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许泰清被关了起来。

许家到处托人说情,在打听到这事由府台大人亲自处置后,便知道他大概率前途不保了。

府试第一又怎样?

但被府台大人亲自盖上品性不佳,重伤衙署署官,且这署官还曾与其有着那样的关系,就更显出其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恶孽心性了,被家族放弃简直是必然。

只其母到底生了他一场,拿出毕生积蓄,想要减轻他的一些罪孽,甚至还亲自去到卫家,哭着跪倒在卫沂脚下,求他看在与许泰清往年的情分上,向府台大人陈个情,替许泰清减轻些许刑罚。

曾因嫌弃卫沂,觉得他哪哪都配不上自己儿子的许夫人,现在简直悔不当初,若非她从中阻挠,说不得再过几月,就能抱上孙子,儿子前途也一片大好,现在弄的家中愁云惨淡,许泰清刚刚出事,她家老爷就枕待着扶持庶出子上位,这对于她来说,不啻于剜心之痛。

卫沂身子还没养好,一张白如纸的脸上,倒并无多少悲痛,孩子并非他所盼的,只是来了便留了,现在失于他亲父手中,倒似说明他们本就无缘一般,不出生似要比强留来的幸运,他垂眼望着哀求痛哭的许夫人,面上无波无澜的动了动嘴唇,“许夫人请回,此事恕卫某无能为力。”

许夫人一张满是憔悴的脸上,又陡然转成了一丝恨意,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卫沂咒骂,“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儿从遇上你开始,就没有遇过好事,你个灾星、贱种……”

卫沂的大妹妹气的一头往许夫人身上撞去,结果被许夫人身边的老嬷拽住了胳膊,啪啪两巴掌抽的眼冒金星,那小妹妹见状也扑上去要解救姐姐,跟许夫人带来的仆妇撕巴了起来,到底两个小女孩人小力薄,不是对手,叫许家来的人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周围听到响动过来的人一看,立即出声指责了起来,却碍于许家的威势不敢出手相救,卫沂气急攻心,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没了血色,头晕目眩浑身发软的几欲倒地。

正喧闹的不像话,卫家门上就来了一队人,清朗的声音透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人未到声先至,“卫大人好歹也是衙署官员,虽品秩不高,却也食的州府俸禄,怎容人如此这般作贱?来人,把这些人绑了送官,本公子倒要瞧瞧,这是哪家的门子,竟然敢如此不遵王法。”

一袭锦衣长袍,身披墨色狐毛大氅,脚蹬小鹿皮镶碧玉长靴的卢昱,从门外缓缓走进,对着手下人摆摆手,面容沉静不容人置疑道,“拿了我的名贴,去与崔府尊报一声,本公子倒要看看,这许府到底是有多大本事,竟敢在江州如此横行霸道,竟全不将衙署官员放在眼里了。”

许夫人狂乱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看清来人是谁后,忙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的扑上前抓着卢昱的袍角,连连哀求,“卢公子、卢公子,求你救救我儿吧!你们不是朋友么?你求求他吧!”

许泰清巴结上京畿世家大公子的事,许家可当成个荣耀宣扬呢!

卢昱却对许夫人的哀求无动于衷,示意左右侍卫将人拉开,扫尘灰一样的扫了扫衣角,声音淡淡,“这位夫人,想跟本公子攀交当朋友的人多了,你家公子……他配么?”

说完轻哼了一声,表情轻蔑又鄙夷,“不过是看他巴结人的样子可笑,带着调换一下心情而已,在本公子眼里……他跟我府里养的狗差不多,朋友?为免太给他长脸贴金了。”

他的表情刺痛了许夫人,待要张嘴尖嚎,却叫人捂了口鼻,拖拽了下去,卫家小院瞬间清空了一批人,卫沂的两个妹妹披头散发的从地上爬起来,尖叫着要去扶将将要往地上跌倒的卫沂,却叫一身高腿长之人抢了先。

卢昱长腿跨出几步,一把将卫沂接进怀里,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补气血的丸子塞他嘴里,又吩咐他旁边哭泣不止的小姑娘,“去烧些热水来,你兄长暂时不会有事,我的人已经去叫大夫了。”

卫沂的身体便如纸一般轻盈,裹着一袭白色里衣,胸膛微弱的似没了般,偏他男生女相,本就身子骨小,便再消瘦,也有着区别于女子的娇柔,抱在怀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介于男人与童女之间的风情,就……怎么说呢,似一朵倔强的小白莲,让人想要爱怜,又忍不住想要攀折。

卢昱抱着人后,总算是明白了那些好男风的兄弟们的心思了,跟美人入怀全不同的体验,一种叫人忍不住想要征服的欲望。

雄性对雄性的那种,特别是对方才情身份还不低的时候,更叫人起了征伐欲。

他就是冲着卫沂这体质来的,真真是好奇死了,包括他身边一同来的其他纨绔子,今天若不是他来,也会是别人来,只不过因为他的身份,所以卫沂这边,便是他了,其他人想要浅尝如此神奇体质的,自然要往别处去寻。

卫沂并猜不透此人来的目地,但他知道,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还失了腹中胎儿的罪魁祸首,除了许泰清,就是眼前这个卢昱。

他倒进这样一个陌生的怀里,本能是排斥的,然而,他并没有力气推开人,等感受到这人拢住自己身体的手中,传来那不同寻常的热力,他突然气笑了。

悲凉、愤恨、憎厌,然后,他做了一个违反自己本心的举动。

他把自己深深埋进了这个宽厚的,并没有什么良善之意的怀里,体质已然不能改变,他却要看看,能用这副身体办成什么样的事来。

卢昱,卫沂咀嚼着这个名字,在陷入黑暗前狠狠咬牙,“我要让你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

卢昱只知道卫沂是吊着车尾进的府试名单,却忽略了他当时的身体情况,许泰清那样忌惮他的才华,连崔闾都说过,来年的会试,不定谁能摘得桂冠。

他只看着人柔弱如女子的身体,却不知这副身体里,蕴含着怎样坚韧不拔的力量,是能拉着两个妹妹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向死而生的不屈力啊!

崔闾惊异的听完了秋吉的汇报,与太上皇眼对眼的惊疑不定。

因为太上皇不方便现身人前,秋吉便成了他放出门的眼线,每日领着兄弟们在城内盯人,对每个有世勋背景的纨绔子的行踪了若指掌,卢昱就是由秋吉主盯。

前次因为卢昱偶遇崔幼菱,还叫崔闾暗暗提了心,结果没两日,这货竟然又盯上了卫沂,一时间倒是搞不明白这人的想法了。

太上皇气怒过后,到底收回了理智,派了胖虎去地牢里看许泰清,它能将纪百灵身体里的魂挤出去,就应该也能将许泰清身体的家伙挤走。

胖虎很高兴终于能有一副男性身体给它了,跳着脚去了地牢,结果小胖虫的身体刚钻进许泰清身上,就被弹了出来。

那倒霉的许泰清,被个后来者压在识海深处,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奈何身体叫别人占了,他没办法调动,胖虎这甭打正着的,却是解了他灵魂禁锢,一下子把他给放出来了,重新夺回了他自己的身体。

胖虎想换身体的愿望落空,整只虫都郁闷了,现在还躲在厨房里大快朵颐,用美食来消解悲伤呢!

崔闾本来还在想着怎么找个名目处死许泰清,光伤人事件可不能随便处死一个有功名者,结果,卢昱那边就搞出事来了。

他与太上皇眼对眼,都不用开口,就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

得了,许泰清不用死了,放他出去,依他对卫沂的在意度,甭管卢昱是什么身份,他这傲慢的性情,都敢上去算计一波。

二人碰了一杯,相视一笑,有种稳坐钓鱼台准备看戏的老狐狸样。

于是,许泰清被打了二十大板,又收了许母送来的赎金,就被放回了家。

崔闾眸光沉沉,咂磨着嘴,“娇鵲和胖虎这边,似乎都没什么进展,卢昱这感情线现在乱七八糟的,天命那小蠢货不会见人太多,搞不明白了吧?”

本来是循序渐进的感情线,现在汪汪的一股脑的全涌上去,这人是活的,又不是个物件,可不就感情线歪了么!

太上皇拧眉也很犹疑,“没听说卢昱好南风啊!”

莫非天命小蠢货就为了避开他们,特意安排的感情线大礼包,干脆给卢昱另辟蹊径的另开一条感情线?

啧啧,要这么个安排的话,这天命男主目测有点惨,连自己的性向都是不由己的。

崔闾似笑非笑,揶揄着某人,“本朝也没人敢把太上皇的性向,往歪里想啊!”

不照样叫后世人歪歪了?可见好不好的,不在听说,而在所做。

太上皇脸一下就黑了,额头青筋隐有暴跳的迹象,咬牙,“回头我就命皇儿让史官,在上皇起居注上,用粗红朱笔写上大大的直男两个字,每一本都要加粗笔写上。”

崔闾噗一声扶桌哈哈大笑了起来,看太上皇破防真是太好玩了。

他抹着眼角渗出的泪,笑着劝他,“你好歹也去流连流连青楼楚馆,做下些风流韵事,便给史官编纂,也往红袖添香、美人在侧上编呐!”

如此,也不至于叫后世人歪想他是因男拒女啊!

太上皇气的拍桌子,“老子就不爱那个,打仗收拾地盘,连睡觉都没有时间,我上哪来的闲心去逛窑子?再说,你不也身边没人么?呵呵,以后说不定也有人如此编排你。”

崔闾顿了一瞬,与他对视,双双打了个寒颤。

许泰清回府,伤都没养,就去了卫家,正碰上守在卫沂床头的卢昱,两人正神色温和的说着什么,气氛轻松、谈笑彦彦,他一下子就红了眼,推开来拦他的两个小姑娘,冲到卫沂面前,急声辩解,“踢打你之人不是我,卫沂,那不是我,我是被……”

秋吉矜矜业业的一日三回报的,将许、卫、卢三人的动向往崔闾跟太上皇面前送,娇鵲那边彻底留不住人了,胖虎这边也懒得动,卢昱在与许泰清的夺人大战里,竟然渐渐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两位旁观者,也算是情爱上的小白,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天命小蠢货理解的爱情线!

有争夺,才有胜负欲,抢来的爱情才香?

两个脑力超绝者表示不理解,但不防碍他们一边看戏,一边安排手中事务。

崔闾在信中驳斥了毕衡的提议,告诫他勿要与皇令背道而驰,且作为知交好友的最后一次严正提醒,以后便再不要私下往来了,一切公务请走正式公函,算是明面上彻底撕破了脸。

太上皇对毕衡也是好一番叹息,但此人已经违背了当年初心,能不寻机治罪,已是对他这个年纪的老臣最大的宽恕了,再要重用,怕是不能了。

头一批淘换到珍宝的纨绔,在逛遍了江州城后,便陆续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京,崔沣也将会随着他们的队伍一起上京。

大家子出行,车马护从都是顶尖的,虽然崔闾肯定会为长孙提供非常好的保护,但若能与那些人一道走,借着掩饰一番豪奢装备,也是好的,毕竟刚入京,能不招人眼就不招人眼么!

卢昱却是意料之中的留了下来,他在卫家旁边赁了一处院子,每日打着上门讨教学问的借口,与卫沂打的火热。

卫沂白日上衙,晚上便与其饮酒闲聊,偶尔还要应付上门纠缠的许泰清,日子过的相当精彩。

崔闾在他身体养的差不多,上衙头一日见了他,人家也不娇情,到了他面前就地一跪,先谢了他的救命之恩,尔后,抬眼瘦的不足巴掌大的玉白小脸,薄唇轻启,“沂,愿为府尊马前卒。”

太上皇此时又做了宁先生的打扮,在衙署内他当然是来去自如的,认识卫沂也理所应当,此时便陪在崔闾身边,对着下首跪拜的卫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沂身上的官服已然不合身了,一场病差点要了他的命,衣裳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仰脸望着太上皇惨然一笑,“宁先生,卫沂,再不愿为人鱼肉了,我想做刀俎,可是卫沂知道凭我之力,尚没有任何可能,所以,卫沂愿为府尊手中刀,去斩尽一切阻力。”

崔闾端坐正位,挑眉,“本府并未有什么大志向,亦未有什么阻力,卫沂,你思虑太多了。”

卫沂忽然就笑了,这一笑,竟带了西子捧心状,堪称绝美,他抿唇敛目,悠然道,“府尊大人,好歹卫沂也做了临江别苑半月账目,您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内中指向,只要细心就不难猜,连卢昱都能顺着蛛丝马迹开始怀疑您的用心,我这么用心在公务上,又如何不能窥得一二真相?大人,卫沂不求任何奖赏,只求大人能将卫沂的两个妹妹,安排到滙渠大宅里当个婢子,如此,卫沂此生便无可惧了。”

滙渠崔家大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卫沂知道这是能为两个无依无靠的妹子,能谋的最好的出路了。

他不想活了,只想拼着这副残躯,拉着害他、谋他之人一起死。

崔闾没说话,卫沂很聪明,很骄傲,可他的迹遇太令人唏嘘了,他无法轻飘飘的劝他放下,放过自己也放过旁人,去过自己的日子,他从卫沂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

半晌,崔闾才道,“你起来说话。”

太上皇亦未出声,看着卫沂单薄的身体,和挺直的脊梁,知道这人是只留了一口心力在撑着,他必须找个支点,才能继续往前行,他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

崔闾道,“卢昱不好应付,周旋在他身边,你要小心,卫沂,本府无需你去刺探世家动向,你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行。”

在卫沂望来的眼神中,崔闾道,“看住卢昱,让他在十年内无法参加殿试。”

蹉跎掉卢昱十年鼎盛期,让世家二代子们无法成长起来,就够他跟太上皇接下来的排布了,否则,打了世勋当代掌舵者,起来的二代子,尤其以卢昱为首的一批优秀子们,又不知要花多少年功夫来消除隐患了。

卫沂,确实要比他们一开始安排的娇鵲和胖虎,来的更适合些,凭他的聪明才智,是能够在不动声色间消磨人的。

太上皇跟后头接道,“你的两个妹妹,我……跟大人会给予最好的生存保障,不会让她们为奴为婢,亦会请了先生教导她们,将来若你能活着回到江州,或许会有机会,亲自送她们出嫁。”

卫沂眼含热泪,再次给崔闾磕了一个头,“多谢大人,卫沂必誓死完成任务。”

等卫沂走后,房内气氛有些沉闷,崔闾沉默半晌,扶膝起身往门外走,太上皇紧跟而上,两人站在廊檐上,不约而同的盯着天上。

崔闾先开了口,“卫沂这命运……是改了么?”

太上皇道,“应该吧?”

崔闾再次开口,“那他是不是得有天命女主的待遇?”

太上皇嗯了一声,眯眼盯向天上,“我们那有男男文,他这套路,应当走个主受文?”

崔闾跟着道,“那论坛里还说有带球跑呢!他能带个球不?”

其实根本不用问,就卫沂那个易孕的身体,唉!

太上皇斜眼,“你懂得还挺多?”

崔闾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他出门没拿大氅,“过奖过奖,全是你的迷弟迷妹们熏陶出来的,他们不止一个做梦跟太上皇你来个……带球虐恋……”

太上皇:……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天上终于受不住盯的,开始打起了雷。

崔闾点点头,“小蠢货答应了,有球、主受。”

太上皇冷哼,“算它识相,走,回屋,别再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