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发丝上, 划过冷白的皮肤,朝着下方落去。
少年无知无觉。
雨水冲刷掉所有痕迹和证据,他站在屋顶上, 没有立刻将尸体放下来。
黑红的诅咒自山脚下方腾起,从四方包裹而来, 乍一看像是漫山遍野都燃着火。
松田伊夏闭了一下眼睛,又很快睁开。
山林之中腾起迷雾, 他脑中模糊的影子却一下呗劈开,如梦初醒。
为什么自己没有丝毫察觉?
昨天上山时这里没有丝毫异样, 他脑中的警铃就像是被用水泥糊住, 就算昨夜和咒灵气息淡薄的鬼夫人见了两次,依旧没有提起警惕。
不是因为她展露出的能力太弱。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 橡皮擦一样擦去了他心里的警惕, 一点点磨平棱角, 让他整个人泡在平和的幻梦里。
从上次拍卖会开始, 他毫无察觉地一脚踩进名为“安宁”的泥潭里, 差点悄无声息地被拽进地下。
很久没有做过噩梦。
眼睛微眯。
他站在高耸的塔楼望去,诅咒悄无声息地蜂拥而至。
迷雾中隐有一道身影晃过。
高大、熟悉。
转瞬即逝。
松田伊夏收回视线,他转身将管家的尸体放下来, 伸手摸探折叠的背骨。
没咒力残秽的痕迹, 应该是人为。
楼下有两个现成的破案专业人士,普通命案在他这里的优先度可以往后排。
于是少年向下探头, 果然看见江户川柯南已经跑到了楼下, 正一脸焦虑地仰头看上面的情况。
高桥真站在一边, 手里拿着攀岩用的绳索。
“人不用上来, 绳子给我就行。”松田伊夏探头喊道,一捆麻绳很快被扔了上来。
他没当过侦探, 为了防止破坏线索,干脆没解开尸体上的绳子,从绳结上方剪开,把尸体以刚才吊着时的姿势放了下去。
楼下,江户川柯南正要伸手,旁边高大的黑发男人已经先一步上前,将包裹着外套的尸体接过,放在地上。
只掀开简单扫了眼,高桥真的面色就沉下去。
来不及伸手扯开旁边寸步不离的男孩,里面的惨状让他本就圆润的眼睛睁得更大。
尸体从后颈位置向前折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已经翻折的脑袋往前拖了一段路,折断的位置被磨扯至断裂,下面骨头尽碎,只剩下一层皮肉勉强连接着。
脸以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姿势往前,贴在腹部。
血腥味扑鼻。
江户川柯南面色也不大好看,他退后一步轻缓了口气,脑内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刚才松田伊夏把其他几个孩子喊回了别馆,没让他们看清尸体的样子。
想到这个名字,他忽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翻上屋檐的少年并没有下来。
男孩抬头看去,屋顶上方已经空无一人。
人呢?
屋檐上方。
将管家的尸身放下之后,松田伊夏转头几步走到阁楼的窗边。
站至不到一米的位置,才知道这扇窗户原来这么狭小。
现在回想,第一次见到那个咒灵时,她站在阁楼的窗户内,也只能勉强露出上半身,再高一点连头发都会被窗框挡住。
窗户上方屋檐本就挡去了部分阳光,在阴雨天气,这种尺寸的窗户没有任何透光的功能。
屋内依旧昏暗。
松田伊夏猫腰从窗户钻进阁楼。
里面破败不堪,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地毯上却有一道清晰的拖拽痕迹。
虽然差别很大,但从布局看的确是昨晚他来过的地方。
茶桌、置物架、由墙壁隔开的里外两间,还有落灰的陈旧茶具。
墙面和家具都被几年前火灾的烟熏黑,诅咒气息浓郁,但莫名并不危险。
至少松田伊夏没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
相反,他踏进来那刻,连方才雨水带来的冷意都退却了。
有一双不知来处的眼睛,在房间之外安静地注视着他。
温和,包容,慈爱。
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所有烦恼、痛苦就此弥散,身体没入温水当中,被严丝合缝的包裹。
松田伊夏不着痕迹地掐住手心。
疼痛带回理智,他几步向前走到门边,
门也被熏上一层厚重的灰,他伸手将上面的尘埃和灰都擦去,露出几道深而凌乱的指甲刮痕。
遍布在门上,刮痕位置凝结着一层黑褐色,他用指尖搓了搓。那层黑褐色的干涸液体蹭在指尖上。
少年面色微沉。
他起身,忽然想起当时被咒灵邀请来喝茶时,床上的隆起。
转头看去,透过狭窄的通路,那张积灰泛黑的床上也可见同样的弧度。
步步逼近。
松田伊夏一只手掩住口鼻,伸手小心扯开被子。
脑内一连串的猜测都没有落实,里面的东西有些出乎意料。
只是几块堆在一起的砖石。
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从上方爬过,速度很快。
少年抬头看去,天花板上空无一物。
收敛心里的想法,松田伊夏又确认了一番阁楼内的摆设,这才从窗户离开。
——***“喝点水吧。”道森从厨房拿来茶壶,给几个面色苍白的小孩都倒了杯热茶。
他脸色难看,但到底是东道主,现在管家死了,安慰客人的事情自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吉田步美伸手接过温热的茶水,小声道完谢后吸了吸鼻子:“幸好我们去帮高桥先生搬柴火了,外面雨那么大,要是没人出去,管家伯伯岂不是要……”
“是啊,要不是这几个小孩看见了,管家恐怕要在上面吊一个多星期,等发现尸体都泡烂了。”
红发女人抱臂冷笑,话语很不客气,听得几个孩子原本和缓的面色又是一白:“说不定再晚点,等腐了从上面掉下来才能发现。”
“由川英子!”闻言,旁边的木村涉高声打断她的话,“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说的不对?要不是和你姑父之前有交情,我何必费时间跑来这种穷乡僻壤买些老古董回去。”由川英子面露嘲讽,“来了就看管家甩脸色,还被雨天困在山上,现在宅邸里还多出个杀人犯来。”
她猛得站起身,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别墅就这么点人,不管谁干的凶手不都在你们中间?我看为了安全,还是先各自回房间好。”
说罢,红发女人转身就往楼上走。
“可是……”圆谷光彦低头小声道,“说不定是外面的人,高桥先生不也是在雨季从山下上来的?我刚才在外面好像看见树林里有人……”
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却没想到一说出口,旁边的吉田步美立刻放下茶杯,附和:“我也看见了!是一个矮矮瘦瘦的影子,刚开始还以为是树的影子。”
“我也是!”小岛元太这时才猛得想起上山时看见过的黑影,“上山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已经走上楼梯的由川英子面色一白:“胡说八道,照你们这么说,岂不是有人从昨天就悄悄跟在后面,藏在外面的丛林里?”
因为曾经是家庭医生,和道森这几天交谈甚欢的山本华直这才摸了摸下巴:“我好像也看见过,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但是隔得太远,分不清到底是人还是树。”
“像是雾中人的故事。”灰原哀捧起茶水喝了一口,神色淡淡。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小哀,雾中人是什么?”吉田步美小声问。
“故事而已。传闻有个猎户住在山上,妻子早逝,只剩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孩早慧,为了分担家里的重担,每天会挑着山货去山下的杂市售卖,即使树林里起雾也不休息。”
茶发女孩声音平缓,在幽寂的别墅里,稚嫩的女声带着种冷意:“有一天她回家,发现货筐下面多了行字:我在山下。女孩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没有在意,第二天上山时却在山脚的迷雾里看见了一道人影,永远跟在自己身后。”
“她回到家,发现货筐里的字变成了我在山中。次日卖完货回家,果然又看见那道影子在山中小路上,无论她走进还是走远都在同样的距离。等回到家再看货筐,里面的字又换了:我在屋外。”
吉田步美不住打颤。
“女孩害怕极了,之后连着三天都不敢再出门卖货,等第四天上午却听见屋外有敲门声。她小心翼翼去开门,只见门口放着货筐。女孩打开一看,底部只有一行字。”
灰原哀一字一句:“我在身后。”
说完,她也不看屋内众人苍白的脸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真是故事里这位雾中人,就是回房间把门锁上也没什么用了,由川女士。”
已经快走到二楼的红发女人看了一眼在雨天中昏沉的走廊,脚步飞快地下楼,一把扯过椅子坐回其他人身边:“怎、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一定是你们把树看成人影了。”
灰原哀瞥了她一眼:“不管他们看见的是什么样,我刚才搬柴火时也看见了模糊的人影,像是个长发女人。”
由川英子咬着下唇,伸手将方才自己拒绝的茶杯拿过来,埋头喝起热茶,想要驱散身上的寒意。
阿笠博士小声道:“……小哀,你说的那个故事是在哪里听到的?”
“忘记了。”她打了个哈欠,“工藤不是在调查,让所有人都待在客厅才行吧?”
“说的也是,这样一来也没有想立刻就回方将了……”阿笠博士到处看了看,又问道,“那你看见的那道影子?”
“那是真的,我的确看见了。”灰原哀神色收敛。
那是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像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
对方言语中满是关心:“你没被吓到吧?”
“没有。那道身影我觉得很眼熟,像是……”茶发女孩轻闭了一下眼睛,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
像是姐姐。
她太难忘记对方的模样,所以在那道身影自迷雾中隐约晃动着浮现时,女孩边怔住了神色。
那就是宫野明美的样子。
灰原哀脸上的神色淡去,等江户川柯南带着一身雨气从外面回来,面色才略有好转。
她往后方一看,没看见那道高大的声音,便拉过男孩问道:“高桥呢?”
“高桥?”江户川柯南急着再去四楼走廊调查,闻言一愣,“他好像去拿换洗衣服给伊夏了。”
灰原哀原本恢复的面色又沉下去,她压低声音:“你小心一点,我怀疑他是组织里的人假扮的。而且从气息看…地位绝对不低!”
男孩闻言一愣,连忙三步并两步地朝着二楼房间跑去。
——***二楼,东侧房间。
松田伊夏回去简单洗了个澡。没了管家在后房准备热水,他只能用冷水凑合冲去身上的血腥和土气,披上睡袍出来时身上都发着寒气。
洗漱台上的镜子宽大,他怀疑自己被拍卖行下方的咒灵诅咒,但是却没从身上找到痕迹。
说不定是只屏蔽了自己的诅咒,得找其他人看看。
这样想着,他刚走到床边,就听见房门轻响。
打开,黑发男人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和毛巾。
“你的。”高桥真绷着那张看着就不善言辞的脸,言简意赅。
松田伊夏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毛。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谢谢你,高桥先生。”他伸手,却没有直接接过衣服,反倒借着对方捧衣服的动作,用指尖捏了捏柔软的布料,“这是你的衣服?”
黑发男人一顿,轻轻应声。
少年脸上笑意更甚,他这才接过衣服,在错手时小指轻轻一勾。
恰好落在对方掌心。
指尖在手心若有若无一刮,凉意转瞬即逝。
像是轻轻擦过火柴盒侧方。
只有轻微的星火若隐若现,又在顷刻之间被掐灭。
高桥真手上动作轻微一僵。
他移开视线,表情比刚才更为紧绷:“我去烧热水。”
“不用,我已经洗完了。”
话音未落,对方眼眸中闪过一抹怒色,说话也没了刚才寡言的模样,语速飞快:“冷水?”
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干涸的水珠上,眉眼积攒了一层暗沉。
这是不装了?
松田伊夏没忍住一笑,但又记得自己刚才的目的,于是将门拉开,把人拉进来一点。
“刚才那个尸体蹭了我一身血,回来就赶紧洗了。”说完,见对方面色依旧难看,少年故意垂下眼角,“而且你也没说要给我烧热水,我不是不想再麻烦别人嘛。”
倒打一耙。
可是偏偏看着对方的表情,“高桥真”到嘴边的训斥半响没说出来,最后只道:“……我应该早点说,等一会儿烧完水再洗一次。”
说完,他正要侧身下楼,没想到却在动身时被人捏住了手腕。
下一秒,指腹贴上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黑发男人微怔,没想到对方直接用这种方式挑开,但是他还站在屋内和走廊的交接之中,又用了易容,一时之间腾起莫名的负罪感。
收手的动作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慌神:“别乱动。”
“没办法,这里的镜子好小。”松田伊夏凑近了一点,没松开对方的手,又故技重施借着衣袖的遮挡慢吞吞地磨蹭对方的手指。
不知道用的什么粉,在雨里居然也不脱妆,硬生生把人都画白了一圈。
看着不像之前的黑皮,只像是因为常年在外所以晒成的健康小麦色。
他压低声音:“我觉得刚才有血蹭到身上了,但是自己看不见,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高桥先生不会不同意吧?”
男人喉结微动。
他眸色暗了暗,忍不住道:“别叫我这个。”
明明知道他到底是谁,非要在这种时候用个伪造的名字,像是故意的一样。
对方话中意有所指,但不管到底是有事还是邀请,黑发男人背对着走廊都不方便,只先往前一步。
“嗯,知道了。”
松田伊夏弯着眼睛关上门。
与合门声一同传来的,是屋外人仰马翻般的摔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