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崔闾回了衙署后院先梳洗了一番,连日的疲惫令他眉头带上倦色,旁边侍候的崔诚捧着一碗黄芪炖煮的老母鸡汤,撇了上面的浮油,点着一两根泛着青绿叶的蕹菜,跟旁边笑眯眯奉承道,“沣少爷见老爷连日忙碌,很是心疼老爷辛苦,今儿一早就去码头上守着了,新鲜从船上过来的蕹菜苗,焯了水下汤一点不涩口,说冬日见着这青绿生气盎然色啊,老爷心情肯定好,定会多多用上两碗的,老爷,孩子的心意,可不好辜负啊!”

崔诚跟了崔闾大半辈子,先是帮着带大了崔元逸,后又看顾大了崔沣,自己的儿孙都没花多少时间陪护,一颗心是真跟着崔闾转,俩人名为主仆,实则情意堪比兄弟,私下里说话便比在外头随意,一涉及少爷、孙少爷的,崔诚语气里就更多了两分亲切,带着瞧自家儿孙般的骄傲和自豪。

大少爷和长孙少爷,都是他亲手扶着学的走路,崔闾那时候学老夫子那套,父不抱子的言论,明明心里想的很,就拉不下脸上手抱,崔诚就觑着没人的时候,故意将大少爷引着往老爷子跟前走,大少爷那时候路还走不稳当,跌跌撞撞的往前扑,终是三回能有两回恰巧扑到老爷的胳膊弯里。

到了长孙少爷,隔代亲的言论又出来了,这回老爷子不叫人跟后头当托了,觑着没外人在的时候,便会主动上手抱一抱长孙少爷,但也只到长孙少爷三岁半开始记事后,就也不再抱了,说怕孩子太亲近自己,以后不好教导,于是,在长孙少爷的记忆里,祖父是严厉的,只在他学业有进步的时候可亲近。

崔诚这么提一嘴,也是在提醒崔闾,别忙的忘了衙署后院,还有个专门上府城来陪他的大孙子,除了前几日祖孙还能一道吃个早膳,后头这小半月竟然没陪过孩子一天,午晚膳压根不见人,闹的孩子也跟着没味口,整日关在后院里看书,也不出门逛街,连南城门发现那样大的热闹事,也没见他说想要去看看。

老爷子把大孙子给冷落啦!

崔闾这才一拍脑门,记起自己这衙署后院里头,还有个专门来陪伴自己的大孙子,倒也不是故意的,而是自己自从进了府城后,就一直只有自己和崔诚两个人,儿子们来来去去,也留不到身边多久,毕竟家业全在滙渠,那边得有人主事,儿媳妇们也不好说离了家,特意来照顾老公公,好说不好听呢!

而一般这样的情况,要么就是老爷子续弦,要么为图省事,直接抬一房妾室回来照顾起居,可崔闾哪有这个心?

从梦中醒来后,就一直绷着根弦的找机遇,破局,想替家族改一改命,出了滙渠后的每一天,都跟踩着刀尖上似的,一颗心始终悬着,哪怕太上皇目前看着没什么危险性,可他一直记着他的本性,狮子打盹,不是因为他真睡着了,而是他没有认真在捕猎。

老爷子每日都在警醒自己,不要因为对方目前好亲近,看着说话做事很有结交之意,可别忘了君心难测,一发火抬手间就能灭人族的存在,他一点都不敢放松,刻意又得不那么刻意的与之攀附,来往。

心累,加上忙碌,回到后院连话都不想说,自然也就想不起来找大孙子说话聊天了。

但崔诚这话说的也太肉麻了,叫老爷子不由抬眼微眯,斥道,“可快别瞎传话了,沣儿才说不出这话来,指定是你这老货自己编的,看看,鸡皮疙瘩起来没?”

崔诚躬身嘿嘿笑了两声,将托盘往前递了递,还是劝道,“老爷也顾惜着自己些,听说那洞里味道不好,回头熏着了,还得累沣少爷照顾和担忧的,他近日一直在后院里背书,就等老爷抽查呢!”

崔闾叹息,接过碗道,“那孩子心气也高,跟他爹一样,总想给我挣脸,这指定是听着什么流言了?”

崔诚不说话,也就默认了有人在崔闾顾不到的背后,去他家儿孙面前嚼舌根了。

崔元逸今年是不能考的,崔闾是平地起高楼,一下子打了江州所有读书人一个措手不及,有些自持才高的人,难免要不忿,读书人么,总仗着刑不上大夫讨嘴上便宜,觑着崔闾新官上任,肯定不敢跟读书人撕巴,就什么话都没顾忌的传,反正法不责众,他还能把过嘴瘾的书生全抓起来不成?

可崔元逸不能考,崔沣却能。

原来的计划,是崔闾想推儿子上位,叫他凭科考入仕,一步步往上爬,用个四五六年的,再有银钱开道,总能爬个差不多的高位,好给家族挣一把保护伞,孙子年纪小,可以再等两年进考场。

可世事就这么难料,最后上位,还一下子上了高位的,是崔闾他自己,这把子,就把儿子给杵那了,今年科考,崔闾指定是取不了属于自己的门生,今年不考,就给了那些嚼舌根的话添了实锤,说崔氏就是凭谄媚上的位,实则子弟没学识,连考场都不敢进之类的屁话。

崔沣人小,可他也不是个怂的,自然被这话气到了,小小个人,心里拿定了主意,见父亲回了滙渠开始重新掌理族务家事,自己就立刻更努力的捡起了书本,决定参考来年的县试。

来年他也就才十四岁,他祖父和父亲,都是快成亲的时候,才去考个秀才回来撑门面,他要十四岁考个秀才回来,看羞不死那些敢舞到他面前来的,那些长舌头书生。

哼!

打量谁不会读书啊!

于是,进了府城也不出门玩,除了人多太拥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想以最好的名次,最小的年纪,把那些人的脸打歪,通通打肿。

憋着这口气的,整日的也就不出门了。

这都是有崔执那个小耳报神来说的,说沣少爷看书一看看半夜,早时天不亮又起来看,也劝不动,无奈,只能找了自家爷爷来拿主意。

于是,崔诚就告诉他,让他在沣少爷面前念叨老爷子没味口吃饭,想吃新鲜菜的话,又提了一嘴码头那边,日日有从北境暖棚出产,快运来的新鲜蔬果。

祖孙俩这么一合计,终于,小的出门了,老的心情也好了。

崔闾一碗汤羹下去,心里确实慰贴了不少,笑着指指崔诚,“你用心了,回头自己也去用一碗,年纪也不小了,好好养护着些,老爷身边习惯了你,也用不得旁人,嗯,崔执那头你放心,先叫他跟着沣儿后头多念几年书,等年纪到了,就放了他的藉,也叫他下场去闯一闯,阿诚,大宁新律,奴者脱藉参考不用等三代了,崔执的前程我记着呢!”

崔诚一下子就给崔闾跪下了,声音也跟着哽了起来,连声哎道,“谢老爷大恩,哎,老奴这就叫小执过来给老爷磕头,哎、哎,真好,那小子真有福气,嘿!”

崔闾摇头,看着崔诚高兴的找不着北的样子,笑着起身拍拍他,“走,去看看那两个小子,听说连商超都不爱逛,那里的东西就一样也没看中?”

崔诚垫着脚跟后头,边走边道,“哪是没看中呢?是根本没进得去,听我家小子说,沣少爷是受不住姑娘小媳妇的眼神,给瞧害臊了跑回来的,老爷,宅子那头上门说亲的可要把门槛给踏破了,大少奶奶一律给推出了门,只说沣少爷的婚事自有老爷您作主,这可把一众媒子给急坏了,偏又没人敢来扰您,就天天的上门继续去堵大少奶奶和大少爷了,我们家大孙少爷,现在可是全江州高门贵府里最看好的乘龙快婿,许多姑娘抢着嫁呢!”

等他来年考中秀才,恐怕保川府的高门,都得往这边递相亲贴子,小小年纪的崔沣,是现在江州大热门女婿第一人选。

这话确实取悦了崔闾,当年为了保持低调,龟缩一隅,他给几个儿女挑的婚事,都是矮子堆里拔高个,其实心里都不怎么满意,家门挑不上,只能挑人品,好在目前都过的挺好,生的孩子们也个个听话,全家不着调的就一个老二,约莫是自己从胎里就长歪掉的。

想起昨夜里才收到的二儿媳来信,崔闾心情又过山车般不好了起来,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爽的气声出来,也好,从此老二应该就能彻底安生了。

没了腿的人,又能怎么蹦跶呢!

孙氏还是果决的,性情里虽有着孙家生意人的奸滑,可轻重远近分的清,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选择,动起手也毫不含糊。

想着那封随信而来的,自请下堂的休书,崔闾挑眉,这儿媳妇以往确实窝在老宅浪费了,小心思一套一套的,以退为进,将自己不得已斩断丈夫双腿的苦衷,没费一个字的全讲了个清楚,哪怕他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也叫她这一封自请下堂书,给弄熄了火。

比起一府之主的儿子,给冒充劫道马匪的私盐贩子下跪求饶,那还是叫他断了腿求不了的好。

比起一府之主的儿子,谄媚的要代表老父亲,以一文钱一斤的白菜价,将手中海盐全部抛出,以搏一个所谓的合作,实际保命的屈辱协议,那还是叫他断了腿出不了门的好。

怪不得毕衡都不给自己写信了,原来是叫他这好儿子,给下了药,拉的去了半条命,根本提不起笔来写信给他告状。

要不是孙氏这个枕边人发现的早,那押运海盐的车队,真有可能全部被老二带沟里去。

崔闾看到信时都给气乐了,真没料他这儿子还有这本事,刚进入西北长廊,就为自己谋了个前程,还是西北都统亲自给安排的,督盐司户。

毕衡口述,让孙氏代写的信上,语气都能听出气到发抖的模样,督盐司户,督的是私盐贩子,打击的是百姓吃廉价盐的门路,实际早成了官方摆设,官盐利薄,私盐利厚,这个督字,早成了空谈。

结果,他崔仲浩,跟捡着便宜了似的,高高兴兴接了官,然后一转头,就将他们一行人,当私盐贩子给打了,好嘛,敢情督的就是他们这一道的,拿他们给自己铺路呢!

关注着整个西北长廊线上的京中大佬,都被崔仲浩这一骚操作给惊呆了,然后就是一阵爆笑拍桌。

哪来的倒霉小子?简直是上天派来襄助他们,扳倒毕总督和那狗屁往皇党倒戈的崔氏家主吧?

想做官啊?京中有皇帝看着,不好运作,地方官只要不是一州一府之长,底下官随便做,于是,崔仲浩一下子就当了西北盐道盐科给事中。

皇帝私下里给毕衡写信,满纸骂的那叫一个口沫横飞,说朕在宫里都跟着你一道丢脸,上朝顶着满堂大臣们揶揄的眼神,全在明明白白的看他笑话,整顿西北盐道,竟然整出了个天大的笑话,问这崔仲浩是哪冒出来的傻叉?敢紧弄死了,别放出来丢人。

孙氏全副身家的银子,都押在了这次的货上,连着两个妯娌,和娘家嫂子们的,丈夫这一顿操作猛如虎,让跟着盐队蹭保护的商家们,全都差点赔了个底掉,平日再好说话的人,都急赤白脸的来找她了,统统不听周旋话,就要一个结果,是不是他们的货,被她男人当人情送了?

海货论车卖,一千两银子的货,被崔仲浩许给西北长廊线上的商贾,只收五十两过手费,你直接说白送得了,把那些随队的商贾气的直接破口大骂,也顾不得他身份了,什么玩意?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崔仲浩还挺振振有词的在那逼逼,说什么这些海货在江州遍地都是,根本不值钱,他作为州府家的公子,征用一下他们的货物,给自己找个门路怎么了?回去江州自有他家老爷子买单,他们应该感到幸运,而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来找他吵闹。

孙氏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想不通,这天天睡一起的人,是怎么疯魔的!

毕衡也是被皇帝一封信骂醒了,再不能因为崔仲浩是老友的儿子,而再纵容了,撑着病体爬起身,指挥着押送海盐的,那些特意被崔闾放进车队里的盐场灶户刺头,去与西北都统抢盐车夺盐道,不能再在西北长廊线上停留了,必须快点出了这地。

那已经被崔仲浩送了人的盐车,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再被夺回来?两方人马当然撞到了一起,厮杀起来自然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带着后头蹭车队的商贾们,也一起跟着遭殃。

战斗打到了后来,通通杀红了眼,孙氏护着车队,也没能侥幸脱身,她不顾自身安危的,高声祈求崔仲浩带着他身后的西北盐道的人,帮他们自己人一把,结果惹得那都统大笑,一刀拍在崔仲浩骑着的马上,叫马儿吓疯球了般的跑进战斗圈里,然后被那些杀红了眼的商贾护卫,跟保护毕衡的和州亲卫,以及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灶户刺头们,一起砍下马来。

马儿驮着崔仲浩疯跑了数十圈,崔仲浩半截身体拖地,腿吊在马蹬上,等孙氏找到他时,人已经剩了半口气,腿至小腿骨那块上的肉,全被马蹬子磨没了。

孙氏亲手砍下了那双废腿,拖着半截身体的崔仲浩回了临时驻扎地。

讲真,找到人时,她心里甚至在祈祷,人没气了多好。

崔仲浩用一双腿脚,体验了一把官场的黑暗,这才知道,自己在江州是受到了亲爹多大的庇护。

可惜迟了,他残疾了,从此就是个没了腿的废人,而那身叫他耀武扬威的官袍,早成了破布条,被孙氏挂在他的床头上,日日嘲讽他,讥笑他。

毕衡来信骂他怎么养的儿子,竟然教出个这样的蠢货,害他们一行人,差点阴沟里翻船,好悬拖着半条命的出了西北长廊,货也丢了三分之一,跟队的商贾气的说下次再不来了。

崔闾气的洋洋撒撒一长篇,也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道是:走前我就与你说过,此子眼高手低容易走偏,叫你看着点管着点,老子才不信他那拉肚子药你吃了不知道,你不给他机会出去当饵,那西北都统怎么可能上勾?我好好的儿子,就算蠢了点,也没得叫人祸害成残疾的道理,你给老子等着,这事不算完!

没有个好说头,你个老东西,永远别想再踏进江州一步。

他的儿子他清楚,蠢是蠢,但胆子还没这么大,明知道他老子是站哪边的,还要与他对着干,他懂得亲疏,因此,能说通他如此犯蠢,引敌上勾,好被一网打尽的,只有可能是毕衡。

就算他儿子真的脑子有病,突然疯魔做出如此蠢事,他也不信毕衡没动一丝手脚,全然无辜样。

只能说,计划可能是放线吊鱼,引蛇出洞,结果局势他没掌控住,叫崔仲浩这傻子真入了人家的局,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为什么如此肯定呢?

因为皇帝的申饬,只在毕衡的口述里提过,崔闾这边半点消息都没得,按理子不教父之过,皇帝没理由不来申饬他,而后头事情了结后,皇帝也没有下旨处置崔仲浩,这个令他被满朝臣工嘲笑了几天的罪魁祸首,跟把他遗忘了似的,不符合秋后算账的流程。

如此,再往前推导,崔仲浩是怎么有机会认识的西北都统?没有人引荐,他一个只有秀子功名的人,是怎么见到二品高官的?

再回头理一理毕衡的身份,就很简单了,他的身份总够令西北都统请他吃席,而席间带一个友人之子共同赴宴,是不是很正当?

崔闾眼眸沉沉,他是说过,让毕衡找个机会,让次子吃吃苦头,可没叫他把人给造成残废,还害得他们夫妻离心,日子后头还怎么过?

到现在,他也没收到次子的只言片语,孙氏的信上看不出什么,只基本陈述了路上发生的事情,和她作为妻子砍断丈夫双腿的无奈和愧疚,至于真实内情,看来她并不清楚。

信是崔闾从南城门地底下的洞里爬出来后,送到的,摆在他的书房内,看完后他就回去补觉了,但也没眯瞪着,脑子里一直在就信上内容转着圈,前后左右细细推演了一遍,才终于有八九分的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测。

毕衡确实是拿他儿子当饵放了,然后可能套没设好,叫那西北都统黄飞鹏将计就计了一把,他丫的没法跟自己交差,可能一把泻药他自己又给加了一把,完了就说自己快被他儿子药死了,嗯,很好的折抵方式。

崔闾有时候真的很不想去窥探人心,可奈何有些人做事,顾头不顾腚,总能叫他轻易看出破绽。

连起获那么大批财物的好心情,都不能弥补老友这种欺瞒行为,带来的心梗。

崔诚陪在身边,很殷勤的招呼着自己孙子,忙着给这爷孙俩腾地方说话,收拾书桌,又端了茶盘和果子,上面都是近日府城内时新的花样,水路通后,百姓桌上的吃食也跟着翻新,海货的样数终于可以减一减了。

崔闾看着在自己面前显得有些拘谨的长孙,笑着招手,“过来,祖父问你话。”

崔沣绷着脸,努力挺直了腰杆子走到崔闾面前来,抬眼望着面前威严日盛的祖父,比那时在家里更有气势了,哪怕衣裳仍穿的和在家时一样,也没着官服什么的,但就让他感觉,祖父身上的气势变了。

他抿着嘴,等待着祖父训话。

却没料祖父却拉着他,叫他坐在他腿上,像诚爷爷跟他说的小时候的场景般,半搂着他,摸着他脑袋轻声慈爱的问他,“来府城住的惯么?听说你日日勤恳念书,准备来年下场?傻小子,咱们家不惧人言,管谁在你耳边上念叨,你就叫他到祖父跟前来说,看祖父不碾死他,嗯,碾不死,也能怼死。”

崔沣整个人都麻了,青竹似的身板挺直的像棵松,动也不敢动,脸色爆红,耳尖尖都红滴血了,呆呆的仰脸望着崔闾,眼睛瞪的溜圆。

他祖父说啥了?

完了,他耳朵不好使了,竟然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哦,对,碾死,碾死谁?怼人,怼谁?

他这反应,叫一旁的崔诚低头闷笑,不得已提醒崔闾,“老爷,您吓到沣少爷了。”

崔闾也发现了,一时怔了怔,忽尔大乐,揽着孙子笑的眼泪花直冒,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别怕,祖父是好久没与我儿亲近了,一时情不自禁,沣儿吓着了?嗯,以后习惯习惯就好了。”

说着摸了摸他的头,叹息,“小小年纪的,别整日关房里看书,也出去走走,若嫌江州人多眼杂,回头我让人陪你过江去保川府玩玩去,或者,等你五叔在北境站稳了脚跟,你也可以去北境开开眼界,总之别关成个呆书生,我们家呀,还暂时轮不着你操心,家族荣耀,府宅事业什么的,自有祖父和你爹呢!你这年纪,就该四处多走走看看,别太拘着自己了。”

崔沣看书的眼睛本来就熬的红红的,这会儿听见祖父这样说,一时没忍住,把头埋进了祖父宽厚的怀里,细长的手臂也不自觉的搂上了祖父的颈项,沉闷的声音带着哽塞黯然,“可是孙儿想帮祖父和父亲减轻负担,要是孙儿能快点长大就好了,祖父,孙儿不想再看到您再给累病了。”

不管外人怎么评价崔闾前半生的为人处事,是不是有吝啬亏待其家人,但在崔沣心里,他一直是受祖父优待的,祖父严厉,却没克扣过他,所以,那半年看到祖父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他心里是真正焦急害怕的。

崔闾抱着他,像小时候哄睡那般,往他内室里走,声音温和轻缓,“好,那我们沣儿就快点长大,回头就跟在祖父身边,帮着祖父做事,接手家业,当一个振兴家族的中梁抵柱。”

崔沣靠着轻轻点头,小脑袋禁不住的往一边歪,显然是困意上来了,之前只不过一直在硬撑。

崔闾将人放在床榻上,吩咐一旁守着的崔执,“你陪着沣少爷睡一会,回头可不许纵着少爷这么点灯熬油了,不然叫你爷爷扣你肉菜。”

崔执已经从自己爷爷那边,得知了自己往后的出路,人早就激动晕了,冲着崔闾就叩头,一连声的保证,“老爷放心,我晓得了,一定劝着沣少爷出门走走,不点灯看书。”

说完顿了一下,道,“沣少爷前个说,要在院里挖个地窖,也学北境那边弄个温室种菜,这样老爷冬日就随时有菜吃了,不用等船专门来回送。”

江州地少,府城的大部分田地都种的粮食,菜果之类的非常少,每年只夏秋两季能吃些丰富的菜蔬,余下两季都吃的腌菜,吃的人嘴巴起泡也没法子。

崔沣有这份心,叫崔闾很是欣慰,同样拍了拍崔执的脑袋,“无需你等劳神,回头老爷自己叫人弄,等沣少爷醒了,你只管与他说,好好在府城逛逛。”

是以,等娄文宇在前衙客房里休息好了,来寻崔闾,就见崔闾正在翻看新鲜果蔬储藏法,以及温棚种菜法。

娄文宇摸不着头脑,上前问,“崔府尊,今日不准备开挖那扇精铁门了?”

崔闾头也不抬,声音幽幽,“挖什么挖?娄大人,崔某爱财,可也知道事分缓急,您放着更重要的事不查,就专注着那铁门后的东西了?”

娄文宇叫他问懵了,一脑袋问号,就见崔闾终于抬起了头来,无奈道,“事泄前朝余孽,不管门后头有什么,现在我们都不能动,否则后头开出什么来,咱们谁都没法说清楚,娄大人,您现在的关注点,不应当在挖出来的财物上,而是前朝余孽,前朝皇五子那个漏网的妾和子上。”

他也想打开铁门,瞧瞧后头有什么啊?

可与前朝余孽牵扯有关的事情,敏感又紧要,已经不是他们二人能独立开干的事了,这事必须得往京中报一报,等待皇帝指示。

娄文宇这才反应过来,就说他怎么总觉得哪里漏了一个关键点,是了,他得往京里递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要让皇帝知道,他们查到前朝余孽的消息,却不想着上报,而眼里只盯着财物,呵呵,那后果……!

崔闾摇头,从桌案上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折子,“娄大人看一下,若没什么问题,就请盖上武将军的州府印,递上去吧!”

他才不会独自递,既然娄文宇非要来分一杯羹,那这在关于前朝余孽的浑水,也必须淌,万一有个什么责的,也有人分担一二。

娄文宇眼角抽搐,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只在起获财物的数量上看了好几眼,最终没说话的点了头,“行,那我回去盖印。”

一个宝库,只有起获的违禁品不能留外,崔闾上报给皇帝的实数上,并没有真的如实禀告,截了三分之二下来,娄文宇心知肚明,自己这边只要在折子上盖上印戳,保川府就能得另一个三分之一。

就地分脏这事,害,皇帝未必不清楚,可他上次已经拉走了一批,这回可再张不开口了,崔闾捏着这个分寸,很自然的,就替自己的府库挣到了一笔入账,直把那账房先生高兴坏了,接连几日走路带风,连王听澜来找他商量,跟他划点银子,安置南城门那批妇人时,他也没挂脸,而是在请示过崔闾之后,很痛快的批了条子,把安置费用给了王听澜。

崔闾的眼睛,却盯着南城地底下的那部分空间,思索着是填了,还是开发个什么用途,好废物利用,那么大的空间,人工挖也需要耗许多人力工费,填了怪浪费的,尤其江州地面种植区少的情况下。

他孙子说挖地窖做暖房种菜的思路,倒是给了他启发,不知道能不能在下面开辟培育果蔬类的作物,回头得找些经验老道的老农下去看看土质去。

想的入神,董经历来了,手里捏了个厚厚的册子,躬身向崔闾请安,“大人,卑职整理了近五十年内,六个县镇里,不曾有过任何买卖,转手或大变动的区域,其中……”

崔闾抬头,就听董经历一脸为难,挠着侧脸上的鬓角,硬着头皮道,“其中,滙渠县也占其一。”

他们家族上百年没挪过窝,崔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闻言倒没异样的点头,“知道了,还有其他几处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