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崔氏百来年积攒的财库,当然不止有甲乙丙丁四个,天干十个数的财库,由宗法族规规定了后六个库属于族产,由历代族长把持分配,而具体的财库钥匙和位置,也只会在与下一任族长交接时,口口相传。

之前崔二老爷那么想夺位,也没敢强横的把人关起来,反要和崔仲浩唱红白脸的设计逼迫,就为的这个口口相传的财库信息,他想当然的以为,崔元逸必定是得到了崔闾晕厥前的传承。

这也是崔闾现身,他迅速哑了口的原因,凡是宗族内的人,都不敢正面挑衅族长威严,财权等于命权,一族之长有绝对的分配权,族令在一个偏远贫瘠区,有时候比府县朝令更具有威慑力。

所以,尽管崔闾用自认为和蔼温润的表情和声音,对待两个娇柔文弱的儿媳,可效果显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两个儿媳直到离开,那脸上的恍惚和不可置信,以及实实在在的惊吓,都实质性的通过僵硬的行礼动作,和结巴吭哧的颤音,告诉崔闾,她们被震惊到了。

震惊的都以为出现了幻觉,没及完全消失在公爹眼前,就互相掐了一把手臂,以疼痛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以后再也不用为钱财捉襟见肘了,且公爹的意思是这是给她们的私房,就跟嫁妆一样,属于她们自己的,想怎么花怎么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没她们点头,丈夫孩子都不得沾边。

天哪!

天老爷啊!

这……这……

二人抱着册子撒丫子跑出了正院,跟后头公爹会反悔似的,生怕听见叫她们把东西还回去的声音,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公爹再想反悔也不能够了。

大家长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一族之长的面子不容许他出尔返尔,管他是糊涂了还是吃错了药,反正这笔钱不能从她们手里飞了。

不能。

俩妯娌对视一眼,转头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往自己个的院里奔,头都不带回的一气回了自己的院子,跑的那叫一个欢奔乱跳,进到内室后,那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就这,也没想要松了捂在胸前的册子,跟揣着命一样的,魂过三息才归了位,开始意识到一切的真实性了。

崔元逸尴尬的跟老父亲道了别,拿着剩下的三本册子往库房去,他得先把给两个妹妹的东西清点出来,至于自家的和两个弟妹的,等她们心情平复后,自然会来库房找他。

而崔闾在儿子儿媳走后,又点灯划拉起了库里的东西,他目下有三个孙子四个孙女,小儿子刚成亲,还没有子嗣,两个女儿那边,长女膝下一子一女,次女膝下目前只得一女。

他在次女的名字上点了点,嫁人两载,只得一女,那边的亲家公婆俨然不能等了,就在他陷入昏迷后的第三个月,悄摸的接了个女人进府,如若他没记错,他那个面相忠厚,看着很诚恳可靠的女婿,已经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一个庶长子已悄悄进入萌芽期。

崔闾拧眉在次女崔幼菱的名字旁边圈了个王字,王迎金,府城王氏粮油店的少东家,不是多富贵的门第,唯一有说头的关系,就是他老娘曾喂过当年五大姓之一里的小公子,借着这层势力,才让他家吃了粮油店的息利,起家成了富贵翁。

说这门亲时,五大姓已经被武皇帝灭了,江州当时局势大改,凡与五大姓沾边的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受诛连,王迎金父母托人四处说媒,可旁人一听是他家,俱都关门闭户,不肯与之攀结。

眼看家里生意即将被竞争对手挤兑的没了活路,王迎金便跪到了崔闾面前,求他看在当年的递话之情上,赊一些崔氏米粮进王氏店铺撑门面,好让断他家入货渠道的人盘算落空。

崔氏就以田亩为生,米粮除了自营,也要往外销的,当年被五大姓里的一个旁支看上,想空手套他家白狼,崔闾便找了人,托到了王婆子头上,花了好大一笔钱才消了灾。

说承了情,却是钱货两讫,他没少给王婆子跑腿费,说一点情没受,似乎也不能这么算,总之这落井下石的事,崔闾也不屑与旁人一般,谈拢了赊买价格,他便给支援了一把,然后等王家缓过了这口气,就派媒婆上了门。

他算着这门亲可结,看王迎金也算是上进能周转的可靠人,再有着自家在其危困时的襄助之恩,便替次女作了这门婚,想着王家当不敢慢待他闺女。

崔闾这人吧,是抠,可儿女婚事上,从没有想要去拿他们攀权附贵的,都按自己的底线上找能吃穿不愁,好过日子的人家。

怎么说都是亲生的,家里虽没有金尊玉贵的养着,可至少也温饱不愁,总没有嫁人还往苦里嫁的说法,自然是得保证其有在娘家同等的生活水平及以上。

王迎金是家里的独苗,他崔闾自己肉疼钱财不纳妾,并没有硬性要求女婿也不纳,只不过底线是不能动摇他闺女外孙的地位,王婆子久等抱不上孙子,他理解王家人的急迫,可千万不该的是,王迎金会有卖妻求荣的想法和举动。

他的次女崔幼菱,是他所有子女当中,长的最好看,姿容最盛的一个,不是他自吹,比府城深阁里的姑娘都不差,当年那五姓大族的旁支为难他家,另一个目标,就指着他拱手将幼菱送他作妾。

王氏为了攀附京里来的一个贵公子,不顾崔幼菱的意愿,以他外孙女王芷然的性命相胁,逼迫她从了那位贵公子。

下场……自然是惨烈的。

崔闾眯着眼,脑中闪过那位贵公子站在幼菱的墓碑前,语调怅然惋惜的神情,很有种懊恼悔恨感,后续是没等他向王家发难,那位贵公子就抬手将王家抄了,全家发配。

现在细想,他隔着远远的距离,听见的那一声叹息,应当是“我没料你已为人妇”。

所以,在攀附之举之前,他见过幼菱,并且应当是作着未婚女子打扮时的幼菱。

已婚女子是不可能再去扮未婚时的姑娘装扮的,他现在要弄清的是,幼菱婚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贵人,又或者婚后有没有被哄骗着再作姑娘时的打扮。

崔闾直了身体,刚要张嘴唤守门的崔执,却猛然顿了一下,随后敲了一把脑袋,他糊涂了,幼菱出事还在两年后,现在一切都未发生,他女婿王迎金目前除了偷偷纳妾,还没有坐实卖妻求荣之举。

所以,他要怎么替闺女消除这场隐患?

和离归家?

可上回幼菱见他时,脸上并没有愁绪忧虑,虽眼神有些苦涩的意味,神情却挺泰然洒脱的,王迎金那边肯定是安抚好了她,这才没有叫她在他醒来的第一刻就诉苦告状。

他一个当人老丈人的,总不能插手女婿的房里事,尤其在女儿都没跳脚的前提下,他若贸然提及,会不会有搅家之嫌?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吧!

崔闾望着册本上写了一列的赏赐物,忽然在上面添了一百二十亩良田,上面的出息,刚好是王氏米粮铺每年的进出货额。

他铺了另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停止供货给王氏米粮铺”,等晾干后,唤了崔执进来交待他,“把这个给你爷爷送去,让他按上面办,即日执行。”

此后,王氏米粮铺想要继续经营,就必须通过崔幼菱名下的田亩出息,否则就等着转行或闭店。

崔幼菱谨守妇德,不好干预婆母替夫君纳妾,可他作为人家亲爹,在不能上门敲打训斥的情况下,亲手将王氏赖以生存的店铺命脉送到闺女手上,以为警告、愠怒、申斥,当能引起王家警醒。

王迎金若有做生意时的警觉,该要上门请罪才是。

他膝下的儿女,不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公子小姐,姑娘们都是认过字学过账的,春耕时节也是下过地耙过犁的,铺子不一定能经营好,可管理田亩并不会遭人算计,只要幼菱把住了地,她就有反钳公婆丈夫的倚仗。

崔闾展开信纸,细细将自己赐地的原由释明,最后附言,“无论我儿将来与夫婿行至何境地,娘家都仍旧是你最坚实的依靠,爹在!”

写完看了看后又弃之一旁,另铺了纸重新写了几个字,“事不抉时,可与父议!”

他一向给人严苛不通情之感,儿女家庭从不多问,猛然这么慈爱煽情,怕要吓坏人,且他自己也感觉不太适应这种语调,别扭又古怪。

既然给了次女良田,长女那边也不能厚此薄彼,崔闾也照样给她添了同等数目的田亩,不过同样划掉了每年支持女婿考学研读的费用。

大女婿李文康,同县的一名秀才,耿直犟种中透着一些微微的蠢,好不容易中了举后,被人稍微言语一欺哄,就跟着罢学的同窗去府城静坐逼官,最后自然是革除功名,戴枷流放。

他这回,不能再让他蠢的去带累长女和两个孩子,必得拘着他一辈子在县里当秀才,他宁可去培养外孙,也不会在再这种蠢货身上花一文钱。

十个孩子不分内外,他都往册子上填了名字,每人给了万两出头的赏赐,并注以“长者赐,不许挪用侵占的私产”字样,以防止未经他们手,就被长辈没了的结局。

是以,隔日的滙渠县,被巨大的送礼车队塞满,整个县城的百姓全涌出家门,伸长了脖子,在震惊中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又垂涎的望着长长的车马队。

“谁?你说谁?你再说一遍?”

“崔大老爷、崔大老爷,崔锣锅,再说一百遍也是崔锣锅。”

“……他叫散财童子上身了吧?我的个天爷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