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毕衡此时是真一个头两个大,他用李雁钓严修的时候,就疑惑过纪百灵的用意。

妇协部工作指导考察团,与他的奉察保江两府巡按仪仗队,本是两条不同的路线,他领旨出京畿走的西云茳州官道,为了避开沿路可能有的江州眼线,他还特意绕着走了一趟北曲长廊,从兆县的小路直入保川府,比预期到达的时间点还迟了三五日,然后将招人眼的仪仗队,比如官牌、旌旗、响锣等宣告地位官职的东西,全丢在了离保川府十里外的驿站里。

按常规脚程来讲,纪百灵带领的队伍是不可能走到他前头来的,可他带队进入驿站的时候,纪百灵等人就已经在驿站里了,等双方寒暄过后,毕衡才知道,纪百灵沿路根本没停下做工作,她是领着人一路急赶,目标明确的就冲着江州来的。

毕衡记着自己当时还劝过她,说江州目前局势复杂,不适宜你普及妇协部的理念,很不如在周围县区先搞一波宣传试点,尤其曾被太上皇亲自带兵光顾过的兆县,那里当能有效的实现妇协部理念的推行,虽然地处偏僻了点,也不大富裕,可但凡工作能展开,都是她此次出京考察的一大功绩。

纪百灵年二十有六,搁一般地区早成亲生娃了,可她生在北境,北境那地方有明确规定,女子不到二十不许说亲,也不许不顾女子意愿的强行配婚,早在北境还未起兵之前,就废止了朝廷对于不婚或晚婚女子收取的单身人头税,很是解决了许多百姓人家大龄女子不婚,带来的家庭额外支出税的负担,也让年龄到后焦虑婚姻的女子少了胡乱嫁人的念头,又有男女同工同酬工作制度的改善,到大宁建国期,整个北境女子的平均婚配年龄,已经拉到了二十二三,所以,纪百灵的年龄,在北境以外的地方是个扎眼的存在,在北境里面真不是异类。

可即便如此,毕衡也本着一个长辈,和久经官场老油条的经验,告诉她工作当怎么开展,遇到别人质疑她年老色衰不嫁人的不善言词时,该怎么应对,官场里的默认潜规,以及与地方官打交道时应当把握的分寸感。

本着同僚情分,以及与自家孙女年纪相仿的爱护,他是真的有把纪百灵当做晚辈引领,和谆谆教导的。

崔闾熟悉的那个性烈如火,遇事刚直不阿,做什么都横冲直撞,以飞蛾扑火之姿,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清正官员毕衡,早在后二十几年的官场浸淫里,变的圆滑,变的会审时度势,变的知道从众,从善如流。

也就心里还有一杆子为民奔忙的信念在,让他坚持住了为官的底线,没有与贪污受贿为伍,虽仍会受到一部分官员小团体的弹劾,但在当今和太上皇心里,毕衡仍是朝廷中,外放官员里不可多得的清正好官,遇事也是真敢上的可靠人,所以,当毕衡递了秘折,说想要主持这一年的保江课税巡视时,他就能被抽签的司监准确的抽中。

纪百灵的提议,正是他忧愁怎么不打人眼的入江时起的,当时他就觉得这姑娘可能有别样心思,更多的只往无伤大雅的小矛盾上想,女孩子么,偶尔闹个别扭也是常事,她想以长官的手腕治一治手下人,这在官场上是用来收报手下的常见手段,龌龊是龌龊了点,但有用。

于是,两人就在这种心照不宣的算计里,让李雁被严修的人带走了。

面对崔闾直凌凌射过来的寒芒,毕衡有些羞愧,“我知道李雁这事儿也有我的责任,严修那老东西是真不当人,本来是捉了人来配给他那病儿子的,可李雁为了脱困,就说他病儿子不行,这才让他起了自己来的主意,儿子不行老子来,李雁那姑娘肯定就不干了,就一直闹一直闹,江州这地儿啊,那老嬷子是真会想法子折腾人,把个好好的姑娘脱光了绑在床柱子上,用羽毛瘙……地方的痒,逼人家就犯,害,姑娘的羞耻心当场就炸了,抽搐,吐白沫,尔后叫了大夫来扎针,人是醒了,精神却崩了。”

这是从李雁院里抓到的那几个老虔婆嘴里审出来的情况,事实上还有些手段更能催毁人心,是实实在在的精神虐待。

崔闾闭了闭眼,咬牙切齿,“李雁是荆南的圣女,你知道圣女是什么意思么?她的身心、思想,包括从小接受到的人和物,以及周遭的教养环境,都是洁的,哪怕后来有圣女可以婚配的规定,但就前几代的圣女仍坚持独身来说,她们对自身的贞洁和心灵的净化,是最最不容人亵渎和把玩的,你们……你们……你们让她落入那样一个被羞被辱的境地,她一个单纯没受过这种恶毒心思昭揭的小姑娘,你让她怎么能稳住心态?怎么能不疯?”

那小姑娘才刚满十八岁,头十年生活在亲人无微不至的宠爱和包容里,后几年虽在异乡,可有武氏皇族的庇护,她周围知晓其身份的人,也对她给予了无限的善意。

她是真的从小被爱包裹,没有尝过一丁点的人心险恶。

毕衡懊悔的直跺脚,“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能进妇协部的姑娘,城府和心态应该都有得到锻炼过,至少有能在危险境地里自救的能力,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姑娘这么……这么脆弱。”

敢跟男子同朝为官,敢去各地宣讲朝廷推行的新思想理念,那怎么也应该是个心理坚强,有一定劣势承受力的人。

他太想当然了!

崔闾一语戳破他内心,“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她,或者那些女官,放在与自己同等的身份地位上,你只是顺着上头的意思,向她们展现出你的友善,你的心里仍旧有将女子归于后宅的想法,这才有了与纪百灵达成共识的基础和前提,因为你甚至想过最后捞不出李雁的后果,大不了就真让她委身于严老贼,也便于你在江州期间好利用这份关系,暗中行事,甚至……”

毕衡被崔闾盯的低垂眼眸,似被戳中内心般更加无地自容,“……甚至你都替李雁想好了后续安排,万一她真不能在心里接受这段关系,你就用北境的婚姻条例来开解她,北境女子和离归家并不为耻,只当这是一次失败的婚姻罢了,是不是?你的心里,其实对北境的婚姻制度非常排斥,根本无法接受女子放浪形骸的外出游走或工作,所以,你想用现实教育包括纪百灵在内的女子,告诉她们被男人统治的社会有多么残酷,告诉她们该安分的归于后宅相夫教子,告诉她们,她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崔闾失望的看向毕衡,同时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以前也将女子的付出视作平常,并未觉得一个家族中,女人能有多大的贡献,她们生来就是要靠男人庇佑的,没有男人她们就没有立足于世的根本,连官家律法,从古传至今的文字记载,都显少有女人的地位和身影,毕衡,我们老了,思维受困于这个时代,思想也跟不上太上皇推行的新教育理念,我从前看各地世家豪族反太上皇新思想教育的事情,觉得他们做的一点都不过分,谁要是动了我大半辈子学的士大夫教养理念,跟我推行狗屁的男女平等,我也要跳脚怒骂,甚至刀兵相向,可是毕衡,女人、女性和男性的差别在哪里?要是给她们同等的教育资源,同等的仕途进阶规划,同等的出行自由,她们应当会全力以赴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做到许多男人都不能及的事,所以毕衡,不要小看女人,是我们从来没给过女人机会,或者说,男人的内心里就惧怕会成长的女人,以及成长后实力堪比男人的女人,是我们利用男人的个体力量,一味的遏制了女人的发展,才造成女人性本弱的固有印象,而一但她们觉醒了,会反击了,那……”世界就该变了。

毕衡张着嘴,忽觉有些失态,继而掩饰性的咳了声清了清喉,“闾贤弟,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着急,你骂我的,指责我的,我都接受,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或者说朝廷政令的推行,不再某件事上,或某些人的意愿上,大势如此,上千年来的文史书集,耄老学究,他们不出面,不吭声,那各地的府学教谕们,也大都是表里不一的奉承上意而已,就你说的,给女子同等的教育资源一事,朝廷的女学成立也有好几年了,可年年都不满员,给机会了么?给了啊!可她们头上有父兄,一句出门闲逛有辱门风,就足禁了那些女子外出的心了,所以,闾卿啊,你说的那些根本实现不了,而且,而且我尚能掩饰对女子为官的真实想法,愿意与她们同行一路,那京畿里关于女官的流言,和各种鄙夷不耻的指点,没有一颗坚强的大心脏,是真没法生活在那边的……”所以,才叫他误以为李雁的内心也该是强大而无坚不摧的。

崔闾眼神闪烁,抬眼看向他,突然哼笑了一声,“那如果,江州阴盛阳衰,需要京畿里那份被人不屑一顾的女学教育资源呢?毕衡,你有没有能力把女学搬到江州来?你有没有信心劝说朝廷,对江州新设女学的事情,广开方便之门?比如,延请名宿前来教学?晓谕大宁各州府的有才之士,前来女学任教?”

毕衡不知怎地,突然激灵灵的打了个颤,望着崔闾的灼灼目光,陡然有种对方非常认真严肃之感,一时语塞声堵道,“除非我能拿下江州制控权,或者朝廷能主导江州日常事务权,否则,短时间内,我没有那个能力,而且女学易开,名师名宿难请,各地有才之士就更难了,除非是履试不第的举子,否则但有想在科举场上有名录的,都不可能会愿意给女学当教授,闾卿,越阴盛阳衰的地方,男子掌控力越绝,只有男子数量多到不惧女人反了天的地方,才会允许女人有放松说话的场地,这是古早就有的例子,太上皇推行的新制,太过于……呃,理想化了些!”

所以,理想被现实打败了,太上皇也暂缓了新政令的推行,改而派人一个地区一个州府的进行试点。

崔闾趴在榻上闭目养神,心里却道,朝廷不办,我自己办,就凭我祖上传下来的那一库的藏书,就算没有名宿耄老肯来,我找些会认字的秀才举人照本宣科,我也定要在蛊灾显现之前,让肯踏出门或愿意向学的女子,学会个傍身技能。

毕衡以为崔闾被他劝熄了心,结果,就听他悠悠道,“我决定扩大族学规模,设立女学部,毕大人,那些老学究玩固名宿们,没有阻碍一个族学里,自行设立的教学项目吧?呵,就算他们有闲言,我也只当他们放屁好了,我自己花钱给族里的女孩子普及教育知识,他们要还爱指手画脚的,哼,我定找人上他们门上泼粪去。”

很好,这最后一句话,才算是彰显出了一个乡下老财的泼皮本色。

毕衡被噎的无言以对,想了想道,“你那地方偏僻,若打着设族学的名头,估计还真不惹人眼,我看应该可行,就是不大好招讲师教授什么的,普通举子秀才对文章的理解总差了些意思,你想要向朝廷输出女官,怕是难啊!”

崔闾挑了挑眉,摆手,“我可没那么大的志向,我的族学只负责传授书本上现有的知识,能叫她们认字向学就行,至于学没学成,有没有可能向上举官,那可就不在我能力的范围内了,当然,若能有一两个天资聪颖,举一反三一目十行的,日后若能踏上天听,再带携一下同门,那就是个赚翻天的买卖,定能叫我的族学一朝回本。”

毕衡瞠目,歪了脑袋打量崔闾,犹疑道,“你是想把女学当生意做了?”

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崔闾眯眼,点头,“你就这么理解吧!回头跟人介绍我开办的族学时,也可以这么宣传,我家族库里的书可多是珍藏本,你知道的,以后凡事想要找我借书抄书的,必须得先签协议,要呆在我的族学里教授课业半年至两年不等,总之吧,我这里再没有免费的藏书可借抄咯!”

好主意,回头就去族里安排,早前怎么没想到呢!

崔闾瞬间感觉自己又活了,被蛊灾搅的一脑门浆糊豁然开朗,他突然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先从滙渠县开始,所有的女子必须先识字,断文弄墨往后放,识字算账排第一要务,必须得教会她们在面对突发灾难或事端时,有能应对和解决的手段和心态。

很快,毕衡派出去的手下就来汇报了,“大人,纪大人被请过来了,秋大人被属下诓去大夫那边看李姑娘了,李姑娘生气微弱,大夫那边说不大好的样子,恐……”

崔闾立即挺起身体,望向帘外,“把纪大人请进来,就说是毕总督有话问她。”

到底他只是一个举子,说他要问话,容易落人口舌,且有被治僭越之罪的由头。

毕衡跟后头颔道,“带进来。”

纪百灵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推了进来,她脸上有些发白,额头正中间却有一个小指大的鼓包,正不断的左冲右突往两边挪移,而她的表情也随着鼓包每一次的移动而显出痛苦的忍耐,却见她硬是咬了牙硬忍着一声也不吭。

为了永葆青春,长命百岁,她可真拼啊!

毕衡让屋内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则站到了纪百灵的面前,低头看着她,叹气,“纪大人,你真是好算计啊!骗得本大人以为,你是真心想帮我排忧解难呢?原来竟是藏了如此私欲。”

纪百灵痛的赤红的双眼直直瞪着他,“毕总督,您什么意思?本官不明白。”

毕衡点头,指指她的额上,“幼王蛊,被你吸纳进身体里了吧?纪百灵,你为什么早没告诉我,李雁的特殊身份,以及她爆了血蛊的严重后果?你知不知道,你不仅害了本官,更害了江州这一地的百姓?还有你自己?”

纪百灵不说话了,身体痛的直打哆嗦,可见幼王蛊排她性正是严重期,她要是一次不能成功将它纳入,第二次会承受双倍以上的痛苦,所以,她现在根本不敢分神。

毕衡却不愿意放过她,绕着她走了一圈,见她冷汗浸了全身,官服都泅湿了一大片,不禁头摇的更厉害了,“纪大人,把幼王蛊还给李雁,本官就当你什么都没做过,更不会写折子密告你,所有在江州发生的一切,都将抹去你们来过的痕迹,怎么样?”

纪百灵哼笑了一声,红着眼睛望向毕衡,脸庞被幼王蛊折磨疼痛的近似扭曲,“不怎么样,我带她来走这一遭,为的就是她身上的幼王蛊,我好不容易到手了,怎么可能再还回去?呵,你也不用吓我,现在整个江州已经没了可承嗣的男丁,等过个三五年,朝廷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全面接管江州,那些眼里只盯着江州税赋的老家伙们,定会为我求情开脱的,再有我纪家的功勋在,太上皇、当今圣上,只多关我几年,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李雁已死,幼王蛊在我身上,我将会是荆南新的圣女,而且由我来对荆南女性进行教化传播新思想理念,肯定会比一个小丫头来的事半功倍,太上皇想要的民族大融合一统,我就能帮他实现,李雁能做的,我只会比她做的更好。”

崔闾彻底听不下去了,捞起手边的茶盏就扔了过去,兜脑门浇了她一脸,盏碎声止,屋里一片死寂。

半晌,崔闾才撑着身体歪向她,“纪百灵,你是真蠢,还是装蠢?你明明知道你话里漏洞百出,还这么强行洗脑信念支撑自己,你心里也害怕吧?也不像你表面说的这样镇定不惧吧?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也在担心自己的脑袋不够硬么?真要如你说的那样,此时你应该昂首挺胸,不屑与毕总督对峙,还喋喋不休的使劲安慰自己不要怕,呵,你装什么装?”

纪百灵额头泅出一丝血线,瞪眼怒目的看向崔闾,张嘴就斥,“大胆,你什么东西?怎敢这样与本官说话?竟还敢伤了本官,待本官将事处理完后,定要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崔闾冷眼看着她,突然发问,“你是怎么知道李雁身上的蛊是王蛊幼崽的?我相信李雁在出荆南族地之前,她族里的长辈肯定有告诫过她,不许她对任何人提及这个秘密。”

纪百灵愣了一下,突然扬脸得意的笑了起来,咯咯咯的,“当然是她跟我好啊!我以互相分享小秘密就可以成为最好姐妹为由,教她自己告诉我的,她可真天真啊,竟然真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给我了,呵,她真是好命,本是族里无父无母的孤儿,结果被选为了圣女,还能得到同太上皇一样的好物,我比她可强多了,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所以我才想抢她的宝贝的。”

也许是埋心里的话无人述说太久了,话匣子一打开,纪百灵就自己往下说了,“我出生时太上皇已经坐上龙椅了,那样的高高在上,我努力读书、习武,向他靠拢,结果他突然让位云游去了,你说可不可笑?那样的尊位,他说放下说不要,就立马全丢了,我怎么办?我努力了那么久,那么久……后来,他偶尔回了一次北境,我很高兴,买了很多东西去看他,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张年轻的,只有二十八九的脸庞,那样尊贵、清俊,满身带着威严的背对着我,声音是那样的好听,一点没有被我撞见秘密的恼怒,还笑着叫我帮他保守秘密……”

她说着,脸上显出一股子红晕,也不知是被幼王蛊折磨的,还是女子的娇羞,反正就红的不正常,连声音都带着涩哑,“我看出了他对李雁的特别关照,就特意靠近李雁和她交好,后来熟悉后,果然从她嘴里套出了话,因为王蛊可以延长寿命,便也就有了驻颜有术的功效……我想代替郭叔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永远跟随在他身边,所以,我必须得拿到李雁身上的幼王蛊。”

崔闾怜悯的望向她,“你就没有问李雁饲养幼王蛊的条件么?你这么冒然的把幼王蛊引到身上,不怕反噬?”

纪百灵紧攥着手中的竹笛,笑的一脸笃定,“自然是问了的,李雁的幼王蛊因为还在成长期,本身是没有什么战斗和自保能力的,所以,她随身的虫囊里会养有幼王蛊的傀儡蛊,只要操纵它们,就能为幼王蛊战斗挡灾,我以好奇为由,哄着李雁教会我用竹笛驱使它们,呵呵,不然,你以为李雁为什么逃不脱那几个老虔婆的钳制?因为我提前支走了她虫囊内的傀儡蛊,一只也没给她留。”

毕衡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他从未想过,女子间的嫉妒心,会能使人用出这么恶毒的手段,他后悔了,他不该急功近利的答应跟这个女人合作,间接导致另一位无辜女孩的受害,崔闾说的没错,可能他从心底里,就没把女子放在与他同等的位置上看,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能接受一个女人会朝另一个称呼为姐妹的女人下黑手。

太狠了!

崔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觉得什么话也不必问了,便朝毕衡伸手,沉声道,“扶我起来。”

纪百灵见毕衡撑着崔闾一步步朝她走来,有些怔愣,尔后身体直往后退,惊斥大喝,“你想干什么?你不许动我。”

崔闾垂眼看着,嘲讽的看着她,“你以为将李雁的傀儡蛊全耗完了,幼王蛊就没有战斗和自保能力,可以让你予取予夺?纪百灵,你真是太异想天开了,至少,这里还是有人会移蛊的。”

说着,就从袖袋里抽出一柄金色小匕首,一点点的往纪百灵眉心探,在她惊恐瞪大的眼睛里,攸尔转向她两处太阳穴,各自点出一个血洞,沿两边血线划至耳侧,开出一道血沟。

毕衡都看傻了,纪百灵喉咙里吓的发不出声音,半晌才嗬嗬的透出濒临死亡的喘气声,崔闾却并不停手,一把将她僵直的身体推的倒地,然后四刀划开了她的手和脚,依李雁爆蛊倒地时的样子,模仿出了一个同样的爆蛊场景,只是这次,纪百灵的血液里并没有虫卵蠕动。

崔闾做完这些,又牵扯的后背伤口流血,他忍着疼痛冲毕衡道,“去把李雁带来。”

李雁就在这家医馆的隔壁,侍卫很快就将人抱了过来,随后跟进来的还有秋三刀,他一见屋内纪百灵的样子,直接拔了刀欲替纪百灵报仇,但崔闾比他更快一步,道,“秋统领,你的刀很快,但是,如果你想和她一起承担九族俱灭的后果,你尽管动刀。”

毕衡望着秋三刀,拿手指了指已经被摆放在地上的李雁,“荆南圣女,太上皇亲选的王蛊继承人,你不知道吧?”

秋三刀沉默了。

他知道。

可他就是默默允许了纪百灵的疯狂。

崔闾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大概跟纪百灵有纠葛,便道,“你若不想看着她被幼王蛊吸干精血而死,最好别拦着我做事。”

秋三刀终于退到了门旁边。

崔闾让毕衡的侍卫,将李雁与纪百灵放一处,不顾纪百灵的挣扎,让二人的血液侵蚀交融成一片,然后,抽出了纪百灵手里的竹笛,递至嘴边开始吹出一种只有荆南人才能听得懂的异腔调,似虫翅振飞,似虫声鸣叫,沙沙啃噬着血液精华的声音。

良久,久到众人盯着泅了一地的血迹开始眼晕的时候,终于,从纪百灵额穴处,开始有虫翅伸出,从左到右跑了一边后,终于寻到了一处适合突围的地方,自脸颊耳线那边破开的口子,啪叽一声掉进了血液池里,然后,开始随着崔闾吹的笛响,一点点的往李雁处爬去。

而纪百灵这边,脸色瞬间苍老,乌黑的头发直接白了一半,整个精气被巨大损耗过的后遗症显现了出来。

她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李雁微弱的声息陡然深沉,跟陷入恶梦中又极速清醒了一般,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吓的周围人倒抽一口凉气,等着看她下一步反应,然而,没有,她就那样静静的躺着,躺了好半晌都不带动的。

然后,还是崔闾让毕衡扶着他上前,弯腰与她对上了眼,轻声唤她,“李雁姑娘?雁儿姑娘?”

李雁脑袋一寸寸的挪向崔闾的方向,眼睛澄澈清透,眨了眨看着他,声音脆生生的似幼儿,“我怎么了?你是谁?这是哪里?”

崔闾叹息一声,李雁的心智受损了,她不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以及这里的人了。

这大概算是好事?

崔闾朝她伸手,笑着哄她,“你先起来,爷爷让人带你去换洗一下,然后咱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李雁愣愣的看着他,又朝毕衡和持刀的秋三刀瞅了瞅,最后选择了对她笑的最和蔼的崔闾,“好的爷爷,我身上好疼,头也好疼,肚子也很饿。”

门帘突然被人扯开,一身狼狈的张廉榷从外面跑进来,“大夫,大夫,我怎么看不见了?快、快帮我看看我的眼睛……”

崔闾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他叫人打晕张廉榷后,就把他遗忘在了街角处,此时见他摸着边踉跄的跑进来,那睁的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白色的羽状物。

不好,这是蛊蛾子!

所有看过李雁身边蛾变的人,吓的脸色都变了,集体捂了口鼻往后退走。

只有李雁,愣愣的盯着他看了看,然后伸手朝张廉榷的眼睛处擦了擦,边擦边道,“我的宝宝怎么跑到你眼睛里去了?嗯,肯定是它们太调皮了,偷跑出来了,别怕,没事,我把它们收走就好了。”

所有人愣愣的看着李雁用手指给张廉榷揉眼睛,而张廉榷的眼睛里也渐渐没了那些羽状物,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后,张廉榷的眼睛恢复了,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吓的嗷一嗓子就晕了过去。

崔闾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好半晌,声音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雁儿姑娘,这些蛾子你还能收回去?那它们,对人体,就是那个繁衍的事,还有影响么?”

李雁歪了歪脑袋,抓了抓散乱的头发,想了想,“我能收回蛾宝宝哦,但是前提是它们不会被人体吸收,也就是说,三天内的蛾宝宝可以收回,过了三天,它们就会和人血融合,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崔闾与毕衡对视一眼,毕衡立即冲着侍卫道,“快去贴告示,就说这里能治被蛾虫叮咬过的人,让……让最近被蛾虫近身的都过来治病。”

可如果人不相信怎么办?没有像张廉榷这样被蛾虫叮至失明的人,恐怕不会主动的过来。

秋三刀已经抱起了陷入昏迷的纪百灵,看着神态显幼的李雁,道,“可以带着她全城走一遍,她应该能感应到哪些人的体内有蛾虫。”

李雁躲到崔闾身后,很怕秋三刀似的冲他吐舌头,“坏人。”

秋三刀顿了顿,最后冲着李雁点了点头,“她对不住你,我替她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恨她,她只是一时起岔了意,今后我会看好她的,李雁,我希望你不要去你师傅那里告她。”

李雁听不懂,但李雁很讨厌他,以及他怀里的纪百灵,扯着崔闾道,“爷爷,抓他,他们欺负我,我要……我要……咦?我家呢?”

严修的家塌了,望着扑满了院子,和满头满脸的蛾子,他慌了,到处叫人拍蛾子,自己也被蛾子吓的直打摆子,满府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家,此时也跑的没了影,个个吓的回家换洗衣物,都觉得刚刚那一幕太刺激了。

然后,流言开始在江州几大世家豪门里传了起来,那纪百灵带人堵着严府台门口时说的话,以及威胁的言语,被人添油加醋的复说了一遍,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可不管信不信,严府台让他们遭的罪都不能这么轻易的算了。

他已经不适合再坐镇江州府了,是时候要换人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