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江户川柯南上次有这种感觉, 还是在滑雪旅游村的纪念品店外,用变声器接毛利兰的电话,在雪地上写下纪念品名字忘记擦, 还被出来的长发女孩看个正着的时候。

总之就是心虚,非常心虚。

男孩原地心虚了一会儿, 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啊!

明明现在心虚的, 就该是松田伊夏这个屡教不改海王翻车道德水平一塌糊涂的家伙!

想到这里,江户川柯南忽然硬气起来。

他瞥了七海建人一笔, 觉得同样是金发, 但是对方看上去没有波本那种危险的气质。

脸颊轻微凹陷,皮肤苍白。身上带着一种成年人的疲惫。

江户川柯南的表情逐渐同情:看来被松田伊夏折腾得不轻啊……

他转头, 再看向黑卷发少年的表情更为犀利。

“我已经看见了!伊夏, 你之前明明说——”

小男孩下意识开始生气, 道德制裁话术尚未说完, 就猛然想起对方根本没有做出过承诺。

这家伙每次被谴责根本就无所谓啊!

道德束缚这种事情, 对松田伊夏根本没用!

想法刚从脑袋里冒出来,他忽然看见平时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家伙迅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表情甚至带了几分急切:“别乱说。”

江户川柯南:?

他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不对劲。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这种事情了?

敏锐的小侦探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分外锐利。

几秒过后, 江户川柯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你谈恋爱了?认真的?!”

此话一出, 两人都没注意到, 身后的七海建人动作一顿, 伸手推了推眼镜。

蹙眉朝这边看来。

松田伊夏没回应, 略过这个话题,站起身来。

江户川柯南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就说嘛, 这家伙怎么会……

眼前忽然一晃。

背对着七海建人,少年半身陷在阴影当中,只有一双异色眼眸折射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

修长的手指勾下高领内衬,露出颈饰上方明亮的宝石。

眼中带着几分揶揄和炫耀的笑意,食指抵在唇边。

松田伊夏勾唇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言而喻。

刚才还觉得这家伙绝对没有可能真谈恋爱的男孩直接傻在原地。

半响后,他:“啊??”

黑卷发少年已经施施转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留下江户川柯南在旁边怀疑人生。

他发现了,松田伊夏胡来头疼的是自己,松田伊夏‘金盆洗手’头疼的还是自己!

不过至少感情生活稳定比四处留情到处翻车要……

好似闪电自脑海深处划过。

那颗紫灰色的宝石从眼前再次浮现,下一秒,同某个金发服务生的眼睛重合。

不,这颗宝石要更黯淡一些。

可能因为此时此刻身处的环境昏暗,相比于那双在充满阳光的咖啡厅里的眼睛。

更适合含着暗芒的模样。

江户川柯南:……哈哈,不会是他吧。

他在心里干笑片刻,又回想起上次见面时对方扔下的炸弹:

“我搬去和别人同居了~”

小侦探:“……”

笑不出来.jpg

事到如今终于明白,当时少年为什么信誓旦旦说自己好久没和安室透发过信息。

都同居了,哪儿还需要发消息啊?!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最后只剩下一句:松田伊夏他哥,对不起——

一想到对方和犯罪分子握手成功,他就想替哥行道!

更别说今天自己还是跟踪组织成员过来的。

再不说清楚,这家伙马上代表警察家属和组织联姻了啊!!

江户川柯南猛得深吸了一口气,拽着黑卷发少年的衣角正准备开口,就感觉电梯轻微晃动了一下。

太久没有离开,敞开的电梯门自动合拢。

松田伊夏神色慵懒地朝着外面看去。

从电梯口延伸出去的走廊、摆件和远处的宽大落地窗被框在缓慢合拢的四方形当中。

男孩拽着对方衣角,在门只剩下一条缝隙时,手下身躯骤然僵住。

眼前一花。

没等他反应过来,松田伊夏已经拦开马上要合拢的电梯门,朝着走廊尽头追去。

抬头,只能看见远处拐角一闪而过的大衣衣角。

灰黑色,很陈旧,长至小腿。

江户川柯南一愣。

顷刻之后,他大脑轰然一炸,踉跄两步后立刻追了上去!

太快了。

无论是那道影子离开的速度,还是少年追去的脚步。

几息之间,前方就只剩下一道背影。

小侦探急促地喘息,旁边的七海建人已经领先他几步追去,擦肩而过时不忘让他找个地方待着。

不像是那些已经习惯他出现的警察,对方分毫没有退让,不打算让一个小孩参与其中。

方才被江户川柯南以为是‘老实受害者’的男人此时迸发出锐利的气质,比所有他所见过的警官还要逼人。

只有真正上过以命博命的战场,才会有这样危险的血性。

……和松田伊夏一样?

他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此时最该做的是停下脚步,不鲁莽地冲进去给人添乱。

但是那个影子。

他在跑动的时候,终于从记忆角落找出答案。

那个让松田伊夏瞬间追去的身影。

陈旧、长至小腿的灰黑色大衣,完全遮挡特征的帽子,轻微佝偻的背部。

自从成为侦探以后,他也借职业之便翻看过很多次当年的爆炸案。

自街角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凶手,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唯一有的,就是来自目击者的描述。

衣服、体貌、特征。

摩天轮爆炸的十余分钟后,唯一的目击者撑伞走过街巷。

一无所知地同逃犯擦肩而过。

他或许在原地驻足转头,隔着细密的雨幕,安静注视过那个在雨天不撑伞苍茫离开的陌生人。

然后又冷淡地收回视线,朝着相反的方向。

重新走进雨幕之中。

之后的数年,暴雨不息。

心脏因为剧烈运动不断跳动,在胸腔中炸开巨大的响声。

江户川柯南绕过一个又一个走廊,终于追至前方。

衣着陈旧的逃犯被逼向尽头。

他身后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屋外太阳已经落下,天空中只剩余晖。

耸立的建筑物映出灯火,逃犯背对所有光芒,即使面对着几人,也笼罩在诡谲的阴影之下。

看不出任何特征。

只有下颌,不知道被哪里投射而来的光芒照亮。

洗到泛白的衬衫从短了一节的外套袖口中探出。

比起一个真正的人。

好似更像某种从记忆中投射而出的幻影。

没有任何犹豫,松田伊夏步步逼近。

鞋跟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风自侧方吹来,掀开了少年身上宽大的连帽衫。

下方,黑色紧身上衣的腰背处是一片交错的镂空。红色莲花纹路自此处蔓延,一对猩红拟翼伸展而出。

自身后方展开,在地面笼下黑沉的阴影。

逼近那刻,穿着陈旧大衣的逃犯猛然侧身!

“……别想跑——!!”江户川柯南喊道。

他几步上前。

瞬间从腰带扣中弹出的足球被用力踢出,正朝着那道扭曲人影的头砸去!

但下一秒。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逃犯朝着落地窗直直撞去!

随后,他纵身一跃。

极飞而去的足球自对方的帽檐位置擦身而过,砸在玻璃上,随着破碎的落地窗一同传来剧震。

“哗啦————!”

玻璃顷刻间碎裂,碎片自半空挥洒而出,折射出夕阳鱼鳞般的波纹。

临近傍晚,职员成群结队离开金融大厦的时间。

此时此刻却寂静无声。

整个走廊的玻璃、墙壁乃至摆件尽数寸裂,却好似一滴水落入深潭。

没有掀起任何波纹。

……死寂。

仿佛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存在。

顷刻伸展而出的猩红的拟翼刺入一侧墙壁,如同最后的安全绳索般,将松田伊夏固定在坠落的一步之遥。

手臂垂下。

没有任何犹豫,在逃犯准备自百米高空跳窗而逃时,黑卷发少年几步向前。

手背几乎泛起青筋,五指收拢,攥紧那个差点跌落的逃犯。

侧臂抵在玻璃破碎的断口处,尖端陷入皮肉之中。

坠在半空的逃犯身后,马路被无限缩小成为细长的条带,汽车不过是一个个圆点。

只要松手,这个人就会在十几秒间变成一摊肉泥。

血肉横飞。

……但是,但是。

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松地去死。

松田伊夏比谁都明白。

死亡对他们这种人而言不过是解脱。活着,才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我来拉你!”江户川柯南完全忘记对方的拟翼比自己的伸缩腰带灵活,他气喘吁吁地将腰带一端系在固定台上,朝着那边跑去。

脚步在中途忽然顿住。

面前,少年狭长的拟翼在光影中折射出寒芒,如同被片片水晶打磨而成的艺术品。

倒映在男孩的眼眸当中。

同他背后的莲纹一般清晰。

不久之前,松田伊夏如同闲聊般的话在耳畔响起。

“……一般你们看不见这些东西,除非被逼到绝境,或者什么特殊情况。”

现在算是……绝境?但他曾经经历过那么多次险境,却一次都没有看见过这种咒力的化物。

既然不是绝境,那现在……自己为什么能看见?

心脏跳空一拍。

江户川柯南猛然抬头看去。

破碎的窗户边缘。

与多年前擦肩而过的凶手重见。松田伊夏伸手,紧攥住那节腕骨。

仿佛只要再用力,就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

逃犯却依旧低着头。

黑色宽沿帽掩盖面部特征,遮挡发丝。只剩下那件大衣,被他拽住的那条手臂袖口处露出的衬衫。

仿佛没有情绪,只是一具被操纵的空壳。

因为捏得太紧,手心传来被衣料纹路磨损的微痛。

呼吸之间,只余下剧烈的心跳。

大脑几乎眩晕,好似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自走廊尽头离开的凶手,顺利地逼入死角,轻松攥在手心。

如同一场幻梦。

松田伊夏的目光落在相交的手上。

瞳孔瞬间紧缩。

没有。对方手腕上没有那根红绳!他的手指错开衣料,去触碰逃犯手腕位置的皮肤。

指腹下方,触手冰凉。没有一丝一毫的脉搏。

念头闪过的那一秒,戴着兜帽的逃犯缓慢抬起头。

兜帽随之滑落。

露出瘦削的下颌。

自嘴唇向上,皮肉、骨骼、眼球,融化般扭曲交融。

随后,整个‘人’就这样融化。

黏腻的、属于血的触感从手心位置传来,

逃犯变成一滩由无数血肉组成的黏腻液体,顺着手臂攀岩而上!

“是咒灵!”

咒力自手心凝结,猛然将咒灵打散出去。

松田伊夏躲开对方再次缠来的动作,没有回头:“后退!”

江户川柯南立刻退后几步。

几息之间,他就明白了方才有疑问的缘由:那个突然出现的炸弹逃犯,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他们早就在顺着走廊跑来时,陷入了咒灵的陷阱当中。

所以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够看到所有咒力的化物。

因为这里、这四周,早就已经——成为了咒灵的巢穴。

前侧方,七海建人握紧手中缠绕绑带的咒具,提高声音:“小心,它在展开领域!”

不知道何时。

无数由血肉凝聚而成的咒灵,从四面爬来,幻化出的人类的手刮过墙壁。

发出簌簌响声。

松田伊夏立刻想起那道自电梯外发出的声响。

恐怕他听见的那一刻,这个潜藏在金融大厦的咒灵,便化作无数具有人类模样的‘诱饵’。

从电梯井的四壁爬动而过。

目光看向不远处,天空之上,悬浮的咒灵之间隐约露出猩红光芒。

一个诡谲的圆球正在成型。

他反手从腰侧抽出短刀,踩着墙壁借力,整个人腾空而上!

瞬间劈开几个铺开的咒灵。

那些不过是特级咒灵分散开来的分身,被少年汹涌的咒力撕裂身体,不过化为几道黑紫雾气。

之后又聚合成形。

劈裂,斩断,躲避。

手臂数次挥舞,依靠拟翼在高空中一次又一次腾起。

如一柄出鞘的刀刃,松田伊夏朝着中心袭去。

咒灵不再徒劳进攻。

最靠近他的再次黏合、重现,无数利齿自破口处展开,想要从他身上撕下血肉。

更易躲避的利爪化为长镰,不留余力地朝着少年挥舞!

黑卷发少年侧身躲过,锋刃蹭过脸颊,留下一道狭长的细口。

一滴猩红的血自刀口滑落。

松田伊夏略微眯起眼睛。

潮水般袭来的攻势,只要撕破开一个微小的口子,就能接触到已经快要成型的领域。

从胸膛中轻轻熨出一口气。

顷刻之间,少年已经向着薄弱处袭去!

黑紫色自面前散开,露出几道能窥见苍穹的破口,猩红光芒从内里溢出。

他收拢刀刃,不再理会再次袭来的咒灵,躲避着一次又一次攻击,朝着破口处、向快要成型的领域核心攻去。

周围袭来的一切攻击成合围之势,只要稍有不慎,只要有任何一点偏差,就会被刺穿皮肤。

所有攻击在少年异色的眼眸之中化作一道道既定轨迹的弧线,被一一躲过。

光芒越来越盛,领域核心近在咫尺。

只差一点!

身后抵御攻击的拟翼瞬间收回,不顾一切地前伸,想要将位置的领域和危险扼杀在襁褓之中。

快要接触到撕裂口那刻,熟悉的声音自侧方而来。

无法掩盖的急切,如同每一次亲眼看见死亡逼近他时,忍不住发出的呐喊。

“小心左边——!”

……哥?

身体瞬间捕捉这声话语,松田伊夏下意识服从,朝着侧方偏移。

余光却在窥见一道袭来的镰刃时,瞬间明白,那是错误的指令。

但已经来不及了。

轻微的痛呼声从喉咙中挤出。

镰刀瞬息间贯穿腹部,留下狭长的刀口。

那道敞开的裂口重新缝合,变成一道需要再次破开的墙壁。

只是几秒的停顿,领域最后的准备已经完成。

他向后躲开再次袭来的咒灵,镰刀从腹部扒出,自空中飞溅出血滴。

勉强落在破碎的窗户边缘。

松田伊夏转头。

刚才那道冲他喊出话语的那道属于松田阵平都身影,就伫立在身后。

同每一次看见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伸手,轻轻一推。

少年朝着下方坠去。

松田伊夏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

‘松田阵平’也附身,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的黑卷发垂下,挡住了成年人俊朗的眉眼,在阴影之中只能看见下颌。

和抿紧的嘴唇。

同方才那个让他追至此处的咒灵化形如出一辙。

炸弹犯、红绳、松田阵平、幻影……

不需要更多的精心设计,这几个元素重合,就足够让人陷入混乱,轻松地引上崖角。

然后瞬刻伸手推去。

——理所当然的坠落。

“松田伊夏——!!”

男孩稚嫩的声音几近破音,又湮灭在呼啸的风中。

腰带固定在不远处的装饰物上,他几步冲至破碎的窗边,伸手。

只望见那双微微颤动的异色眼眸。

少年尚带着几分错愕。

来源于那声让他差点被拦腰斩断的、兄长的幻音,和毫不犹豫推下的手。

江户川柯南徒劳地伸手,想要拽住些什么,却在整个人往下探身那刻发觉。

松田伊夏并没有伸手。

不慎从高空坠落,又或者是一脚踩空。

人总会伸出手臂,想拽住什么挽救。那是来自于最本质的求生意识的动作。

但少年没有。

疾风之下,黑卷发丝自后散开,被扬起卷曲而凌厉的弧度。

血液自腰侧飞溅,染红一小片下颌。

明明是毫无防备地被人推落。

却好像已经无数次站在高挑边缘,低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然后纵身一跃。

松田伊夏身后,他坠落的地方。

半空之中炸开黑红交织的团团迷雾,如利爪划破天空,撕扯出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裂口。

方才那道属于松田阵平的化形,和其他所有咒灵一起消失了。

变成黑紫色的烟雾,涌入其中。

之后又成为一双双黑色的手臂,拽住少年的衣领、手腕、小腿、衣角……

拉下只能窥见黑暗的领域之中。

光芒寂灭。

他好似沉入无底深渊。

那一双双手将他慢慢怀抱,裹挟。

再次下坠。

……

——****金融大厦,十余公里之外。

一道消瘦的身影走进房间。

仿佛被困在某个地方许久,他走路时脚步踉跄,好似不习惯用双腿走路。

从窗外透入的晚霞余晖,依旧让习惯黑暗的人感到刺眼。

他伸出手,陈旧的衣袖下方,露出一道环绕在手腕上的暗红色泽。

随着时间的沉淀,早已经暗淡无光,满是污渍。

那人抬头,远远望去。

夜幕暗下,米花商业中心灯火通明。

商场之上,隐约有彩光露出。

是旋转到高点的摩天轮。

他拉开椅子,坐在室内唯一一张书桌前。

面前是一台陈旧的传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