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常规小年假也就三天,但对于一府之长来说,他要多在老宅盘桓几天,也没人会不知趣的跳出来指摘,尤其在江州现今这个快速发展大搞建设期,各方都指着他在前引路,制定前景发展方略,以及在用度上松松手指。

人都不傻,也不用往前翻,就新旧两任府台对比着估算一番,那前几十年的发展转变,以及所发饷银,和对百姓的生存态度上,用翻天覆地不为过,小半年来已经足以叫人心悦诚服,真心爱戴和推崇。

随便在江州街头抓个上年纪的老者问,他们都会有数不尽的感叹,和对今后生活的无限期盼,大半辈子在苦水里泡着,日子用捱不用过,哪日预感到自己快到头了,就自个儿往江里投,省得还要累儿孙操劳搬动,没有未来、没有前景,更没有所谓的希望期盼。

家里的米缸是满的,且都是当年新米,桌上的菜色渐渐丰富,孩子嘴里甚至能含着酥糖陷入憨甜梦里,而他们只在梦里做过枕着钱睡觉的美事,如今竟成了真,就是脑袋脖子硌的生疼,那嘴角也是高高翘着的。

每家每户,早晨醒来第一件事,都要向满天神佛求一求拜一拜,希望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希望新任府台大人能永远任职江州,并长命百岁。

别怪他们自私,不盼着府台大人高升,这样的大人让给哪个州哪个府,都是他们的损失,不哭死不算完,除非能叫他直升文殊阁任宰辅,统管所有州府生计,否则,这样的大人去到哪个州,都不配他的能力,江州百姓第一个不服,第一个不让,万民祈书一夜生成信不信?

反正,除了宰辅之位,没有哪个位置能配得上他们的崔大人。

江州府崔大人,就是掌管他们一地百姓生灵的命运之神,有了他就什么都有了,渐渐窥清现实的百姓,从求神拜佛,到直接向老天祈愿,祈保崔大人能白日飞升,叫他们这些鸡犬能跟着一起沾个光。

害,都是最近涌入江州的话本子闹的,那五花八门的各杜撰体戏本,让那些履试不中,又做不了体力活的老秀才们,可算有了谋生之长。

往那老树底下,或街角边上,摆一排长板凳,不稍片刻,就能坐满了人,花生瓜子嗑起来,粗茶海碗倒一壶,走起、听之。

抑扬顿挫之声,不就是真人讲书么?有那脑袋瓜子灵的,还无师自通了配乐配环境声,在旁边让人拿把大蒲扇,遇书里有风处,就哗啦啦的狂扇一通,遇书里落雨处,就往头上撒点水,什么虫鸣鸟叫,都小菜一碟,各凭本事的营造听书意境,吸引人前来消费。

五花八门的吃食跟上了,休闲娱乐怎么能少?

难道除了眠花宿柳,引发家庭矛盾,夫妻干仗,就没有别的消遣了?

有着梦中论坛洗礼的崔闾,和有前世海量小说灌输的太上皇,怎么着也不能让嫖宿风气横行江州啊~古代娱乐业是少,但不代表没有啊~太烧钱的搞不起,像这种花上几文钱就能消遣一晚的说书场所,整起来,必须整起来。

于是,早年为了打舆论战,搞出来的话本子,修修改改,再让人加班加点的赶些修仙类小说话本,尤其那种平凡小子通过自己努力,一步步成就霸业的,嚯~一面市,就刷爆了百姓圈层,不识字不要紧,自然有懂得抓机会的人,一举吃上说书这口饭,并为了留住客人,抓耳挠腮的想招数。

不要小瞧任何一个时代的底层百姓,他们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没有机会,所谓的创造力、创新度、创意点,只要给予适宜的土壤,你便看吧!看他们能给你创造出怎样一个文娱盛世。

说书圈的良性竞争,带动了戏剧圈的蓬勃发展,搭个台子,扮上话本中人的妆容,走两步情投意合,唱几句亲亲我我,嘿,这夜是越过越短了,怎么一会儿就到了三更鼓的催门声?

哦,该收摊了,明儿再来哈~客官您慢走,好勒~祝您生活愉快,天天赚大钱儿~!

这是属于滙渠的热闹小年夜,有五日汇集夜市,崔家的几个孩子,在用过小年夜团圆饭后,就集体换了衣裳上了街,后头连续三两日的,吴氏几个女眷也相继携手出门看了一趟,直到集会最后一夜的尾声,崔闾和太上皇两人,才得空闲,换了身朴素不打眼的长褂文士衫,谁也没领的出了门。

幺鸡倒想跟,结果被太上皇扭头笑问一句:你功夫可还是我教的。

听话听音,幺鸡不想明白,可旁边凌嫚却捂着嘴直乐,把羞恼不已的汉子给拖走了,远远的声音传来,“这么多年还被五哥压着打,难怪五哥不叫你随身保护,真若遇危险,你说谁保护谁?哈哈哈哈哈!”

幺鸡不服,粗嗓门提高八倍,“那万一缺个挡刀的呢?我不正好替上了么?”

凌嫚声音不急不徐,继续笑叭,“谁缺挡刀的,也不会是五哥缺,你可少操心吧!敢紧练练你这肚子,看肥成什么样了?敢情崔府的烧鸡不要钱?叫你一顿照五只的啃,再肥下去,五哥更不要你跟了。”

哼,谁家威武霸气的大人物身边,会跟个铁搭似的胖头陀?

幺鸡顿了一下,拍了拍自己健硕壮实的身板,又委屈又急切,“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这不是肥,我有腹肌的,而且,你不觉得我这身材,壮硕的很有安全感么?站旁边妥妥的靠山。”

昨天崔家那几个小子,还满脸崇拜的,来摸他的腹肌呢!

八块、八……呃,最近吃多了烧鸡,好像就剩下六块了,完了,难不成就因为比主上少了两块,就叫主上嫌弃了?

可谁能似主上那样啊?从成年起就一直保持八块腹肌,从来也没见少过,他嘴馋,偶尔少一两块,也属……正常?

正常的吧?

幺鸡跟着凌嫚走了,远远的声音里,透着无限懊恼,并保证从明天开始,一定把少的那两块腹肌,给练回来。

然后,崔闾眼神不自觉的,就往旁边人的腹区瞟。

八块腹肌?

他四块都觉得已经是此段年龄中人的天花板了,好多到了他这年纪的,别说腹肌,那堆的全是肥肉,鼓起来三五个月的孕人肚,他都觉着自己好棒了。

没料,竟还有个八块的神人在旁边。

哦,这人现在外貌三十多岁,那有腹肌正常,但是八块?似乎……有点……哼!

男人的嫉妒心,除了比拼事业、家庭和妻儿以外,对于身体的优缺点,从来不往脸上比,那是女人专属,他们比的就是身板健朗,腹部平坦分区如田,一般四到六块,已经是男人的骄傲了好吧!加上年纪限制,他走出去,完全能挺直腰板。

凌湙一眼便看清了某人,暗暗吸气挺腰的动作,噗一声上前将大掌按上其后背,轻轻往前一推,便齐齐出了门,然后才语带调笑,“我这是先天优势,你矮我一头,极限也只能练出六块来,强练容易伤身,再说,依你这年纪,没有大腹便便就很有自制力了,少几块就少几块吧哈哈哈!”

崔闾斜眼腹诽:妖孽,谁像你似的,还带逆生长的,简直……嗯,怎么有脸吐槽纪百灵是天命女的待遇?你自己不也是天命宠儿,气运之子么!

哼,我就是一个凡人,纯纯的本土古人,我骄傲了么?我……啊呸~怎么这么气呢!

知识体系的重新摄入,大量新词汇的冲击,使崔闾多了很多从前只能意会,而不能准确描述观感体会的词语,然后发现,还真是好用又易懂,简单又明了。

三言两句,就能精准的概括从前罗织的,叫人听了云里雾里的之乎者也,然后,两人小私心的开始在传播的话本里搞夹带,比如一个总爱找茬吵架的人,话本里用杠精两个字解译,然后,百姓们就知道日常怎么用了,再比如菜鸟,不是吃的,而是指新手小白等等等等,算是为日常交流提供一点小小的便利吧!

潜移默化么!方方面面能想到的,两人都顾及着一点,开个头之后,自然有机灵鬼会跟后头造梗出新,还是那句话,群众的力量无限大!

两人跟着人流,听了一会儿书,看了个戏台表演,然后又往街中心慢慢闲逛,边逛边说,夜里灯火摇曳,照的人脸上明明灭灭,也没人会来特意盯着人脸上瞧,倒叫两人放心了不少,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凌湙走在外侧,替崔闾挡着点拥挤的人潮,望着眼下的人头攒动样,笑着夸道,“元逸把这集市做的好,引了波说书的唱曲的来,倒是又带动了周边消费群,让百姓劳逸结合,活的更有趣味了。”

重点是,一点也不恶俗低媚,引进的本子里,都透着寓教于乐味,比如那情爱本子,也不像外头早前那种的,一味的教唆人要大胆求爱,反抗父母亲长也要跟男人私奔,好看是好看的,也狗血的引人,可结果呢?没人写。

奔者为妾啊!妾的生活能好过到哪里去?

哦,就为了一个男人,你就抛弃了生养了自己十来年的父母?外头文人雅士还大赞真爱勇敢!

啊呸~

崔元逸身边带着个从北境出来的李雁,遇到这种的,李雁直接撂过扔走,结果竟一本带有后续的都没有,她气的搓了把脸,把袖子一卷,哼,你们不肯把真实后续写出来,我写!

于是,她把崔元逸挑的话本子,后头全续了一段非常接地气的日常,前面有多轰轰烈烈,后头就要叫人有多骂骂咧咧,一经推出,立即引爆书友圈,百姓们做工,嘴里讨论的,都全是那为了爱情反抗父母的姑娘,有惋惜的,有跺脚的,有喷鼻骂人的,但再也没有了盲目羡慕爱情的了。

叫那专以写这种话本子的秀才急的直冒汗,捧着自己的书上街直呼,这是爱情,这是爱情啊~你们看看啊,难道都不为里面的爱情感动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啊!

让家里从前有被此类书误导,跟人真私奔走了的家长们,跑上前一顿痛揍,以前不敢找这些写书的秀才老爷算账,因为自己本身学识有限,但有针对里面的内容有微词的,就会被打上无知愚蠢之说,现在好了,终于有正常人写出正常的话本了,用真实内容告诫为爱冲昏了头的姑娘,真爱不是让你为了他,反抗父母亲人,抛弃家人朋友,只和他一个人好的,真爱你的人,会为了你排除一切万难,为获得你父母亲朋的认同,而努力向上,用实力争取你的,靠一张嘴被哄走的人,只会被轻贱、糟蹋,直至抛弃。

崔闾摇头,“元逸只是从旁协助夏县令而已,他可不敢论功,这些都是夏县令为体恤百姓辛苦,特意给他们找的排渲口,人闲生事,一天到晚累到头,再逛一圈回家休息,岂不比困守在家门里,因一言不合干仗强?”

民生啊!治理起来,就治的人口之食,家长里短,给人家安排好了挣钱门路,还得帮着想花钱门路,一进一出,才有流通,不止街市经济,家庭矛盾也是有钱就能消的地,很多事情看着大,当时以为天能塌,其实说不得真相的,都是钱闹的。

凌湙点头,贫贱夫妻百事哀,家宅不安,除了因情生事,大概率都是因钱起是非,富贵人家的和气,说到底,都是用钱铺就的,没钱?又哪来的和睦呢!

这一点崔闾就深有感触,早前想不通,现在却能坦然相对了。

凌湙从张廉榷嘴里打听过他从前的过往,后来,他自己也说了那一段属于崔锣锅的经历,一家子人被他折腾的不轻,连带整个族里都给整的死气沉沉,跟如今的他实在无可比拟,那一场大梦改变的,不仅是他,连同他周边的环境、亲人,都一起变了。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他的改变,而受感召而来?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因为有着天命推演,凌湙有时候说着说着,便会陷入沉思,总觉得崔闾的觉醒,像是属于自己的过期天命,在翘尾(yi)巴前,用最后一电格命,给自己开的终端局。

崔闾说过,他在属于江州局里,一直未曾出现过,只有传奇话本,传颂着他的存在,可江州本就是他故意圈养起来的地盘,真若出事,他不可能不出现,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可能被新的天命遮蔽了存在,被消失了。

一切历史传记都是由后人编撰的,崔闾说他命长能过百,这个他信,可崔闾说后世人传他,一直活了有两三百岁,甚至更长,他当时惊愕笑言,说要努力朝这个方向发展,可他自己清楚,除非能在这个世界修仙,否则根本不可能,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的新天命为了堵世人嘴,给他瞎编了个结局,真实结果,他就是被新天命剥夺了存在感,消失在了这个时空。

天上猛的打了个响雷,一旁的崔闾无奈的推了推他,低声道,“你又盯着它作甚?大节下的,可别再招了风雪来,扫了兴致。”

凌湙眨眨眼,突然绽起个俊逸非常的神彩来,引得周边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等瞧清崔闾的脸时,又轰然散开,街道喧闹都安静了不少,挤他们周围的人,开始有意识的给他们让了条道出来,连小贩们的吆喝声量,都紧了几分。

崔闾瞠目,“你故意的吧?还逛不逛了?”

凌湙上前,凑近了小声道,“我想把百灵叫到江州来。”

能把他被动消失的天命,一开始的现在,却受不了他的几眼盯,那它的力量获取源,必然就在所谓的天命男女身上,不管纪百灵现在还是不是了,都叫她来,然后,再看看她跟卢昱的所谓“天定姻缘”线,是怎么铺起来的。

他一说,崔闾就懂了,他刚给卢昱安排了个白月光,这家伙就想把天命女给弄来,就那天机小蠢货上的命盘表,指定会像受电磁干扰一样的,乱套乱转的。

崔闾摸着下巴沉吟一声,缓缓道,“这样,咱们打个时间差,而且纪百灵不能直接入江州,你把她安置在保川府,两人女人,不能同一时间出现,你懂吧?”

照天命表排演,爱有先来后到嘛!

那他们就得跟着那小蠢货的命盘表来,先上白月光,再上天定姻缘线,届时……看它的力量源从哪头取。

哪个女人胜出,就能辩出那小蠢货最终选了谁,好猜的很。

凌湙头一点,潇洒的扶紧腰上配刀刀柄,龇牙露出一抹疏阔朗目的笑来,“我懂,别看我未涉足过情爱场,可道理我老懂了,你放心!”

说完还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真的非常懂的意思,不要把他当情场菜鸟看。

崔闾搓了搓胳膊,抖落一地鸡毛,头一扭,声音足以让左近人听清,“回府。”

也别打扰人家逛夜市了,识趣点敢紧回吧!

凌湙呵呵笑着跟后头,眼睛又往天上促狭的望了望,小样儿,看朕弄不死你,敢消失我?拧了你脑袋。

崔闾摇头,这人大概是跟天命扛上了,总不怀好意的要用眼睛往天上盯,若非他身份使然,真就无法将他往正义之士上想,那盯着天命的表情,跟奸佞有的一拼。

哈哈哈,当然,太上皇怎么会是奸佞呢!

他不知道,对于现在的天命来讲,太上皇还真是。

一刻钟不到,两人就回了崔府,盏茶没喝完,府门将将落锁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马车驻停声,然后,不多会儿,崔诚进来,一脸凝重的秉报,“老爷,二少奶奶回来了……”

崔闾捧茶盏的手一顿,声音略迟疑,“是还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崔诚低头,眼眶泛红,“吴队长、吴队长没了,二少奶奶带回了他的尸体,还有二少爷他……他……”

崔闾咯噔一下,心里冒出了个不妙的预感,果然,崔诚再道,“二少爷被和州的沙匪劫走了,二少奶奶派了吴方去追,结果,吴方拼着条命回来,说……说、说二少爷顺了沙匪,留在那边娶了沙匪的女儿……为妻,还、还叫吴方给二少奶奶带了一封休……休书回来……”

砰一声,盏茶摔落砸地,崔闾气的都笑了,半晌扶着膝头,与太上皇对视,“你看,我是不是生了个好儿子?断了条腿还能叫沙匪的女儿看上,呵呵呵呵~他可真能啊!”

最后几个字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太上皇担忧的把住了他的肩头,按着他,“帷苏,冷静,你别激动,一帮沙匪而已……”

回头再去抄一遍他们的老巢就是了,又不是没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