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跑车自路口冲出, 扬起路面细小的石子和灰尘。
金发公安握住方向盘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处都轻微泛白。
车内气氛转向同刚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冷凝,松田阵平拿着那张复印的传真, 皱眉低头一字一句的查看。
自从萩原研二离开后,他花费过大量时间去研究每年十一月七日发往警视厅的传真。
也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逐字逐句揣摩, 试图通过千里之外发来的几行文字,抓住关于犯人细枝末节的线索。
现在, 只大致看过一遍,松田阵平就可以确定。
这的确是当年那个未抓捕归案的犯人写的。
从遣词造句, 口吻, 再到那些容易被仿造者忽视的标点及断句上的细节,无一不和前几次传真重合。
即使现在只是一个幽灵, 松田阵平也隐约感觉到了头疼。
他问:“今天是几号。”
其实根本不需要询问, 即使不每天刻意回想, 也没有人会忘记这个日期。
“11月6日。”金发公安开口回答。
公寓内自从晚秋后屋内的暖风就没有停歇过, 一直到今天疾驰在公路上, 车载空调挡不住自车窗外透入的寒冷。
这才让人升起原来已经到了冬天的念头。
松田阵平蹙眉:“……时间不对。”
日期、时间、乃至于现在的情况都不对。
虽然从三年前开始,犯人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连每年固定时间寄到警局的传真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按照曾经的情况, 他不会选择这个日期, 也不会选择晚上。
那个犯人通常喜欢在白天最喧嚣热闹的时候寄出传真,这样在外的普通人才会因为呼啸而过的警车露出惊讶惶恐的神情, 学校、医院、办公大楼、商场等地才会塞满了人。
为什么会是现在。
松田阵平闭上眼睛, 手指轻敲着那张纸:“看上去他很着急。”
……急什么?
他脑中忽然之间闪过什么, 但那只是一条转瞬即逝的银白丝线, 在伸手想要抓取那刻便从指缝中溜走了。
身后金融大厦依旧灯火通明,男人青黑色的眼睛映着米花夜晚依旧明亮的灯光, 神色暗沉。
忽然,他听见旁边那人喃喃:“奇怪……”
松田阵平转过头去,安室透却蹙着眉,对于旁边投来的视线一无所觉。
道路在前方敞开,夜幕降临的几小时后,连晚餐结束来路边散步的人都已经离开。
城市繁华的霓虹灯照应着高耸的建筑和宽敞的城市,一切都格外……干净。
安室透低头,用手指勾出一直挂在脖颈上方的那块玉佛像,眼中立刻映出它周身痴缠的黑红咒力。
同他曾经戴着那副咒具眼镜,在其他地方看见的气息如出一辙。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容易凝聚这样的诅咒残秽。
疲惫、埋怨、压抑……缓慢汇聚,但是这种到处都存在的负面情绪带来的残秽,又没有到需要插手解决的地步。
就像是城市里没法打扫干净的灰尘。
这是松田伊夏曾经开玩笑般说出的话,但是安室透的大脑早已在严苛的训练和卧底生涯中学会收集详细,如同一台精密仪器般将其分门别类地归纳整齐。
此时此刻恰好派上用场。
但是,今晚的米花格外干净。
连那些无处不在的灰尘都被人‘打扫’干净,好似一只庞大的手,在此时终于不再小心躲藏在后面,而是不管不顾地伸出,抹去了一切尘埃。
“简直像被什么东西吃了。”在赶往警视厅的路上,安室透难得说了句带有玩笑意味的话,又在几秒之后猛然间收住表情。
在一个路口,他转头,却正对上松田阵平的眼睛。
黑卷发男人手里捏着那张被传递过两人一幽灵的手后边角皱巴的复印件,忽然问:
“为什么只有伊夏能看见我。”
他为什么存在。
所谓咒术的世界也只给松田阵平掀开过浅浅的一个角,所有事情依旧诡秘莫测。
但是他不是没有见过另一个死亡后依旧存在的个体——里香。
对方的存在源于诅咒,于是没有清醒的意识、异化成为咒灵、也能被其他人看见。
但是他没有。
他就像是一个幽灵,或者阴间一点的谐音说法,“弟缚灵”。就算是有六眼的咒术师也没能洞悉到他的存在,连安室透也是在将自己的灵魂和松田伊夏绑定之后,才有了看见他的能力。
他的思维正常运转,年龄和外貌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再也不会改变,完全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或者文学作品中常出现的亡灵。
车内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松田阵平的出现早已违背科学常识,安室透下意识向着非科学的咒术求证,却依旧找不到答案。
于是心里下意识腾出几分不对的情绪,源于不合常理的事情带来的警惕和揣量,并不是对着车上的另一个人或者此时还在咒灵领域中的少年,而是对着某个位置的东西。
松田阵平只将自己的疑问暂时抛出。
他思考了三年都未果的事情,也没有指望能在刚接触咒术世界几个月的好友身上得到答案。
黑卷发男人继续低头解着那些口吻熟悉的暗号。
直到白色跑车快要抵达警视厅前。
松田阵平忽然开口:“摩天轮。”
安室透倏地扭头看他。
夜晚给黑卷发男人脸上勾勒出一层暗色,掩盖住晦暗不明的情绪:“第一个炸弹的位置在杯户购物广场。”
摩天轮。
72号。
呼啸的寒风仿佛突然停滞。
随后,跑车急剧刹车时刺耳的噪音划破帷幕。
心脏自胸膛中剧烈跳动,一时之间,“扑通扑通”的声音甚至掩盖了刹车声,吵得他耳骨膜都在震动。
比方才还要浓烈的,带着潮湿和阴冷的感觉从胸口泛起。
安室透调整好情绪,重新踩下油门。
——***江户川柯南陷入呆滞。
某一瞬间,他好像辛辛苦苦挖矿挖到一百层,结果发现别人找到了电梯,每天下矿只需要叮一下就直达五百层的游戏玩家。
脑袋上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又懵的问号。
啊,原来还可以这样?
咒灵的定罪来自于他们被刨出的记忆,松田伊夏被窃取的不过一晚,但是罪责的重量依旧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重。
生命授之于真主不许可自杀,于是咒灵大法官掌握了的他反复试探红线的证据。
还是污蔑了七海建人后,才勉强能和那两个人的齐平。
松田伊夏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这个咒灵的判决方式是不是太死板且公平公正了一点。
鉴于七海建人以老师身份被污蔑,师德有亏,才勉强把天平往那边压了些。
松田伊夏撑头看着对方黑脸,在解决咒灵的大事面前选择牺牲自己的道德,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不愧是靠谱的成年人,果然在大事上能屈能伸。
他在对面两人尚未相处对策时思维发散,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掉进过的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咒灵领域。
有的里面如同一片被诡秘污染的死水,让他出来后在浴室泡了两个小时才过心里那关。有的还挺像动态风景画,和他一起进去的五条悟啧啧称奇,说如果不是要祓除,真想把这里当做度假村。
也有如同现在一样的规则类领域,在里面会被赋予不同的身份,或者被各种各样的规则束缚。
但是没有咒灵能强大到只做高高在上的创世主。
那些规则在束缚他们的同时,也束缚自己。
就像这个。
松田伊夏觉得以后如果能遇见,他要拉安室透体验一把纯天然无公害的咒灵领域。
然后他在台下当学生,那个金发正经的巡查晚自习的老师从旁边路过时,他用将纸条塞进对方手里。
不忘在对方手心留下划痕。
前几天刚被狠狠教训过一通,但是此时此刻黑卷发少年早已忘记当时自己流畅的话都说不出来时,断断续续的那些保证。
满心准备着下一次的“招惹”。
堪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范。
他思绪翻转,终于看见江户川柯南带着一副‘我悟了’的表情,也摆出一副正义将至表情,冲着他一指。
咒灵冷眼旁观这一切。
它吸纳所有人类的恶意来补给自身,每当有人被拉入天平,为了活下去互相指责攀咬、撕扯诬陷时,都会迸发出大量可供食用的情绪。
直到一方掉进深渊为之。
它等待着即将处于下风的那一方如同之前的无数人一样迸发出大量的负面情绪。
果不其然,肉眼不可见的情绪的气息从男孩的呆毛上方冒出来。
咒灵一闻:哦,是羞耻。
虽然,它:……?
江户川柯南闭目,在脑内翻过一圈,发现其他能控告松田伊夏的话都太重。
毕竟当情场混账这件事往大了说就是欺骗他人感情带来生命风险,本来松田伊夏的天平就重得要命,别一句话又给人干下去了。
思来想去,他咬牙喊道:“他欺负小孩!经常说我矮!!”
话语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半响,忍俊不禁的笑意从对面传来。
江户川柯南脸瞬间涨红,恼的:松田伊夏在笑什么,自己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为了谁啊!!!
对面,被对方在心里狠狠骂了的少年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
他有些遗憾自己的手机在这里不能使用,没法将这一幕留作纪念。
笑意渐渐消散。
那种从刚才起就一直存在的不对劲感再次泛起,比之前还要浓烈。
松田伊夏抓住了那缕线。
太割裂了。
从自己进入金融大厦起,咒灵幻化出的炸弹犯、松田阵平,包括恰到好处的动作,步步危机的逼迫,都像是要把他逼入死地。
但是在进入领域之后,一切好像突然放松下来。
只要找到漏洞,血腥的审判就好像儿戏的过家家一般,只要他们不以将对方彻底送下‘深渊’为目的,就一直安全。
没有半点方才的紧迫。
将他引来这里的背后那个人,明明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筹划这一切,却在他终于掉入陷阱的时候,没有任何其他后手。
他之前觉得这个局是想致自己入死地。
就像是……
松田伊夏脑内忽然闪过什么,他眼眸微晾,又瞬息变得暗沉。
就像是故意想要拖延时间,将他困在这里。
他忽然想到什么,倏地从天平上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