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连扑空了两处,排除航路图作假弄错之念,那剩下的只能是——有人先他们一步的将东西起走了。

果然,抓了岛上的晒盐工询问,得知与他们前后脚的来了一艘船,没有旗帆,不知道是哪方神圣,一来就掘地三尺,目标明确的知道这里有东西。

再要仔细问,却都一脸茫然的摇头,说不清长相,因为上来掘财物的人,都蒙了脸,只能从口音里听出,当是江州本地人。

崔元逸拧眉与娄文宇,和毕衡对视,心里皆暗自嘀咕,莫不是风声走漏,或有漏网的盐贩子等,提前一步取走了东西,来个消灭证物,为已被押者,从轻量刑或免罪的打算?

这些私盐贩子团结的过分了,倒叫人另眼相看?

盐角子对应着等数量的海盐,和已贩得的巨额银钱,眼下银钱分毫不剩,余存的海盐数当然也对不上发出去的盐角子,这一进一出间,证据链就闭不上环了,那盐贩子定罪量刑上,就有了可商榷的余地,再要达到崔闾想要的均田计,便没那么容易了,更别提那盐卤池子底下的藏金点,那薅的叫一个干干净净,除了留下钱箱子底部重重的拖拽痕迹,当真是一个铜板都没落下。

晒盐工们也是欲哭无泪,倒是给提供了一个信息,那临走前的一个主事人,夸下海口说等他再溜一圈,回来就把他们一起接回江州。

银角子一文没留下,空头支票倒开的蛮大,这些晒盐工们也不敢多问,只保佑他们走了再别回来就好。

而能吃私盐这口食的,都不是什么正经老实生意人,但有可松动一点的地方,就能叫他们拼了命的钻空子,若捷足先登的这一批人,真是与私盐贩子是一伙的,那这边的情况根本也瞒不住关在府城内的私盐贩子,想欺瞒欺诈上一波,都不能行。

但不管这抢先者是不是那漏网的同伙,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只能尽快的追上去阻截一波,看能不能亡羊补牢。

崔元逸想到了还在府城,与那些私盐贩子周旋,等他这边消息的父亲,眉头皱的打结,与娄文宇跟毕衡商量后,决定往下一处再看看,而为了跟那不知名的捷足先登者比速度,他们直接弃了辎重繁多的大海船,全部人员都上了更为轻便的漕船,两海船人分登出八艘漕船,又以箭舟打头哨,务必要追上已经抢了先的那波狂徒。

为此,所有登上漕船的护卫帮众们,口粮饮水都只带了两日用的,所有人身上全都挂上了装满箭矢的箭囊,手持长弓与大刀,然后,崔元逸派了自己手下的漕运帮众,临时驾了箭船,回码头仓库里,运了一箱子手雷。

那是之前他清理仓库的时候,从仓库最低层的箱子里拔出来的,一问之下,才知,是前漕运五个当家高价从北境那边买来的,就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做保命的最后底牌,结果也没用上。

八艘漕船,在崔元逸满是隐怒的催动下,箭般的往下一个盐运中转口驶去,娄文宇和毕衡,都被安排在最后一艘船上,他们毕竟不擅水事,也怕船行过快,会犯了晕症,崔元逸尽管心里着急,却也不得不顾着点他们的感受,只叫最后那艘船吊着末尾远远的跟着就行。

如此,一行船如鱼蛇般呈一字形往下个地点冲去,结果,在路过一处空荡荡的岛屿时,先头派出去的箭舟回报,说有一艘行迹可疑的船只,在江州近水域跟东桑岛水域间晃荡,看水流痕迹,很有可能是从他们将要去的下一个盐运点过去的,不知道是不是那条抢了先的贼船!

不管是不是,在江州全部海船滞留驻船所的当口,能这么招摇往海上驶的大海船,肯定有问题。

崔元逸还不知道他那好五弟,已经成功掘了一处金穴的壮举,崔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这事,父子俩都以为那小子应当安分的呆在家里,招猫逗狗呢!

百密一疏,就差了一两句话的功夫,父子俩没通上气。

前船与后船用船旗通气,崔元逸将自己这头临时改变航道,往东桑岛水域去的消息,通过旗语告知给了尾船上了毕衡和娄文宇,然后便独站船头的,眯眼盯着越来越近的“贼船”。

果然是一艘旗杆上光秃秃的不明来历的海船,崔元逸竖起了手掌,他身后的漕运帮众们,和娄文宇借给他的保川府兵将们,皆都举弓搭箭,箭尖直指那越来越近的小黑点。

却见那船在晃悠悠的行驶过程中,陡然竟调了个头,然后就见船上人头攒动,船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与他们这边撞过来。

崔元逸立即高高将手掌张开,亦催动着自己所乘的头船加快速度,只要那贼船进入射程,立刻捏掌成拳,准备放箭,一举将其射成个刺猬。

眼见着双方距离越拉越近,就听他身边一直没作声的陶小千跳了起来,他一把扑抱住了崔元逸将将落下来的胳膊,将其托回半举状态,眼急声高,“大少爷,那是五少爷,那登上船桅杆上,招手眺望的人是五少爷。”

他眼神好,又加之在府上时,与崔季康玩的来,对他的身形异常熟悉,只打眼就能分辨出他来,因此,也是他最先发现了那船上的人是谁的事。

崔元逸心惊之下,身体都忍不住颤了一下,声音拔高,“大家稍等,那船当是我们自己人的。”

弓弦拉满,箭将离弦,这一声之下,就有作战经验不丰富的漕运帮众,没经得住变故的,手抖出箭,好在是泄了些力道,那箭就擦着冲过来的船身过去了,倒是保川府的兵将们令行禁止的执行了崔元逸的命令,弓箭依然握的稳稳的。

崔季康嫌船头低矮看不清,直接就借云梯爬上了领航员望风独占的桅杆上,招了手的使劲冲着来船挥手,扯着嗓子叫嚷,让他特别安心的是,船帆上众旗里,有个大大的漕字旗,是以,在不确定来人是谁的情况下,他也敢这么大声求救。

那对向驶来的大船,在顿了一息之后,立刻放出了队形,并打出了旗语,是个叫他们让边避开的意思,崔季康登高望远,也终于在头船前的人影里,看清了来人,当时就吓的差点掉下桅杆。

妈吔,那是他大哥?他怎么出海了?是知道他不老实,专门出海来抓他的么?

念头急转,却不影响他坐高处观战,那追着他不放的东桑海贼,一见居然又冒了一列船队出来,简直不要太兴奋,乌拉拉的全站在甲板上举着刀咆哮,光着大膀子,单裤卷到腿根上,赤足跳大神似的。

崔季康呸了一声,“傻叉!”

然后,顺着桅杆溜下船甲板,头秃的开始想折,想怎么把自己出海这事圆过去,还有船仓里那一船的财物,可怎么解释才不至挨打挨骂!

那边在隔着两个船身的距离时,就已经交上了火,崔元逸这下子总算知道了,崔季康所乘船只为什么会没奔调头奔逃了,敢情是遇上了强盗,他那攒了一肚子的火,瞬时就有了去处,那高高抬起的手掌,立握成拳,竭声立喝,“放箭!”

强弓齐弩,在海面上下了一波箭雨,唰唰唰的全往对向驶来的东桑海贼船身上招呼了过去,那边当然也不甘示弱,也往他们这边射出一波箭雨,只武器显然没有保川府兵将们手上的精良,许多箭矢在半空就落进了海里。

崔元逸也不与他们隔着海水哇啦哇啦,让漕帮帮众们抬出手雷箱子,拉了引线直接往对面船上砸,不响也砸个声,只没两三息,那边就有船开始调头逃跑,这边则呈半扇型开始抄底,双方都近战都没带打的,就分出了胜负。

敢情就是欺他家小五船单兵薄,赶上前以多欺少呢!

崔元逸不免又怒上心头,指着前面奔逃的贼船冷冷道,“全打沉了,一个不留。”

他爹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被当狗养着的东桑鸟民,难免有一日会反噬其主,索性等他接手江州后,是不会留着这个祸害的,现在既然叫他提前遇上了,那就打没一窝是一窝算了。

崔季康一见他家大哥如此勇猛,忙催着自己脚下的船,往离他最近的船撞去,并眼尖的在破损的船仓里,看见了装盐的袋子,当时眼珠子就转了过来。

猛然就扭了头,冲他大哥所在的头船大声叫道,“大哥,他们……他们是来抢我们海盐的,占了我们好几处存盐岛,弟弟是跟着他们后头,想摸清楚他们的据点,回头好禀了父亲,带人来抄底再抢回去的……”

崔元逸额头猛的一跳,在两人的船只将将靠近时,提了声音问道,“只抢了盐?”

崔季康刚要张嘴说是,结果,就见他大哥眯着眼睛,凉嗖嗖的望着他,他眼神一转,便看到了区别于漕运口的保川府兵将,当即将冲到口的话改了,“不只抢盐,还抢了许多许多的银钱……”

然后,就见他大哥的眉头一舒,眼神微亮,他立即知道这回答是走对了路,于是,更加快了后头的说词,“爹在家赏了弟弟一只舶来长镜,弟弟在后山那边用舶来长镜看风景的时候,远远的就见他们这船不安好心的来回晃荡,于是,才领了人追来看个究竟……真是万幸,叫弟弟当了回螳螂,保住了被他们搜出来的银箱子,只我这船太小了,盐袋子没顾上,叫他们抢了,他们还嫌不够,竟一路追杀我们,好悬叫他们给我们抄了,大哥来的刚刚好,不然弟弟可要交待在这里啦!”

说完,脸上流露出万幸的表情来,还夸张的拿手抚了抚胸口,他旁边的林力夫眼睛都瞪直了,埋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实是崔季康这话,临时编的都圆不上,可那又怎样呢?他大哥自会帮他把话圆了。

他多了解他大哥啊?平时那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就没这样生动过,能这样冲他明显的使出眼色的,必然是有什么打算在,且看他领着不属于自己手下的兵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府城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这批财物的存在。

好可惜,崔季康有些懊恼。

好小子,不愧是看着他长大的弟弟,这机灵的,崔元逸长吁一口气,冲着崔季康安慰,“放心,今日定叫他们怎么把东西抢走的,再怎么把东西还回来。”

那准备以多胜少打劫一波的东桑贼们,怎么也没料到,不仅抢着把命送了,还替人背了一口黑锅,并且随着葬身鱼腹的结局,将锅背的异常严实。

崔元逸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没想留着这些人的性命,直接下令杀了个干净。

他家小五不仅不是捷足先登的贼,反而是守护这批财物的功臣,一切都是这些东桑海贼的错,竟然敢跑到他们的地盘上来撒野,简直死有余辜,罪无可赦。

等毕衡和娄文宇所乘的船只靠近前时,他这边已经把东桑船上的贼人全给灭了,海面上泅出来的水都是红色的,那贼船残破的飘荡在海面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崔季康小心的觑着他大哥的脸色,走过两船相连的舢板,垂着脑袋小声嗫嚅,“大哥,那个……我……嘿嘿!”

崔元逸斜睨他一眼,将他引给毕衡和娄文宇认识,末了嘉奖似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笑容,又咬着后槽牙夸道,“我这幼弟从小顽劣,但懂分寸知律法,是个嫉恶如仇之人,虽冒险了些,至少是将这些偷窃的贼人拖到了我们来,不然,这茫茫大海的,可上哪找那抢了先的狂徒呢?二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毕衡呵呵笑着,也上前拍了拍崔季康,接口道,“老夫就知道,虎父无犬子,闾贤弟的儿子,都是好样的,竟敢孤身拦海盗,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保我大宁财物不失,回头该给奖赏,必须给奖赏。”

娄文宇擦着额头上的汗,脸上还惨白着,也跟着附和,“是,是,这次多亏了崔五弟,不然咱们可要白忙一场了,太惊险了,晚一步就叫这些人得逞了,杀的好,都该杀!”

崔季康埋着头,一副老实听训的模样,这会儿倒是后悔没听林力夫的话了,早知道会有此一遭,就很该先回返放一批财物的,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回头还要面对老爷子,不知道要挨什么罚呢!

哎,这就是太贪心的结果。

他抬眼,欲哭无泪的冲自家大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哥,爹那边……”

崔元逸拍着他的肩膀,笑的一副兄友弟恭样,“爹那边自有大哥分说,你还是再仔细想想,这些追杀你的东桑贼们,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点?比如……他们沿路经过的岛屿……”

崔季康福至心灵,想起了自己冒险去的最后一处藏金点,连忙点了脑袋,指着之前行进的方向道,“他们之前似乎有停靠过一处小岛,我本来想近前看看的,奈何叫他们发现了,这才被追的如此狼狈,现在想一想,那处地方,实在可疑,大哥要不要过去看看?”

崔元逸点了他一下,佯怒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说?行了,回你自己的船上去,跟我们后头,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都是人精,回头只要有时间,头脑冷静后,依娄文宇和毕衡的本事,定然能觉出小五话中的疑点,崔元逸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这起获的巨额钱财,让他们无暇去品这其中的错漏。

一切等回了江州,交由他们老爷子周旋就好。

至少大面上,他帮着维护住了,也算是有惊无险。

至于会不会被人怀疑,他们是在监守自盗,哼,这个时候,谁敢怀疑?没看娄文宇都装傻了么?

崔元逸更坚定的,要推他爹上位的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