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到王听澜跟娄文宇进门,几人刚把能通气的通完,借喝茶的动作,掩了各人面色。

毕衡到底心虚,缓了几刻才敢迎上王、娄二人的眼神,他手里明明捏着王炸,却叫这二人陀螺似的忙了半拉月,关键是还没忙出成效来,虽有想提携崔闾,逼二人正视其能力的用意,只到底有些辜负当初在北境历练时,他们给予自己的照看,显出自己白眼狼的属性。

奈何此次筹谋,关乎他身后整个和州的发展前景,他除了看中崔闾的能力,还有江州这片搂金的能力,他占着这等天时地利,如果还要慢半拍的给那些后手的世家豪族让位,回头想起来,自己都得抽自己两巴掌。

江州局势已经被打散了,不管上意之前的打算是怎么的,都也拦不住会有人往这处伸手,只看朝廷这次能不能握住主动权罢了,这也是他在奏本里替崔闾备书的优势之一。

前次是中央派发一府之主,天降个主官与本地盘踞了百年的势力对打,在搞不清深浅上,败退让步情由可原,可这次他推的崔闾,优势之一就是其本人,整族都据江州百年有余,故交“遍地”,有能力有脑子,关键是他还有一颗顺意朝廷新政的心,如此样人,舍他其谁?

只要立住了他,那之后各方势力往这边伸手的前提,就是得经过他同意,上意常说水至清则无鱼,可里面到底游了几条鱼,一直都难以拿捏,毕衡深信,那些外鱼想进来吃食,就崔闾的能力,必定能摸的清清楚楚。

他清楚了,朝廷那边自然也清楚了,再想捉某些人的尾巴,就再用不着头疼了。

当然,有时候也有些认死理,不近人情,就比如,他刚提议的,先派遣先行船,去捞一笔财物私藏下来,结果人崔闾不干,非但不干,还批了他一句,“毕公,金钱迷人眼,望警惕,请自律。”

他要不了解他,以为他要过河拆桥。

哦,我刚力挺你上位,这会儿求你件顺手就能办的小事,你就搁这推三阻四的,还想不想今后官途顺遂了?况且,那官位还没真正落实下来呢!

但毕衡了解他,知道这纯粹就是个提醒,好意而婉转的叫他莫急,莫在此时行差踏错,落人口舌。

他叹了一声气,压了压崔闾的肩膀,确实,他有些被江州地面上起出来的金银,震撼到了,总想着若只薅其九牛一毛来,也够他整个和州上下一年的嚼用了,甚至还能发展发展民生工事,只到底会惹上些腥臊,于之后长远不利。

和州好不容易在他几十年的求告里,有了边关要塞,可往西通商淘金的大饼子,再不能又因为他的失利,而消失在皇帝堆积如山的案头。

大宁版图那样大,州府县镇那么多,每个主官都恨不能天天长在皇帝案上,他能把落了灰的和州提上岸,已经惹了多少人眼红,个个盯着他此次的功劳,就等着一步行差好撕巴了他。

不是真正的友人,又在这提官的关节点上,很大可能就顺水推舟同意了他的监守自盗,那之后的事情,有了这个把柄,恐怕将失去控制。

毕衡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有些尴尬的冲崔元逸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前道,“去给两位大人倒茶,你自己也捡个地方坐。”

崔闾不同意是对的,只要把他推上去,自己很不必急于一时,他就是他摆在江州最大的财富。

想通这一节,毕衡也就收了心,不再纠结那几处盐运中转口里的东西,转而招呼起了王、娄二人。

有仆从服侍,却用崔元逸上前,也旨在告诉王、娄两位,这都是他此次入江州,为他们招揽的自己人。

王听澜和娄文宇被让了上座,在对上崔元逸时,脸色也是温和亲善的。

若非崔元逸,二人往京里的奏本都不知道怎么描画,好赖南沽口藏金点,和其他两处晒盐场,以及被查获的私盐贩子,贩卖私盐的手段等,都让二人挽了些颜面回来,有东西能交差了。

王听澜一伸手也道,“不用你伺候,崔大公子不用拘谨,坐吧!”

娄文宇近些日子常跟崔元逸套交,他在北境的教育体系下,也没有高人一等的自觉,因着年纪比崔元逸小了两岁,就很亲热的管崔元逸叫哥,挨着他坐下道,“元逸哥,我们将军问能不能每日多放两条船过去?保川府那边商贸繁荣,那商会的人都围了将军府好几日,要我们将军尽快把船道疏通完,好叫他们入江这边来,先把生意招子立起来。”

保川府本来就是好几州的交通枢纽,里面有一个大集,就是给各州商贾用来中转货品交易的,武弋鸣把关卡一关,不许人员进出,那滞留在内的商贾本来还焦急冒火,怕压在手中的货物损失了,结果江上就有船在往保川府这边飘了。

先是少量的粮油,都取的官家储备仓里的,再后头就开始有将军府僚属,带着人在市面上收购采买。

都是千年的狐狸,这风向还有谁不懂的?

整个保川府内的商贾全炸了锅,再也不要求放关卡叫他们出去了,鼓动商会代表往将军府去谈判,要求扩展船道,叫他们先近水楼台的过去捞一笔,若能趁机占几处铺子宅院,那真是海赚大了。

是以,武弋鸣脑袋天天抽疼,望着江上每日不过五艘的漕船,唉声叹气,他们这边多年的禁渔期,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船能过江入海了,几块不成样的小舢板,一溜用来勘察敌情的箭舟,管什么用?就问能管什么用?

运不了货物,站不住想要过去的人,蚂蚁搬家似的一趟趟来吧,又算不回成本,所以,就目前最划算便利的,就是租用漕船,有财大气粗的,甚至喊价要直接买。

不买不行,现造也来不及啊!

都想吃头一波利,就看谁的手脚更快了。

娄文宇近日的主要工作,就是跟着崔元逸,每天往漕船上看,眼神又不自觉的往海那边盯,他很清楚,保川府的商贾盯的何止一个江州?不过是想通过这个跳板,去盯海路。

崔元逸很谦逊,尽管被一个大官叫哥,脸上也没有自傲自得感,半曲着身体弯腰道,“娄大人,非是学生不同意,而是江州这块地上,本来存续的商贾人家,就是有数的,相信您也摸查出来了,就是受牵连倒上几家,但原有的商业模式,不说好吧,也保着江州百姓们的日常,学生也知道保川府那边定然良商有德,知道公平竞争,可若放任他们一涌而入,江州内里的商业模式,会崩溃的,就算后续得到重整,那这中间受到伤害的,必然会是全州百姓,他们经不起这样的商业倾覆,是以,请大人给他们一些适应时间,让他们逐渐接受外来商贾的冲击力,不至于惹出慌乱来。”

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崔闾要他紧缩漕船的最大目地,防窜保川府内各世家人脉往江州浸入的动作,这个特殊时期,宁可得罪人,不可给人钻空子。

娄文宇低声保证,“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家将军用他性命担保,能保证放进来的商家背后,都是清白可靠,有根底可查的,你放心,江州之事咱们都清楚该防什么,上意摆在那,咱肯定不能徇私,但在这之间,稍微通容一二,元逸哥哎,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人情事故……我家将军是真没折,不然也不会一天三封信的来,我也是没招啦!”

崔元逸听懂了,意思就是说,武弋鸣那边筛出了一批亲北境亲己方的商贾人家,想借着他的梯子来咬第一块肉。

两人声音也不低,王听澜埋头喝茶,其实耳朵也竖着在听,年纪到她这份上,身后多少都顾着些人情脉胳,万一哪天退了后,有个什么麻烦事,也能有个香火情可讲,这里面的弯弯绕,既是无奈,更是常情,也是人存于世不得不面对的世俗。

两人其实完全可以用官身压人,逼迫崔家这父子俩交出漕运统管权,可真如此干了,那这江州之事,无论商事发展,还是民生整顿,亦或重塑官衙,一切的一切,都将是竭泽而渔之举,没有人能预估秩序崩塌后的情况。

说白了,他们都是外来入侵者,虽有大宁这个统一的皇旗在,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和原有生态体系,都已经形成了闭环,你可以一点点的从边角往内渗,温水煮青蛙改变它,但起猛火灼烫,跟直接颠覆重塑无异,朝廷上意追稳,一直求的是不伤民动财之上,能平和的接管到手。

他们已经把江州官体搅乱了,若此时再以强硬手段,征伐本地绅族原有财路势力,换谁都得跟他们玩命,那沉在江底的尸体,可刚刚打捞完,是已经不想有第二次的战事了。

漕运码头,现在就是整个江州的风向标,那些手握商铺宅院,和部分海运财道的,若发现他们对漕上人动手,那指定能惊的他们立刻联手反扑保命护财。

狡兔死走狗烹,也没有这么快烹的,多让人心寒胆颤呐!

那跟后面持观望态度的,谁还敢跟他们抛媚眼,求合作呢!

是以,他们只能跟人商量,并且官架子都不敢摆一点,不能让人有被逼迫,受居高临下之辱之感。

崔元逸将眼神投向了他爹,显然,这样的商谈已不止一次,他已经没话与娄文宇回了,再坚持下去,那就不是坚守原则,而是要得罪人了。

娄文宇他们也知道,最终能作主拍板的,是崔闾,他与崔元逸的套交,就是摆明了己方这边的态度,求合作求发展,求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崔闾捏着手上的茶盏,只问了一个问题,“纪大人在将人带走之前,可有透露过,小纪大人的精神问题?还有秋统领的伤势,我可记得,他说要与小纪大人不死不休的,他被接走时,对纪大人的态度如何?”

王听澜愣了一下,娄文宇则目露疑惑,毕衡却是抚着下颔,懂了崔闾的用意。

他是一点没放下过,要按死纪家的心呐!

也是,纪家若在这之后,仍能扎根在北境官体内,他这边实在是会过的稍显寝食难安了些,而且,听说他有意送第五子去北境谋发展,有纪府立在那里,很难保证他那小儿子,能在北境不受伤害和为难。

这是属于大家长的长远谋划,他只能用钦佩表示支持。

毕衡咳了一声,“秋统领那样爱重小纪大人,纪家若能说动秋家,合了二人婚事,那这两边的账当是可以了结的,毕竟,纪、秋两府也是老交情了,祖上都带着从龙之功,门当户对的。”

王听澜脸上尴尬一闪而过,为之前暗中庇护纪臻一举感到羞惭,但她也没回避崔闾的提问,而是诚恳道,“走前我去见过百……小纪,观她眼中神色,确有癫狂之症,想来是符合精神有异一说的,只回了北境后,还需医师评定,至于跟三刀的婚事,这个目前还说不好。”

崔闾目露失望,看向王听澜,“您二人来前,我细问过毕大人,他竟说北境里有一条免罪令,是专门针对精神症患的,王大人,纪家若执意让小纪大人患上这种病症,那是不是就表明,她此次江州之行,罪可解,祸可免,连罚也不用罚了?”

谈话的艺术,就在于随时得给己方留余地,明明是毕衡主动谈及的北境律法,以及严修存活一事,但到了崔闾这里,就转变了方位,成了是他主动询问,毕衡被动回答,如此,就能暂将严修的存在隐下,后面再视情况,要不要将之暴露出来,告诉王、娄二人,他的存在。

可以这么说,王、娄,其中包括武弋鸣在内,想不想尽快在江州之事上取得成效,就看他们对待纪家处置的态度上了,否则这个功,崔闾不会带他们分润一星半点。

就是联名具保他的恩情在,他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让步,让长子捏紧了漕船入江令,为的就是可以有随机应变,可商谈的资本在。

瞧,现在就是体现他手中资本的时候了。

崔仲浩默默的跟着护卫,回到了议事堂门口,但他没让护卫出声,自己站在门口,贴着边的,听着堂内一言一语,一举一动。

他发现,他爹竟然在这些高官显贵们面前,丝毫不怵,并显得那样游刃有余,而随着他爹的声音起落,那坐上的高官,脸色阴晴几变,眼神交叉来回,却无一人敢端着官架子,驳斥他爹这简直堪称以下犯上之举。

崔仲浩按着狂跳的心,眼神热切的盯向他爹,头一次生出,原来他爹竟有比县老爷,更魁伟高大的英姿气场,有比肩京畿大官的派头。

这就是他以往梦幻里的场景,不过都是作的自己有如此地位气势,和煊赫派头样,没有真实场景里的人,会是他爹,他那个活了四十多年,被他认为庸碌无为的父亲。

崔仲浩边看边恍惚,觉得一切都在做梦,他没有进府城,妻子没有因贩盐角子被抓,他还忙碌在家族里的俗物上。

“二人大人,非崔某咄咄逼人,而是这件事,关乎到我们今后的合作上,甘蔗没有两头甜,你们应当懂取舍之道,崔某其他事都可以让步,唯独这纪府,不看到她们得到应有的惩处,那与我与李雁姑娘而言,就是不公,若国法不公,又何谈以后在治理江州府务上?……私以为,新律里的这个精神免役免责条款,不妥,亦非常具有人为可操作空间,实不能让人理解与认可,若遇奸恶之人用此条款,你们当以什么标准鉴别?只要医者是人,人就有被买通之漏洞,这所谓的精神宽赦法,就不能用,且不合适宜,崔某愚见,真若有人患了此症,倒不如给予人道消亡的好,也免得他们长久遭遇苦痛……。”

在确定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地位后,崔闾也就有了强硬谈判的资本,与之前避而不谈,和连问责都显得逾矩样,形式立倒。

有了上桌吃饭的资本,他现在有的是底气,来通过自己的手段气势,逼亲纪方给出承诺,明确表态。

王听澜没料崔闾突然这样强硬,之前明明一副由他们作主的模样,现在一开口,竟就是要把人弄死正法的坚定。

可见,这不是他一时的兴起,而是一早就有的念头。

纪百灵是真把人得罪死了,连个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王听澜一时没了声,脸上也是为难样,娄文宇倒还好,没有太多顾虑和人情方面的考量,他们府和纪府可没过命交情,倒也犯不着为此与崔闾交恶,因而倒说了句公道话,“小纪大人行事确实欠妥,有罪自然当罚,无论精神有什么问题,该惩处的就该按律惩处。”

毕衡斜眼望向王听澜,从鼻孔里出气,“王将军,你一向为官清正,主上能叫你来寻李雁,可你进了江州后,都在做什么?有把李雁归拢翼下照料么?倒不如我闾贤弟上心。”

王听澜脸色变了,其实非是她不愿归拢李雁,实是那丫头对她充满防备,根本不叫她近身,她没法子,只得先与武弋鸣接手江州乱局,想着先将府城这边的事拢清了,归顺了,如此也不枉白来一趟江州,主上那边只交待她找到李雁,将人带回,现在人找到了,可因江州生变,她们都滞留在了这里,在知道李雁周身安全的情况下,她不免就疏忽了,没有亲自把人接到身边来的打算。

毕衡继续戳人肺管子,“因为李雁的身份敏感,你怕招人话柄,说有刻意巴结之意,可是王将军,有时候避嫌太过,也是一种错,主上能点了你来,就是因为你的身份合适,而你现在的作为,不够有失主上信重,回头……你要怎么向主上请罪?”

他自己为了请罪之事,急的一头白毛汗,现在猛然发现还有人竟然比他还倒霉,好好的差事叫她办的糟糕无比,一时间都有些幸灾乐祸了。

王听澜握紧了手,深吸一口气,眼神落在崔闾脸上,沉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雁的意思?是一定要让小纪大人赔命么?”

崔闾轻轻拨动茶盖,拂去上面的茶沫,顿了一息功夫后,开口,“我想王将军理解错了,不是我们一定要她赔命,而是她在没有家世外力的干预下,应当按什么律处置,包括后来的纪臻纪大人,枉顾国法,包庇亲属,更欲行舞弊骗君之事,累罪相加,崔某就想问问,依北境一视同仁之政,她该论什么罪?以及整个纪氏教女无方,又该获什么罪?”

娄文宇听着直拿眼频频望向崔闾,这才体味出来,人家哪是要置纪百灵死罪啊,人家整体剑锋所指着的,是整个纪府,那话很明白了,纪府应该为此次江州之祸,担负教女无方之罪,无论纪百灵后面受了什么惩罚,纪府都别想用弃车保帅一招,保存实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一人生祸,全族连坐。

王听澜有些生怒,觉得崔闾有些挟功待报了,可多年行事准则,叫她冷静的思考了起来,觉得依前次与崔闾打交道的观察来看,若非事出有因,这人绝不会转变的这样强硬,中间肯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崔闾见王听澜没有发怒,而是低头思索了起来,便与毕衡对了个眼神,王听澜到底没有被人情往来裹挟,有自己公正处事的原则,肯低头,懂克制,亦能压制住自己的脾气,这对于一个高位者来说,就已经是个难得的好品质了。

毕衡冲外头护卫打了个手势,那人很快离开,崔闾对着王听澜道,“王将军,崔某希望您见完这个人后,能公正的对此次事件做个评判,对于纪府,对于我崔某人,对于李雁,都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对待。”

王听澜点头,坐正身体后,将脊梁挺的直直的,“对不住,是我义气用事了,我答应你,若纪府正犯了你所有指控的罪名,我将如实禀告主上,并不掺入自己个人感情的,给予公正严明的建议。”

崔闾拱手,“王将军果然高义,巾帼不让须眉,如此,崔某便放心了。”

说完,就听见那离开的护卫回来了,身后一副担架上,担进来个人,却是腹胀如球似的严修,整个人看着似乎只剩了一口气在,迷迷瞪瞪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王听澜和娄文宇惊的站了起来,指着他道,“这……这……这不是严修么?”

崔闾跟后头起身,慢慢踱到他们身边,点头,“是他,而且是差点被偷运出江州的证人。”

王听澜不解,毕衡就跟旁边一通说,什么欲用精神类病症脱罪说,什么欲用此人栽赃陷害说,什么欲独占他口中的海航线之说,反正,主打一个帮着崔闾钉死纪家罪状的事。

哪怕王听澜一开始不信,可随着毕衡说一句,严修跟着点一次头的样子,展现在眼前后,她也不得不相信,纪臻是真的辜负了她的信任,竟如此背后捅刀,差点让她也成了纪百灵脱罪的帮凶。

她脸色非常不好,都没意识到有了严修后,他们在江州的工作,将大幅度推进,那久寻不到的藏金点,与盐运中转口,也近在咫尺。

娄文宇倒是反应了过来,欣喜的上前把住严修的肩膀,连声发问,“严大人,那几家的事情你都知道吧?你也不想就这么死了吧?他们推你出来当替罪羊,你就不想报复回去?严大人,只要你配合,本官保你……保你独子无忧……”

严修捧着肚子,头晕眼花的望着他,却根本不认识他,仰着脸找熟人,一眼定在了崔闾脸上,嗬嗬的从喉咙里发出气泡音,“崔……崔闾……崔闾……”

崔闾低头,对上他的眼睛,道,“崔某说到做到,决不食言,严大人,你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信我!”

严修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他不信不行,正如崔闾所说,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王听澜终于从被好友背刺的伤心中回神,眸色复杂的望着崔闾,终于将眼神落在了严修身上,话却是冲着崔闾说的,“本官答应你,主上面前,定不与她家讲半分私情,如实陈述纪家姑侄在江州所为,不参与你与她们尔后的所有争斗,本官以几十年的官声和人格担保,崔闾,你可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

崔闾知道她现在有些憋气,就也不出声的拱了拱手,接替严修的声音道,“他嘴里的东西,我这长子已经套的差不多了,几处藏金点,以及海运中转口位置也打听了出来,你们看安排些什么人,一起过去看看?”

娄文宇兴奋的眼睛发亮,摩拳擦掌,“崔先生,可否容我等回保川府商议商议?另外,这漕船之事……”

崔闾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旨未下,帝手未伸,你们先尝了头茬食,可合适?娄大人,非崔某不讲人情,而是这里面的事,手伸太长,会被剁的,你们最好还是往家里去信,看看家里意见吧!放心,在你们家里没回信之前,江上水路,我必不放进一个手,保你们不被人捷足先登。”

娄文宇跟王听澜对了一眼,双双点头,“那多谢崔先生了,我们立刻回去送信。”

崔闾拦了一下,道,“可以先让武将军那边拟人名了,反正一时半会都过不得江,他若被一直围着,事办不成,还容易得罪人,不如就让他先着手排查人选,做些动作出来安抚人心,好叫那些商贾知道,我们这边并非全无动作,给些希望人家……”

娄文宇听懂了,连忙冲着崔闾深深一辑,“多谢崔先生提点,很替我家将军解了燃眉之急,多谢!”

从报名登记,到排查背调各人身后势力,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理不清,而这个时间差,就是用来缓解武将军那边的压力的,好不叫他被人逼的太过,生出脑抽之举。

比如,再来一次舢板连桥。

话说完,事说定,一行人便要出了议厅,待看到缩在门边上的崔仲浩,崔闾才想起,还有那倒霉的亲家一事没解决呢!

忙冲着王、娄二人道,“两位大人,崔某想与我那掺了私盐股子的亲家说说话。”

二人很懂这里面的人情事故,忙摆了摆手道,“这事崔先生跟毕大人商量就好,私盐贩子归他审。”

毕衡呵呵上前,一副老好人样,揽着崔闾道,“走走,不就一个倒霉亲家么?不防事,你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崔闾就冷哼了一声,斜眼刺他,“我说放了他们,你愿意?”

毕衡被噎了一下,讪讪的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屈解啊!”

崔闾不甩他,冲着次子道,“带路,我去瞧瞧你岳父他们。”

孙氏一家人见过了女婿,才刚安了一会儿心,就迎见了崔大老爷过来,身后跟着毕总督,以及一溜执刀的护卫。

孙氏当家人,也就是老二的岳父立刻上前与崔闾见礼,“崔兄啊,这……这……您可要帮我们一帮,搭把手啊!”

崔闾也不寒暄,而是直接张嘴就问,“我家二儿媳那私房银子,是算借啊,还是算投?”

孙老爷愣了一下,他儿子,也就是孙氏的兄长,刚张嘴道,“她自己要挣那份钱,当然算……”

孙氏缩在娘跟嫂子身后,臊的脸都不敢抬,捂脸正哭,就听她爹孙老爷一巴掌抽了她大哥一嘴巴,“你胡咧咧什么?你妹妹那点私房银子能管什么用?当然算借,就是因为你一时不凑手,非要挪她那点银子用,没出息的东西,滚一边呆着去。”

崔闾目露赞赏,与孙老爷点头,“既如此,我这边就有数了,你放心在这住两天,等其他人交待了,就可以回去了。”

孙老爷看着替他压阵的毕衡,又想起女婿来时遮遮掩掩的口风,一时紧张的直咽口水,低声道,“他们几家恐怕会咬死了不肯说,亲家,咱们一家人也不说虚的,我给你透个底,角子汇钱,盐在海口,有盐有角子,东山不愁起,您能明白么?”

崔闾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点点他,笑言,“孙老兄一向识时务,这次风向看的也不错,放心,你能信了我,我必不叫你吃亏,回头的处置章程,我让仲浩递给你,你看后没异议,签了字就可以带上家小回府了。”

孙老爷瞬间高兴了起来,只崔仲浩在替他肉疼,心道,我爹拟的章程,是要你家财呢!田啊地啊的,可看你到时候哭吧!

崔闾转身就去了另一套院子,内里关押的盐贩子人家,果然如孙老爷说的那样,咬死了一问三不知,再问是不知死活了。

滚刀肉样,叫人恨不能一刀子给刀了了事。

崔闾也不与他们纠缠,站门口就说了一句话,“海盐中转口,所有存盐即将封存为国有,你们手里的盐角子,呵,废纸一张,若抵死不坦白,不配合,那之后的总账,大家也别怪崔某不讲情面了,那几大当家的下场,各位当有所耳闻,再厉害的骨头都啃了,你们……?呵呵,负隅顽抗什么呢?当真以为崔某拿你们没法子可想了?哼!”

崔元逸从手里套出个册子,里面全是严修吐出来的线路情况,他也不高声宣读,就字字句句清晰缓慢的,将这些人的依仗,全给炸了出来。

两人都不知道,这边还在用海盐中转口里的东西,要挟这些私盐贩子,要他们手里的银子和地,结果,远在海上的另一端,他们的好儿子,好弟弟,已经带着他的船,登上了一处海盐中转口。

抄底抄了个结结实实,和这边的时间差卡的严丝合缝。

就很难说得清,是不是有监守自盗之嫌!

不大的孤岛,崔季康带着人来回碾了一遍,连住人的屋顶上,都压着晒好装袋的海盐,住里面的全都是瘦小干巴的罪民,瑟缩的躲墙根底下,望着脸越来越黑的崔季康。

林力夫来回搜了五六遍,气喘嘘嘘的跑来道,“没有,五少爷,这里除了盐,一角子金银都没有啊!”

崔季康摇头,“不可能,人之将死,保命的话不可能有假,要么有人先我们一步,把东西运走了,要么就是我们没找到,再找。”

林力夫只得认命的带人带去搜寻。

这处小岛连看守不足百人,有九成人都是干巴瘦的晒盐工,他们登岛后只打杀了几个看岛者,其他人就都跪了。

也是线路隐秘,就觉得没必要放太多武力在这里,临时中转,只要来接货时带足了人手就行,平时基本没人来,倒叫他们捡了漏。

崔季康不信邪,当然也不信自己运道背,领着人一寸地一寸地的敲,终于在盐场晒卤池底,起出了二十几箱金银,以及各种名贵宝石各两三箱。

这就导致什么了呢?

导致后头由崔元逸,娄文宇,以及非要跟着出海,看奇观的毕衡他们,一连扑了几处空,明明按着严修给的航线图找着的小岛中转口,结果发现,竟每每落人后的,被人抢先了一步,搞得颗粒无收,气翻了一船人。

而崔季康正享受着丰收的喜悦,完全不知道,他大哥正领着人,黑着脸跟后头苦追。

他美滋滋的躺在甲板上晒太阳,想着回去要怎么样找老爹要奖励,最好能将柏源哥换成元池哥,还有这林力夫,也深得他意。

就听林力夫的声音陡然拔高,“五少爷,前面好像有一艘海贼船,正朝我们这冲过来,我们要不要转道避一避?”

最后一处的藏金点,离东桑岛很近,林力夫的意思是先回去,将起获的东西搬下船,另寻了日子再来,但崔季康知道,回去后被他爹发现,他就再没有出来的可能了,因此,是执意要一并起出来带走,哪怕有可能遭遇东桑海寇,他可不带一点虚的。

“哪呢?我瞧瞧!”

崔季康一下子跳了起来,抢过林力夫的舶来长镜,定睛仔细一看,嘴里喃喃,“嘿,还真是,竟然敢主动挑衅我们,快,叫兄弟们拿上武器……”

林力夫急了,也不顾主仆上下了,一把拍上了他肩头,“五少爷,您仔细看看,那头船身子后头,还隐了至少四五艘小一些的海船,呈一字形行驶,骗人松懈,我们不是对手,人手不够,掉头,我们得赶紧撤退……”

崔季康在他的提醒下也看清了门道,大怒斥道,“好狡猾的东桑狗才,竟然敢这样诓他爷爷,快,叫他们掉头,快掉头!”

他也不是傻的,一看人手船只都不对等,撞上去就是送菜,何况他这船上可有好多宝贝,不跑是当财神给人送钱么?

跑,快跑!

于是,他们的船向立即调转,直往江州方向驶,后头贼船一见他们这识破了阴招,也立即加快的速度,直接亮出了整整六艘呈雁飞状的队形船,箭似的朝崔季康他们冲去。

眼看两方船只越跑越近,顺风已经能听见后头的贼船上,东桑人兴奋的挥舞着手臂尖叫了,崔季康脸显狠色,拔出配刀来,咬牙,“老子沉了这笔财,也不便宜他们。”

正打算叫林力夫等人,将银箱子抬了往海里投,就见远远的,又驶了一艘船过来。

由线及面,尤其在看到飘扬着东桑海贼的特有乌日旗后,那慢悠悠行驶而来的海船,嗖一下,如扇面展开般,刷的亮出了燕尾般的战斗队形。

却正是崔元逸等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