令十部曲众去剿灭了他们,届时,整个荆南便是我崔氏的了。”

崔闾讶然,同时感受到了崔景珏的不耐烦,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一把掀了帐帘出现在众人眼前,声音里透着隐怒,“六叔,此等目中无人之举,还是谨慎做的好,您也不要仗着我族人多,就不将本地族群放在眼里,此地形势,人家经营几辈子了,在我们来之前,定然早有不少人曾在此驻停过,过最后呢?荆南还是蛊族的,那些觊觎他们的人呢?”

早成灰了。

这一点他们早做了调查,连朝廷军队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六叔凭什么如此狂妄?

崔景珏心中盛怒,为其中几位族老眼中的轻蔑不屑,感到失望。

现今都什么形势了?居然还如此端着世族高傲的性子,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么!

“呵,宗子怕是被那圣女迷了心吧?怎么就这样想入赘?”

崔景珏冷冷的看着说话之人,尽管对方辈分高,可在他静静的冷漠注视里,开始渐渐坐立不安,面容渐白。

“九叔,有些伤情分的话,您最好少说,我是什么性子您清楚,色迷心窍的事别说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便是万一真有狐媚女子敢来试我,我也敢能保证自己立身持正,坐怀不乱,您呢?”

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是哪来的资格说他?

整个帐内,被崔景珏的气势压的静悄悄,这时,坐于正中的族长才终于开了口,他淡然抬眼,冲着崔景珏道,“景珏不可无礼,给几位叔叔道歉。”

崔景珏憋着气,随意的冲帐两边拱了拱手,然后默默的走到其父之下的位置坐下,就听正中主位之人开口道,“正因为我族之人超于荆南蛊族族民,才叫他们生出危机感,怕被我等抢占主心位,划拨这块暂居地,就是在忌惮我等,想来他们的蛊兵已经在左近埋伏好了,此时我族部曲但有异动,必然要惹得他们先发制人,他族百姓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蛊虫大军,我朝早年派过军队到此清剿过,然而虫不灭,族不灭,他们是杀不绝的,且报复心重,现今局势,认真算来,有他们一份功劳,所以,我们不能凭人数压制他们,这不实际。”

崔闾点头,他天祖是个清醒的,与他高祖一样,对本族地位认知清楚,没有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帐中一时陷入寂静,良久,便听人怅然叹道,“那不然怎样?真让我族宗子去娶那妖女?这太委屈景珏了,而且,依那妖女的身份,万不能成为我族宗妇的,她不配。”

“是极,一个没有教养的妖女,行止荒诞,言行无状,怎堪与我们景珏相配?不可不可。”

崔闾就感受到了崔景珏心中的嗤意,一副果然如此的嘲讽。

他有些讶然,以为自己感受错了,却在下一刻,听到了一句虚无缥缈的叹息声,“孩子,你没有感觉错,我并不觉得娶宓娩,会失了我的身份,她虽没有受过贵女的教养,可凭她荆南圣女的身份就够了,今时今日,我考虑的只是如何带领族人平安躲过灾祸,个人荣辱,其实不重要,配不配的也不由人说了算,我在意的,是能通过两族联姻,换个我族与蛊族平等相交的地位,呵,偏族中尊崇的地位、脸面统统舍不下,以为人人都当依世家谱系,将他们奉若上宾,让土让屋,他们太自大了,自大的忘了迁徙流亡的窘境。”

天祖显然也是不想委屈儿子的,他垂眼盘握着手中玉盏,便是迁徙途中,他所用器具也是无有不精无有不贵的,帐中铺的全羊毛地毯,坐垫全金银绣线所织,面前小几一水的紫檀木,角落的香炉熏着沁人心脾的龙涎香,周边侍候的婢子都容颜娇俏,真真显露着千年世家的精珍玉贵样。

崔闾立即开口,生怕这好容易有的声音会消失,“高祖?崔景珏?我……你……”

他一时之前,竟然不知道如何说话,激动的整个心绪震荡不已,感觉眼眶里有湿意在聚拢,“帷苏,拜见高祖,您还活着么?这是哪里?”

崔景珏声音很虚弱,断断续续的,“人怎么能活百多年呢?这里是我借血莲臆造出的幻境,孩子,高祖等你很久了啊!”

崔闾心中哽塞,正试图稳住心绪,再仔细询问一番,就见眼前景物轮转,他作为“崔景珏”的身份,跟着天祖去与荆南族长见了面,两方依然就儿女婚事进行商谈。

荆南族长身后跟着宓娩,小姑娘满脸娇羞,偷偷打量崔景珏,一眼一眼的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崔闾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天祖的不高兴,显然对这个儿媳妇相当不满意,可形势迫人,他在崔景珏的劝说下,觉得之后等安定下来后,再替崔景珏娶一房平妻也行,于是,便只能忍着满心憋屈,来与荆南族长说事。

“孩子们既然看对了眼,我这做长辈的,万也没有棒打鸳鸯的,辛老,我族便只提一点要求,两族地位不分上下,共治荆南,可行?”

那叫辛回的族长斜眼冷哼,“不可以,崔老,你要弄清楚一件事,荆南永远是我蛊族的,两族族民可以不分上下的相处,但共治就算了,我们圣女不缺夫婿,若非她认定了你儿子,你以为你们凭的什么条件,来与我谈?”

崔闾就看见天祖的拳头立刻攥紧,显然一副怒极的样子,声音里也带上了怒意,“荆南之地上千里,尔族只小小一撮人,凭的什么占如此大土地?既修两族之好,怎么就不能共治?我又没有要主治权?凭我族在外界世家的头等地位,便是皇帝也要礼让三分,我儿子配得皇族公主,娶你族圣女已是委屈,你莫不要……”

对方一把掀了桌几起身,垂眼望着崔氏族长,讥笑道,“那就让你的儿子去娶皇家公主呗!我族圣女自有佳婿配,崔老,你们外界的世家谱,在我们荆南不顶用,跟我摆世家谱,您真是够了,如此没有诚意,我看这亲不结也罢,请走,不送!”

崔闾心中焦急,恨不能跳出来代替天祖谈判。

不是,知道您是舍不得让儿子屈就,可人家说的也对,都逃亡迁徙了,就不要拽着以往荣耀说事了,两族族民不分上下的相处,这点就很好了,至于共治,完全可以徐徐图之,咱有的是时间慢慢图谋,凭我高祖的能力,用不了几十年,这荆南族老会定然有他一袭之地,届时,您要的共治不就实现了么?

干嘛一下子要把意图说的如此清晰明了?您迂回迂回啊!

两个小年轻再次因为长辈们的没谈拢,而处于尴尬交往期。

崔景珏有着世家公子的礼仪稳重,倒还维持得住,可小姑娘宓娩不行,她一颗心全在这位迷人的公子身上,眼里心中全是他,趁夜跑到了他的帐中,可怜巴巴的问他,“我都劝动族长让步了,怎么你爹还要得寸进尺呢?不能共治的呀,真的不能。”

她很努力了,撒娇卖痴的让族长依从她,让崔氏族人与她们蛊民拥有一样的生存物资,和族群地位,以后相处久了,自然就是一家人了。

却没料还不行。

小姑娘耷拉着肩膀,沮丧的不行。

崔景珏静静的望着她,心里觉得挺对不住她的,自己其实知道自己在持靓行凶,就仗着这姑娘迷恋自己,要求她在族中斡旋,可他父亲的要求,他也无法辩驳,若没有共治的话语权,就一个两族族人地位相当的口头承诺,其实是不保险的,万一蛊族族老会之后不承认了呢?

他从小学的就是君君臣臣之道,深知朝中无人的弊端,族群关系,犹如一个小朝廷,族人地位,跟中央族老会有直接关系,不是一句承诺就可以的,至少他们得占有一个决断地位,就像朝廷内阁一般,他父亲的顾虑,就是如此。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扭着手指头道,“要不我们……生米先煮了?等我揣了你的崽,测出圣蛊资质,届时他们两边就该让步了,珏哥哥,我的玉蛊已经长成了,它撑不了多久的,在它自己出去寻找配偶之前,我得先给配上,我的身体真的不能等太久……”

崔景珏咬牙,他其实不太相信所谓圣王蛊的生成方式,什么玉蛊发情期会主导主人意志,盲寻夫婿之举,可宓娩的表情不似假的,她蹲在他面前,仰了脸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我之前的圣女姐姐,就被情欲期的玉蛊瞎找了个人,在育了一只圣子卵后就自杀了,珏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才十七岁,我不想跟不喜欢的人睡觉,我知道你爹之后还会帮你娶个贵女当妻子,我不介意的,你只要每个月来与我合一次,其他时间都可以跟你的贵女妻子生活在一起,你不要我生的孩子,那我也可以不生,我只要帮族里孕育圣子卵就成,真的,我真的不奢求你能与我长相厮守的。”

说着,宓娩唤出了奄奄一息的圣王蛊,瘦巴巴的一条小虫子,她盯着它道,“玉娇姐姐去时,生剥了那个被玉蛊盲选中的夫婿,从他那边抢来了圣王蛊,可它太虚弱了,我养不住它,它一直在血莲池里沉睡,我今天将它偷出来了,珏哥哥,你收了它,你会长寿,会拥有比一般人都健康的身体,等我们合了蛊,族老会的人就算不想让步,也不得不让了,好不好?”

崔景珏手指头动了动,看着那玉色小虫,心里麻麻的。

崔闾有些诧异,原来百年前的圣王蛊是养在血莲池里的,得等圣女挑中了夫婿后,才能来引蛊上身,而不是百年后,太上皇那样,全由圣王蛊作为主导地位,挑玉蛊相配。

然后再想想蛊族繁衍规律,是了,她们一直是母系为尊,理当也是玉蛊为尊,圣王蛊既为雄性,也不当有挑玉蛊的权利,看来,是之后的事情,改变了这一规律。

崔景珏没动,他垂眸望着眼前的小姑娘,轻声道,“宓娩,这于礼不合,我父亲之意便是我之意,我身为崔氏宗子,天然就担负着宗族发展和传承,若与你苟合,便更没机会立你为正妻了,你可以不在意,可我在意,你起来,我教你回去怎么做。”

崔闾惊讶极了,这和他听闻的全然不同,怎么这个圣女在他高祖面前的姿态如此低呢?一点不符合强抢民男为夫的蛮横传言。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出现在崔景珏面前的小姑娘,面带泪痕,指着他道,“你骗我,你一直在利用我,你教我的办法,就是让族长爷爷被你们活捉,以此为要挟我族让步,你太卑鄙了,崔景珏,我真心待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我?”

崔景珏咬着牙,一力承担了这不由他控制的局势,望着伤心欲绝的小姑娘,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父亲……我父亲明明……”

明明没有要兵围蛊族族长的,是他六叔和九叔破坏了他的计划,彻底把蛊族给得罪了。

宓娩失望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招手唤出了荆南蛊兵,指着他们的暂居地,冷声下令,“杀了他们,只留崔景珏。”

辛族长抱着给崔氏最后一次机会,在宓娩按照崔景珏的教唆下,不带一兵一卒的进了崔氏大帐,甚至为表诚意,连跟随的蛊兵都留在了外面,所谈条件,也放宽到了荆南土地两族各占一边的份上。

因为,崔景珏教宓娩以圣王蛊说事,说只要同意这个条件,他便愿意用精血替蛊族培育圣子卵,并且为保证圣子卵的质量,他可以不育子嗣,反正他还有个嫡亲的弟弟,宗子位让出去并无不可。

男子精血尤其贵重,不育子的精血自然为贵中之贵,且崔景珏身为世家贵子,从小金尊玉贵的精养着,各种药补滋养的精血,是普通平民男子所不能比的,他的一滴精血,就已经令沉睡中的圣王蛊醒了神。

宓娩捧着被崔景珏精血唤醒的圣王蛊,告诉辛老,只有他的精血能令圣王蛊恢复培育力,如果再像玉娇姐姐那样,随便挑个人来与她配,圣子卵就会断代,甚至会灭绝。

为了得到优质的圣子卵,辛族长痛下决心,决定让出荆南三分之一的土地给崔氏,只要崔景珏入赘他们蛊族,专心为他们培育圣王蛊。

他为表诚意,只身前来,结果,就让一直想围歼他的六、九两位族叔,带着部曲给堵在了帐内,拿出协议逼他签署,割让荆南最富饶的一大半土地的要挟模样,这令辛族长异常愤怒,觉得自己又一次被骗了,在发现自己出不了崔氏大帐后,他直接唤出了身上的蛊虫,试图去攻击崔族长,结果,却叫崔景珏挡了一把,他的蛊虫只咬住了崔景珏,而他则被六、九两位族叔给斩于刀下,命丧当场。

所以,到宓娩带人来时,崔景珏已经进入强弩之末,强撑着坐在凳子上,面如金纸的望着她,“对不起,是我错估了人的贪婪性,宓娩,你不要恨我,我……”

他当着宓娩的面喷了一口血,惊的宓娩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他的气息在一点点衰弱下去,她一瞬间就心软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将圣王蛊就着喷出的那口血,给引到了他的体内。

至此,所有画面褪去,崔闾也从崔景珏的身份里弹出,就听崔景珏道,“我被宓娩带走了,崔氏因为六叔九叔的擅自行动,彻底得罪了蛊族,他们领着族内部曲,与蛊兵大战了一场,造成我族部曲死伤大半,族人折损三百,除了我父亲,整个族老会再没其余人存活。”

就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们杀了蛊族族长,蛊族蛊兵反过头来,差点灭了整个崔氏宗族。

崔氏为了自己的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崔闾无语,他已经从崔景珏的心里,感受到了他对宓娩的喜欢,可能是出于愧疚,或许又有点别的情绪,对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姑娘,他做不到全然的算计利用,每一次宓娩的让步,其实都让崔景珏更有难以言说的情愫。

崔景珏从小受着名师教导,自然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他从一开始就存着利用宓娩的心,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被保护的太好了,完全不知道人心险恶,只知道面前这个如谪仙般的男人,一次次的用沉默表示自己的让步,但其实,沉默更多的是引人遐想,不负责任的引导她做更多的让步而已。

他的心思从来深不可测,又卑鄙无耻。

两族的死仇就此结下,蛊族族老会面对执迷不悟的圣女,深感痛惜,将她关进了万蛊窟,而引受了圣王蛊的崔景珏,则被丢进了圣池,要用他的身体养莲。

崔景珏语气波澜不惊,好似说的不是自己的遭遇,“宓娩有玉蛊傍身,万蛊窟只能困住她,却伤不到她,可她的玉蛊发情期到了,若不能及时找到男人,玉蛊就会以她肉身为食,同万蛊窟内其他蛊相合,成就新的玉子卵,那些族老就打着引新玉子卵的目地,想要牺牲她……”

崔闾心中微动,果然就听崔景珏道,“是我对不住她,又怎能见她受万蛊啃噬而死?”

于是,他从圣池爬了出来,带着已经根植于心口的血莲种,去了万蛊窟,看见了浑身被蛊虫啃噬的面目全非的宓娩。

到此,崔景珏一直平稳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痛惜的波动,“她神志已经不清了,我把她从万蛊窟内拖了出来,她目光涣散的看着我,说她后悔了,早知道会弄成这样,就不强求我当她夫婿了,可是我……”

我是愿意当她夫婿的啊!

我只是想尽可能的为族人,谋取最好的生存条件。

我错了么?

我竟害了这样一个真心待我的好姑娘。

崔景珏悠长的声音里,带着长达百年的悔意,“我抱着她,叫她引玉蛊出来,圣王蛊虽然虚弱,合一次蛊是能够的……”

可是宓娩不愿意,她知道圣王蛊还没养好,强行合蛊,崔景珏会死,她已经这样了,便是活了,就这副被蛊虫啃噬过的丑陋样子,也配不上这个世家公子了。

她望着他,摇了摇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崔景珏声音淡的似快听不见了,他道,“我在万蛊窟守了三天,因为有圣王蛊的威势,万蛊窟里的蛊虫并不敢来咬我,我用自己的心头血,引来了她的玉蛊,让两只蛊一齐上了我的身,我之后从万蛊窟出去,又回了圣池。”

这就是外面传言的,崔氏宗子被丢进万蛊窟,后擅闯圣池的流言由来了。

我的身体养不住两只蛊,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日夜吸□□血,很快,我就衰弱了下去,将死未死之时,凭着本能,我将长于我心头的血莲摘下来吃了,又将沉在圣池底的血莲子挖出来一并啃了。

崔闾:……

崔景珏叹息,“荆南族老们压着我的父亲,来到圣池面前,逼我自沉于圣池底,永世不得出,我看着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岁的父亲,要他带着剩余族人跨江远走,不要再想着与荆南蛊族割地分治的事,然后,我让我父亲,找了我的婢妾来。”

那个被他六叔九叔斩了的辛族长,居然好好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崔景珏这才知道,荆南蛊族里还有一个叫无相蛊的东西,辛族长贵为一族族长,自然有无相蛊替身代他以身犯险,一模一样的相貌,他家六叔九叔根本分不清真假,如此,便落入了蛊族设下的圈套里。

他、宓娩,以及他们崔氏,从踏进荆南开始,就已经成了别人的猎物,可笑的是,他的好六叔九叔,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个,到死也不知道,他们早就是人家蛊虫的养料。

那个他名义上的婢妾,他从未用过,可是这一次,他必须要用她,他用玉蛊留了宓娩的血,在圣池底,他无师自通了合蛊之法,用育圣子卵的方式,育了一滴属于他跟宓娩的精卵。

他到底是不甘心被这样算计的,替他,为了宓娩,他也得留个孩子下来。

他把这滴精血存进了那个婢妾的体内,告诉他父亲,若此女有幸得子,便请善待她,给予她正妻之位。

崔景珏道,“我一直在此等待我的孩子,因为养了两只蛊的原因,为了保存意识,那支跟随我的族人,自愿做了我的供体养份,只留了一支部曲在外面,等着我的孩子过来相认,我啊,不死心的想看看我跟宓娩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啊!”

可是,之后每隔几十年来的,都只有他一点稀薄的血脉之力,后来他才知道,荆南族老打着为他们族长报仇的名目,在他离开的崔氏族人身上动了手脚,哪怕有他跟宓娩的血脉相补,也差点被灭族。

他肉身早没了,根本没办法离开圣池,只能凭着一股韧劲撑着,然后,他感受到了一股天欲灭其族的威压。

崔景珏道,“我隔着天幕看见了最后一支崔氏的覆灭,全族被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用养成的两只蛊做为交换,换了本族最强者的一次觉醒机会。”

崔闾心中一动,怔然道,“所以,我做的那个预警梦境,是您赐予我的?”

崔景珏道,“你能来,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