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涉喘着气睁开眼。
方才耳畔的童音仿佛是幻觉, 他朝着四周望去,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 将那串佛珠留下的挂穗塞进口袋,不顾因为用力捏抓碎片而鲜血淋漓的手心, 咬牙朝着另一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
曾经那些设施应该早就废弃了!这里面除了昨天被人扔进来灭口的少年外本该空无一人。
脚上动作加快,绕过凹凸不平的石面, 再次穿过一个洞头,扑面的铁锈味萦绕在鼻尖。
一面铁做的大门。
门把位置环着细锁, 在这种阴雨连绵的潮湿地带, 上面早就锈迹斑斑。
木村涉嘴唇哆嗦,从口袋里掏出短刀就往连接处砍去, 眼中狂热越来越甚, 一定要得到那个让他安心的答案才肯罢休。
击砸铁链的声响被空洞的墙壁吸收, 回荡在四面之中, 随着又一次砸下, 这条本就装饰作用更强的链条应声而断!
“吱嘎——!”
他几乎是扑开了大门。
一股沉积已久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日积月累后挥之不去的腥气。
木村涉踏步入内,左右看去, 四周都是早已荒废的铁床和柜台, 挂点滴瓶用的高架倒在四周,共同构成一种无人到访的破败。
男人重重地舒了口气。
没有。
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将里面转遍, 积攒的灰尘反倒提供了不少的底气, 等再次走到最开头的房间时, 木村涉的神色好看许多。
他还记得这里。
高额的投资砸下去, 作为投资者他当然得先看见汇报,才会再‘慷慨’地掏出腰包。
于是佐川大(别馆主)带他来到了这里。当时他就站在这个地方, 看见几个藏品保险柜顺着通道朝内运输,里面传来有气无力的砸墙声。
听着刺耳,于是他扭开头,看向另一个投资者:“里面也是货物?”
“当然。”那人明显比他更有经验,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喏,看那里。”
木村涉转头看去。
下一秒,他有些嫌恶地捂住鼻子,等手指快碰到脸后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带着轻薄的特制防护面具。
一个看着只有五六岁模样的小孩躺在床上。
看不清脸,但是他的腹部露在外面,巨大的剖口里面好似有肉芽在蠕动,仔细看去是几个挤在一起的肉瘤。
他瞬间有些反胃。
“场面不好看吧?”旁边的投资者用手拐戳了戳他,在小孩嘶哑的唉鸣中笑道,“今天来看一眼他们是在干活就行,反正这些活交给有经验的做,咱们就安心等着钱钻进口袋里。”
木村涉有些狐疑:“他肚子里是什么东西?”
“哈哈,这个可解释不清楚。”投资人笑起来,见他还是一脸惊魂未定,才指了指前面,“想知道可以问问他,这里都是他负责的。”
木村涉这才注意到室内不止有实验用的货物和研究员。
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
说年轻其实是因为露出的手皮肤不像中年人,他头上戴着和研究员一样的全包防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站在一处铁床边。
等走过来木村涉才发现他白大褂下面居然穿着一套纯白的马甲衬衫,和实验室里到处都是的血迹格格不入。
不等他寒暄,那人已经开口:“因为一些没法触碰的东西,只有移植到人的体内,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当然,越年幼的越有活力。”
木村涉这才发现对方双眼皆是猩红的。
“……真正的作用?”
那人只是勾了勾嘴角。
眼里闪过一抹冰冷的笑意。
身后,实验员已经从实验体身上完整地切割下一块完整的肉瘤,那团还在鼓动的肉块被小心装进密封盒里。
看着实在恶心,木村涉移开视线,和投资者又逛了逛其他地方,检查各项仪器设施。
等再次回到门口那个实验室时,一身白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多注意了几眼,看见方才负责切割肉瘤的实验员正将一小份黑色粉末装进试管里。
这粉末是哪里来的?
木村涉心下疑问,但还是在同伴招呼下朝着外面走去,去检查他真正确定的投资——别馆里为器官移植准备的实验室。
他记得自己当时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原本都围在实验台边的研究员早已经带着粉末移至后方的分析室。
只有一道身影还躺在台上,破开的伤口无人处理,血顺着滴了满地。
他正欲收回视线,床上那人的四肢却猛得抽动起来!
然后——
从记忆中脱身,冷汗顺着额角淌下。
木村涉站在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位置,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面前早已经布满铁锈的大门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男人定了定心神,抬脚想朝着外面走去。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轻微的声音从石窟尽头传来,传至他耳畔时,只像一声风造的叹息。
木村涉愣愣地抬头。
四周、他方才所有亲眼看过,甚至摸过的地方,突然都翻涌上一层猩红的涂层。
青紫、黑红的煞气环绕其中,竟将原本空荡的石窟衬托得格外拥挤。
实验室大门敞开,他看见自己的脚印,踏开了这些痕迹,一路延伸到自己脚下。
但是除此之外……
木村涉脸色煞白。
除此之外,有无数脚印。
只有他脚掌二分之一大小的、四分之一大的、不过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顺着他的脚印朝着实验室聚集。
踩过他踏足的每一个地方,朝着他走来。
男人僵硬着身体,慢慢地、如同老化的机械般转头看去。
实验室依旧空荡。
位于最内侧的铁床上却不知何时躺着一人。
瘦骨嶙峋的四肢用镣铐固定在床的四角,肚皮剖开,奄奄一息。
随后,他突然抽动起来。
四肢在木村涉的注视下以人类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频率抽动,骨头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咔——!”
断裂声炸响,一侧胳膊硬生生被扯断,那人终于能侧身,面朝着大门看来。
随着他的动作,剖开的肚子里一团分不清是内脏还是肉瘤的东西随重力滑下,顺着床单流至地面上。
一双黑洞般的眼睛幽幽看来。
“……!!!”
凉意从腿部窜上身体,半身几乎麻痹。
木村涉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他记得当时……
当时里面立刻出来了几个全副武装的研究员,将他连着那团东西塞进密封箱里带走了。
但是此时此刻,再没有其他人出现。
他的四肢又开始抽动,剩下的三个镣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随着每一次拽动离固定的位置更远一些。
摇摇欲断。
他腿已经软了,脑内只剩下一片刺骨的空白,直到有什么东西从上方滴落下来,砸在头顶。
木村涉抬头看去。
实验室的天花板上爬着几道黑影,只能看清轮廓,他转头看去,那个原本在实验室台上的孩子渐渐停止抽动。
一团分不清楚的血肉将他团团包裹,在铁床上变成肉球,随着每一次呼吸鼓动,好似里面有条鲜活的生命。
然后剖开,那团血肉只有薄薄一层,如同母亲的子宫。
一只细小的、只有三四根手指的手剥开皮肉,从里面钻出来。
瘢痕紫青,四肢残疾。
木村涉心里最后一道弦终于尽数崩溃。
是那个死胎!
那个佐川夫人生下来的死胎!
头顶上方传来孩童稚嫩的笑音。
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给室内打出轻微的光亮,映出一双双复制粘贴一般的眼睛。
从别馆[母亲]的子宫中孕育出的一模一样的胎儿。
木村涉从喉咙里扯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他在地上爬了几步才站起来,四肢早已麻痹却仍然费力摆动着双腿,夺门而出,朝着另一侧跑去。
回去、回去……不!不能回别馆,别馆那里也有……
冷汗不断顺着额头淌下,男人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当时和投资人下来查看时,记得洞窟的另侧连着山崖一处瀑布,通往那里的入口有高耸的石块作为标志。
逃出去!他要逃出去!
木村涉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的位置跑去。
身后的猩红正在褪却,好似自己真的已经甩掉了那些鬼胎,马上就要离开这栋鬼气森森的别馆和洞窟。
拐角后隐约看见前方高耸着什么东西,道路熟悉,他脸上一喜。
快了,只要转过……
脚步渐渐停下。
男人脸上的狂喜退却,只剩下一片冰冷而惶恐的茫然。
他仰头看向高耸的“石块”。
那些黑红的煞气萦绕至全身,才真正勾勒出“石块”周身所有的细节,它身上浮着一层铜锈,周身斑驳地露出内里岩面。
石刻的五官低垂,慈爱地俯视着硕大的石窟,俯视着远处的实验室,俯视着曾经往来于此运送货物的人群。
不是石块。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块。
——这是尊佛像。
巨大的、高耸的、在黑紫煞气重新雕刻下容貌格外眼熟的佛像。
佐川夫人的脸。
一声轻笑传来。
木村涉愣愣地抬头,对上一双异色的眼眸。
早该死在密道里的少年坐在佛像放置于胸前的手中,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紧缩的瞳孔中映出对方瑰丽到诡谲的眉眼。
一轮红日在他后方盘起,好似那石佛的心脏,也像他身后轮转的圆光。
腿下一软。
膝盖砸向地面,他怔怔看着前方,嘴唇嗫嚅着想要开口。
少年却伸手,食指贴在唇边:“嘘。”
他脸上干涸着鲜血,几乎染透了半边脸,但莲花纹路却比那些红褐色的血迹更为鲜亮,从血污之下透出色彩。
让他的皮肤在此刻也像是玉石刻的。
“我不听你的忏悔。”他勾起嘴角,神色在晦暗的灯光下带着神性的冷漠,“有什么话,还是给你身后的小家伙说吧。”
木村涉猛得转过头去。
身后岩石处缓慢走出一道身影,是那个戴眼镜的孩子。
他的心理防线早已经被击溃,现在看见走来的是一个和实验台上差不多大的孩子,男人整个人向旁边软倒,堪堪扶住地面才没有彻底瘫软在地上。
他目光不移,那孩子却连目光都没有往这边看过。
从现身起,男孩就仰头看着那尊佛像,那个在佛像上的人。
面色复杂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