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至午时,崔闾的房门才将将打开,担忧了一夜寸步未离开的崔诚,忙带着小厮上前,弯腰扶着崔闾,声音一如既往的亲和,“老爷饿了么?灶上温着参荣鱼翅粥,小火吊了一晚上,口感正适时,要上一盅么?”
崔闾就着小厮的手洗漱,拿了巾子细细擦面,鬓角脖颈处更用温帕子缚了一会儿,直感觉脑子终于醒过了神,思维清晰,眉眼恢复如常,这才掀下失了温的帕子,重新沾水搓手,边搓边轻声应答,“嗯,上一盅来吧!”
崔诚立即哎了一声,颠着脚亲自往厨下去了,只临去前,将早备好的茶水端放在了一旁的桌几上,崔闾的习惯,醒后必得先饮一杯温茶润喉,清嗓子。
等小厮将洗漱用具撤下去,屋中便只得他一个了,这时,崔闾才算是真正完成了从刚起床时的慵懒状态里,过渡到外人眼里的精明干练大老爷武装下,一日精力开始高度集中期。
恢复了常态,理智也就跟着回来了,特别是一觉醒了之后,那爆棚的燥郁情绪,也跟着消减,端起温茶润口时,也顺带理起了眼前局势。
自从做了那个梦后,他一向不吝以最恶的心思揣度人,因为没有准确方向,便瞧着哪个位重钱权者,都像是要搞破他家族的推手,连最初与毕衡接上头时,都还起过防范之心。
他太急了,便瞧着谁都像恶人,极致整个江州在握,才有种我命由我不由天感,可这种感受,在遇到至今天下最尊贵之人,那种仰天不能极的防备心理,彻底主控了他的神经,叫他瞬间陷入草木皆兵状。
人太上皇或许不是那个意思,他所有的反应,都建立在梦里那场奇遇里,提前窥得了“天机”,可万一太上皇现在还没起征伐海上的心思呢?或许只是人家初初草拟的一个未来计划呢?他这般大的反应,就跟人家已经将事情做了似的,提前审判了人家的功过。
崔闾抚额,理智回笼后,他不得不承认,论心计城府,他不及太上皇多矣。
现在可怎么弄呢?他竟是把太上皇给弄牢里去了。
且依着太上皇那网状的心眼子,他指定要怀疑自己了,搞不好这会儿他的人已经往滙渠去了。
正思忖着要怎么把这一截漏洞给糊弄过去,那头崔诚已经捧着托盘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目前担任衙差班头的陶小千。
大宅那边并脱不了人,吴方跟着老二夫妻走了,目前府宅守卫暂由副队钱鑫管理,虽说对这个儿子挺失望的,可到底也不能真的无视其生命,更何况还有二儿媳跟着,她这次的表现倒挺令他刮目相看的,从允了她可以参与一股生意起,她就开始联络各路供货商,不仅带着娘家兄弟,连两房妯娌那边,也带携出一份干股,叫她们只出银子等分利,从出发时起,几乎隔两天就借着驿站往家送信,倒叫崔闾知道了不少盐队运输过程中的曲折事。
果然,从车队进入西北长廊线开始,那一波波打着各路名号,来抽头的地霸路匪就来了,听说毕衡日日难以合眼,雪花似的拜帖投出去,却反馈者寥寥,大家都在观望,都在等着看那一路的盐台道的反应。
崔闾敛目,觉得毕衡还是太小心了,行事过于谨慎,反倒失了气势,会被人瞧轻,反打一波下马威。
似这种本来就与钱挂钩的商贾争斗,涉及利润巨大到朝廷都顾忌的地步,他一出招时,就不该想着还能有和谈的可能,换他作为押车官,是不会与人先礼后兵的,直接以强硬之姿撕开这等表面平静,先把水搅浑了再来摸鱼,也比被人先下了面子再用强,来的更提气。
毕衡打头这一战,估计要吃亏。
陶小千觑着崔闾将一盅粥吃完,才拱了手开口,“大人,前衙那边,武将军已经等了您半日,瞧着似有紧要事相商,若非属下等拦着,怕早闯进后院了,只目前属下们也拦不住了,武将军叫了人,将衙署大门堵了,嚷嚷着说您再不现身,他就……”
在崔闾瞥过来的眼神中,陶小千躬身道,“……他就拆了我们衙署大门……”
那就是个混不吝的兵痞子,陶小千能阻他半日,已是极限,再若阻下去,那真要拆家。
从滙渠出来时,陶小千身上还带着少年人的活泼,但经一次海战,又与漕运帮众,以及保川府那头过来的官兵们,打了两个多月的交道后,整个人便脱胎换骨般的成熟沉稳了起来。
崔诚在旁描补,“老爷休息后,武将军来了好几趟,后来就干脆坐等在前衙不肯走了,小千也是尽力了。”
崔闾点头表示知道了,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冲着陶小千道,“你回前衙去,就说本府刚起,还在用膳,态度慢怠高傲些,拿捏着点语气,把他激出气来,然后作势拦上一拦也就是了。”
陶小千摸了把脑袋,崔诚在旁轻拍了他一下,将他推走,“别动真格的啊!略拦一拦就把人放进来。”
武弋鸣的急迫态度,倒是解决了崔闾的难题,他摆好了茶盘,一副消闲之姿,坐等鱼上钩。
前衙那边果然没拦住人,叫他带人冲进了后院,结果以为的府台大人休息之说,果然就是用来阻挡他的搪塞之词,人家正煮茶品茗,好不悠哉呢!
顿时间,武弋鸣就气冒了烟,上前就要掀了崔闾的茶盘,好在陶小千跟后头及时赶来了,刀也不敢拔,棍也不好使,干脆张臂从后头一把将人抱住,边抱边将人拖离开自家大人面前,嘴里还不断道歉,“对不住,得罪了,冷静啊武将军,冷静。”
崔闾闲坐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对陶小千道,“不得无礼,还不快放开。”
说着又似自言自语,“本府这套茶具乃祖传古物,武将军便是打碎了,也应当能赔,没事,全当一起听个响了,回头将账单送到武将军府上就是。”
武弋鸣的将军府空的能跑马,否则也不能对着被拉空的江州码头仓库瞪眼跺脚,然后只能听从崔闾的提议,去打东桑夺船抢钱,一套祖传的古朴茶具,听起来就很贵,叫他霎时就不敢再动,并远远的站离茶盘边,免得有被人栽赃讹钱之嫌。
崔闾轻哼一声,自顾自斟茶自饮,半点没有要开口质问他,强闯内院是怎么个意思的话。
好歹也是一府之主,哪怕强闯者是个将军,也该问一声罪责才对,武官闯文官府邸,在京里可是要被逮着参本的,你倒是问一问啊!
问了他不就好借此话头,引出因他入监的几人,不过是误会一场,该放就放的话术了么?
你倒是问啊!
那怕回头参我一本呢!
武弋鸣也是苦逼,他接受到了主上叫他不得擅动的眼神,可他师傅却一副等你小子来捞的自信,他要不做点什么,闹点动静响声,回头就得接受他师傅的暴揍,所以,这个衙,他不得不来闯一闯。
但要人的借口,却一时半会没想出来,此时又不免气结于娄文宇的缺席,当然也不能怪人家,他滞留在江州久不归,保川府总要有人坐镇,娄文宇也是实在分身乏术,忙不到他这边。
崔闾似不见他的窘迫踌躇,态度温和的闲闲发问,“武将军这般急切寻我,是有什么事?或者,武将军是特意赶来问询……”
武弋鸣眼巴巴的盯着他喝茶的动作,就见崔闾眼神一闪,开口道,“武将军是担心昨晚冲撞了你的人,被本府……”
他大喘气的顿了一下,欣赏着武弋鸣紧张绷紧的肩背,和攥着腰刀青筋毕露的手,语气轻缓闲适,“被本府网开一面,放出监牢?”
然后,不等武弋鸣给出反应,就紧接着道,“武将军放心,他们并非本府友人,不过昨日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本府绝不会因为与他们同行一场,就放任他们对将军不敬,是以,这监牢他们蹲定了,唔,至少得蹲个十天半月,才能叫他们记住武将军的威仪,保证下次他们见着武将军的脸,就远远的绕开,再不敢轻慢冲撞。”
武弋鸣在崔闾说话时,几次蠢蠢欲动的想张嘴,奈何崔闾就不给他机会出声,直等他将话说完后,才笑眯眯的抬眼望向他,似在等一个“同流合污”的赞许之意。
很有一种,我们既是同僚又是同盟,但有人敢对你不敬,哪怕受指摘也要顶住压力力挺你的义气,一副是不是很够意思的意味眼色。
堵得武弋鸣心头发苦,舔着嘴唇来回磨缠,终于,还是异常艰难的,非常气弱的出了声,“那什么,崔大人,其实您大概、约莫是误会了,那个……他们,我,呃……”
崔闾耐心十足,也不催促,终于,等到了武弋鸣一咬牙心一横的遮掩之词,“他们是我认识的人,过江看我来着,昨晚我就是想与他们开个玩笑,并非是真的冲撞了我,崔大人,都是误会,您把人放了吧!”
可怜他扯个谎汗都要流下来了,主上不准他暴露他们的身份,想来想去,只能用认识二字来糊弄糊弄,可到底从内心里觉得,对主上不够尊敬,有堕了主上威仪之罪,显出一副心虚之感。
崔闾讶然直起了腰身,惊道,“原来竟是将军熟人啊?怪道他们能轻易踏入江州呢?武将军,你这事可干的不地道,熟人来探看你,怎地还给人开这种玩笑,竟开到监牢里去了,真是罪过,快,来人,随本府陪同武将军一起,去把人接出来。”
说着又似安抚他道,“武将军放心,本府先前说了个小小的谎言,对于那几人虽不是友人,倒底也有一路陪同参观之义,故尔在入夜时分,是嘱咐了家奴给其准备了夜宵,没有过分苛待,呵呵,这不怕将军怪罪本府不与您一条心么?这才没敢说招待夜宵之事,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弄巧成拙了,幸事幸事啊!”
他一副感慨庆幸样,演的那叫一个不着痕迹,让武弋鸣一下子撇了那股异样感,感激的连连拱手,“没有弄巧成拙,没有弄巧成拙,哎呀,崔大人还是做事周到,处处周全,武某佩服,感谢,多谢哈!”
太好了,以他师傅每日的消耗,夜宵是不能断的,有了崔大人的照拂,想来他师傅那边,当不会因为断食而心生暴躁了,他这顿锤总算是逃过去了。
武弋鸣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崔闾落他身后半步,笑的眸中深意连连。
二人直往前衙旁的偏院去,衙署监牢就设在那边,此时刚过午时,牢中放饭不久,守在监牢门前的衙差们,三三两两的,正捏着鼻子躲门边上来透气,见着崔闾一行人过来,忙齐唰唰束手来迎,一个个低声下拜,“见过府尊,这大午下的,您怎到这肮脏地了?大人想要提谁,只管叫卑下们捉了往前堂去就是,这里可进不得。”
崔闾板起脸来,故意提了声音道,“衙署之地,哪处是本府不能踏足的?你们当着值,不在牢内看管,怎地一个个偷闲歇在外头?回头自去找刑房领板子,各仗五下。”
那说话的衙差一脸苦相,抬眼望向崔闾欲言又止,武弋鸣心里咯噔一下,拨开崔闾急声发问,“你这阿臜货,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昨晚进去的人,有什么不好不成?”
崔闾心头也跟着一紧,他借着武弋鸣的由头,好自然的将昨晚之事过渡过去,就算是亡羊补牢,至少形势上,指在身份未破之时,己方好不至于落处下风,毕竟他也不想那么生硬的,自打嘴巴的把人放出来,用武弋鸣作伐子,颇有种掩耳盗铃之感,但自己至少不会再深陷被动之中了。
那衙差见两位大人误会了,忙急的连连摇手,指着牢里道,“大人若不嫌弃……”
话没说完,就见牢门整个从内里被人拔起,里面跳出来一个小姑娘,捂着鼻子一连串干呕,直跑到院内空旷处,才仰了脖子大口呼吸,边吸气边跳脚,“臭死我啦!个死幺鸡,简直太讨厌了。”
喊完才发现院内的好几双眼睛正盯着她,一瞬间,她就又恢复成了一个无害的小女孩,捏着嗓子道,“你们在这里多久啦?”
武弋鸣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无语道,“在你拔门而出时,就在了。”
崔闾假装没听见这小姑娘刚才的喊声,背对着她望向牢门处,冲着那仍躬着身的衙差道,“你声音大些,刚说什么了?”
那衙差只得接着将话说完,“……大人不嫌里面臭味难闻,就……”
然后,从牢门处又闪现出一个身影,却正是太上皇凌湙,此时也是一副忍耐样,只不像跑出门的凌嫚拿袖子捂鼻而已,单脚踏出门槛时,见着门外的崔闾和武弋鸣,还能维持风度威仪的点点头,轻声吩咐,“去找个大夫来,里面……嗯,我那护卫闹了肚子。”
武弋鸣有些茫然,举起脚便往牢里进,然后兜头就被一股子臭味给熏了出来,耳边传来了他师傅捂着肚子哼哼声,“哎哟,老子要拉死了,这什么海鲜粥的,是不是叫人下了药啊?可怎么他们俩没事,就老子一人有事啊?”
崔闾隔着窗子听见里面的声音,一时间与出得门来的太上皇面面相觑,眨着眼睛虚虚辩解,“本府……没下毒。”
虽然是想来的,可一想到太上皇身上那能解百毒的王蛊,他根本连试都懒得试。
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提前超度了全家才好,是以,之前那恶狠狠的想法,终究没实施。
凌湙却对着他那闪动的眼睛,微微点着头笑了,声音松快,“我相你,粥没问题,只是我那护卫对海鲜可能不大耐受,又贪嘴吃多了,这才引动了腹鼓雷鸣……”白话就是,窜稀。
一时间,崔闾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同情了,脸上肌肉抽动,冲着旁边一衙差道,“还不快去找个大夫来?”
那衙差跟得了特赦般,哎一声垫着脚就跑了。
武弋鸣期期艾艾的隔着窗子向里面喊话,“那个……您还好吧?要更衣么?我给您寻身干净衣裳来?”
里面倾刻间就传来一把爆怒声,“滚,老子没拉裤兜子,里面有恭桶的。”
武弋鸣跟没长心眼子一样,嘀咕道,“可衣裳上肯定沾了臭啊!”
叫里面的人噼里啪啦又一顿的拉肚子声给遮盖了,崔闾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脸上的表情就跟抽抽了似的,眼角都跟着抖动。
凌湙已经站到了院子当中,显然也是受不了这股味,对着崔闾那抽动个不停的脸颊,揶揄道,“崔府尊小小扳回一城,心情似是不错,怎地贵脚踏贱地,到这来了?”
崔闾立刻整理了表情,来到他面前作揖,“宁先生莫怪,原是我误会了,今早武将军就到了衙署来分说,已经教本府清楚了您与他之间的关系,先前因着您几位登陆江州有违府令,便教我提了些小心,怕混入了某些不明势力,现已弄清您几位竟是被武将军带进的江州,这才打消了顾虑,赶紧来给诸位赔罪了,顺便请您赏脸一道用个晚膳。”
凌湙眯眼,定定的瞧着他,据秋扎图探来的情况,这人昨夜里可不是这样子的,没料一夜醒来,竟又恢复了原态,真是很强大的心理素质了。
那边武弋鸣一边听着牢里的声音,一边听着这边的谈话,及至崔闾提到他的名字,才扭了脸来憨憨一笑,邀功似的冲着凌湙道,“先生不要担心,崔大人已经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追究昨晚之事了,以后先生尽可以在江州横着走,嘿嘿!”
凌湙移开目光,只觉他此时的神情特别蠢钝,被人拿了作伐子,当挡箭牌都不知道,他还在想着,依昨夜这人发的一通火来看,今日指不定要找什么由头来与他释冰呢,结果,竟是这小子主动投上去,给人利用了,个大傻子。
大夫很快就来了,鼻子上戴着面罩,武弋鸣也拿了一个戴脸上,跟着大夫往牢里去,崔闾感叹,“武将军对你那护卫倒是好的很,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凌湙在旁边谈谈道,“小时候指点过他几日,我那护卫脑子不好,身手却是一等一的,教这小子几手,就被他给讹上了,处处以其徒自居。”
崔闾长长吟哦了一声,扭头望向凌湙,“那宁先生呢?有这样的贴身护卫跟随,身份定然不同凡响,就不知是京里哪户高门家的贵人?”
凌湙低头与他对视,半晌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府尊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思,有些话还是莫要问的那样清楚,宁某现在就是一闲散游侠而已,天为被地为床,走哪算哪。”
崔闾侧脸呵了一声,明显一副不信的样子,这窗户纸也就差一阵风来吹了,但显然,太上皇不想叫这阵风来,非要与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演一演。
经过昨晚的情绪波动后,崔闾已经给自己制定了另一套策略,来应对眼前这个几乎不可撼动之人。
他大逆不道的想,人人惧你如虎,见你没有不腿软欲跪的,那我就偏不复这种常态,不要演么?可以,那就演吧!看谁演得过谁!
崔闾心一横眼一闭,鼓足了气概道,“武将军在本府面前极为推崇宁先生,夸赞宁先生文武双全,乃天下第一盖世英雄……”
凌湙几乎在他一开口时,就知道这话绝不是出自武弋鸣之口,不由挑了眉驻足等着他下文,就听眼前这江州新任府台大人道,“本府主理江州日浅,许多事物忙忙乱乱理不清,宁先生既有如此大才,不如就接下衙署门前的聘书,给本府做一些时日的幕僚吧!嗯,宁先生请放心,月俸定不负你毕生所学。”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抬了脚卷了袖子也入了牢内,留下一副落荒而逃的背影。
崔闾只觉自己怕是疯了,根本也不看回头去看太上皇的脸色,狂悖过后就是一背的冷汗和急促的心跳,只好借着探病的姿势,冲出这片被太上皇身上乍起的威势所笼罩的地方,免得像其他衙差似的,瑟瑟发抖的缩着脖子动也不敢动。
他不能在这个人面前丢丑,是以哪怕是后怕,也得跑到他威慑力罩不到的地方后怕。
呕!
崔闾捂着鼻子差点窒息,内里接二连三的传来武弋鸣和老大夫的作呕声,他听着里面奄奄一息的郭将军呻、、吟,突然就乐了。
虽然太上皇没吃坏肚子窜稀,可他那一身威不可侵的气势,到底是受到了波及,想来是实在忍不了这样的臭味,这才没阻止那个小姑娘破门而出。
哈哈哈,人吃五谷杂粮,这太上皇也闻不了臭嘛!
崔闾一想到之前太上皇也捂着鼻子忍耐着臭味的模样,就越心情大好。
该,就该臭死你!
哈哈哈哈!
他扶着没了门的门框子,笑的打跌,旁边悠悠传来一道声音,“这么高兴?崔府尊怕不是在惋惜,宁某怎没受此灾难吧?”
崔闾摆手,憋的脸色通红,他笑当然也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全忍在肚腹内笑,被人这么一点明出来,再也憋不住的扑哧扑哧出声,赶紧扭了头往外走,边走边道,“本府想起来前堂还有不少府务要处理,这边就交给宁先生和武将军了,若需要什么贵重药材补身,只管到前堂来找我,告辞。”
凌湙面对着转变如此快的崔闾,眼眸微深,这人的一切行止,在自己面前竟然随意了起来,完全没了昨晚与自己相处时的紧绷感。
给人的感觉,像是豁出去全副的身家性命一般。
难不成自己爱砍世家勋贵的脑袋,竟叫他得知了去,然后发现摆脱不得,不想挣扎了?
这是不是也太消极了?
不得不说,凌湙有些真相了,崔闾不是知道他爱砍世家勋贵脑袋的性子,而是提前预知了自己家下人的结局,目前属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阶段。
他努力的在调整着与太上皇之间的相处之道,力图能在以后的接触中,触摸到太上皇那隐秘的心思,从而趋利避害。
说到底,他还是在为家族前途性命努力,是不能轻易就放弃求生意志的。
梦不能白做,人不能白遇,既然都到了眼跟前,若然还搏不出个生机来,那就是他无能了。
崔闾坐进了前堂办差厅,望着堆积如山的府务,思绪却是漂漂浮浮的不能落定,太上皇会给他亲近自己的机会么?
只不多会儿,董知事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崔榆,以及拎着长剑椅门望向他的太上皇。
董知事抹着汗,崔榆亦卷了袖子擦汗,两人忙的深秋还一身汗味,可见府务之多之繁忙了,觑着崔闾的神色,委婉的再次提及招聘幕僚的事。
崔闾望着光倚着半边门,就遮挡的半下午的阳光都弱了几分的太上皇,缓缓开口,“介绍一下,这位宁先生,以后就是我们府特聘的幕僚了。”
幕僚数量贵精不在多,这是崔闾对董知事和堂弟崔榆的解释,待两人与太上皇行过礼,互通过姓名后,崔闾便挥手冲着三人道,“都去忙吧!先将土改的丈量方案提交上来,再着人去按着籍册,将符合分田标准的百姓,一个乡里一个集镇的招集起来,宣讲告示。”
凌湙杵着长剑剑柄顶端,眸光深邃,半晌,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来,“好。”
崔闾心跳如鼓,举起的手挥动时,自己都感觉到了僵硬,凭本能的维持着自身仪表。
凌湙轻笑一声,提起剑柄将之悬在腰间,走动时发出铁器争鸣般的响动,利落又干脆,“嫚儿,走,干活了。”
整个办差厅瞬间空了下来,只崔闾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那鼓燥的响动,震的他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有脑海中的一个念头不断来回的在震动,“他答应了,他许了我的近距离接触,竟然……竟然……”
崔闾喃喃出声,“我是疯了么?我一定是疯了,竟然敢叫他替我办差,日后就算是掉了脑袋,似乎也不冤?”
正呢喃着,一抬眼,就被门前的高影给吓了一跳,却是去而复返的太上皇倚门而立,脸上表情带着几分严肃,张嘴就道,“忘了说,弋鸣出海之战,我得跟上去瞧瞧,东桑岛,早在收入囊中的规划内,倒没料你与我想到了一处,嗯,此战必须赢。”
崔闾张了张嘴,跟着念了一遍,“此战必须赢!”
竟是突然热血了起来,难怪后世之人传颂起眼前人时,那战神称号永不堕呢!
够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