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氛围徒然陷入沉默。
松田伊夏筷子一僵, 原本伸向厚蛋烧的动作硬生生瞬变,夹下一块鱼肉来。
他没急着吃,现在也咽不下去什么东西, 好似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挑着鱼刺,目光却已经投向了那边。
桌下。
被勒令穿了拖鞋的脚从毛茸茸的内里中伸出, 精准地踩上对方脚背。
脚尖轻轻摩擦过皮肤,话语里都带着几分调笑的意思:“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啊?”
“虽然我昨天承认了接近你是因为那串红绳, 但是安室先生就没有想过,我在虹昇大厦时就已经和贝尔摩德见过面, 为什么还要在不知道你是公安的情况下和你保持关系?”
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对方身上, 扫过脖颈,沿着小麦色的皮肤滑动, 再往下, 落在隐约被顶出胸肌轮廓的居家服上。
被目光扫过的地方都留下一片烫意。
少年身上穿着属于安室透的居家服, 整个人笼罩在那股洗衣液混着淡香的气味里, 好似一个温暖而紧密的标签。
衣服和桌子挡去他身上完好白皙的皮肤表面, 单单露出那些“作秀”的位置。
分布在耳后、脖颈和胸口的牙印红痕,微肿的下唇,好似真的有过一晚意乱情迷。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魅力?”松田伊夏撑头看着他, 声音逐渐压低, “就不怕让我住在这,哪天被我闯进房间……”
他咽下文雅的“登堂入室”、“吃干抹净”等话语, 选择用最简单朴素的达成刺激效果。
眼眸一弯, 声音刻意压低, 勾出引人遐想的旖旎:“……被我把双手绑在床头骑到哭?”
喉咙滚动。
两腿一动, 那只在自己脚背上不安分乱动的脚被夹在小腿之间,无法挣脱。
晕开一片冰凉。
安室透有些咬牙:“…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而且这句话很有水分。以松田伊夏这嘴巴能说行动在线但一动一碰就颤的模样, “哭”这个词形容的估计是他自己。
“无师自通?”松田伊夏眨了眨眼睛,“而且我这几年去过不少地方,看得多自然耳濡目染。安室先生,我可不是什么乖弟弟,不多想就把我招进家来,很容易出事。”
“当然——”他拖长声音,“如果你也乐在其中,那我也不是不能搬来打扰你。”
安室透放下手中的水杯。
……太快了。
他想,自己追得太快、太紧了。
松田伊夏显然开始拼命往后退缩,试图用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把方才的事情掩盖,在昨晚的吐露真心后再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面纱。
在谋得了“搭档”这个身份后,又急着想要把其他所有的牵连都撤回去。
安室透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如果他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回到最合他心意的、半真半假的相处,一切结束之后,松田伊夏就会像个漂亮的肥皂泡一样消失无踪。
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对方脖颈上。
那里有一圈新鲜的、骇人的青紫掐痕。
几小时前,掀开对方被子一角时,看见睡梦当中,那双苍白骨感的手,就落在他自己的脖颈上。
少年无知无觉。
安室透在床边坐了很久。
久到已经日出,阳光照亮房间,扫除黑暗。久到少年在睡梦中惊醒,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只说自己要去晨练,心中大概有几分害怕对方醒来,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要提前说明才安心。
既然昨晚都已经坦诚,他没理由再遮掩,用其他的目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关心。
坐在床边时,他也真的泛起了让松田伊夏和自己一起住的念头。
他就像个精巧的机器,唯一的指令就是那点执念。其他的事情都是戳一下动一下,如果没人提醒,他几乎确信松田伊夏能忘记吃饭、睡觉,直到胃用疼痛来提醒,才会翻出囤在床下的备用粮食。
于是安室透轻抿唇后,开口道:“最近先住在这里,这几天你家会很危险。”
一个叛逃的咒术师,固定的居所附近肯定会有人调查。
先让人搬来,之后可以从长计议。
松田伊夏没什么理由反驳这个。
于情于理,他这个扮演和对方关系“亲密”的组织成员的搭档,都不能这几天跑出去住酒店。
临时居住比久居容易接受多了,他从胸口里熨出点气,笑道:“那这几天就麻烦你了,一会儿直接去超市吧,我随便买点日用品,这几天凑合一下。”
没有半点长住的打算。
安室透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此轻飘飘地翻篇,对方晃了晃脑袋,低头戳起面前的蛋卷。
他吃饭时动作称得上赏心悦目,但结合速度和神色,莫名让人感觉心不在焉。
好似根本不在乎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男人早上专门往鸡蛋糊里兑了适量甜牛奶,煎出来的厚蛋烧更甜滑入口,不过对面那人显然没品出什么味道,拿起叉子一口一个。
安室透的目光不自觉移向不远处的装饰柜。那层厚厚的木柜挡住了里面新的物品。
——一个玻璃瓶子。
昨晚他离开卧室,想把少年落在客厅的衣物收起来,开灯后第一个看见的却是从盒子中倾倒出的满地红绳。
有的早已经磨损,有的沾了不知名的污渍,有的结着干涸的血。
密密麻麻的,混着他身上浅淡的檀香尾调,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礼物盒在倾倒完这些“过往战绩”后被扔到一边,一角磕破,再没有装物的功能。
但安室透在橱柜里找到了一瓶硬糖,很厚实的玻璃罐,里面用糖纸包裹的硬糖还剩下一个瓶底。
是帮助一位常客找回丢失的宠物狗后的答谢礼,他不好拒绝,就时常带去店里给来咖啡厅的小孩吃。
将最后十几颗糖清出来,他把红绳一根根收进糖罐里。
原本带着些硬糖甜味的玻璃罐被檀香一压,竟有些隐约发苦。
压缩着三年的过往,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
他有那么几刻想把松田伊夏押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对方三年里身高窜得快,但是手脚腕还有关节处总是带着几分营养跟不上的嶙峋,握在手里硌得厉害。
他一只手能圈住对方两只手腕。
松田伊夏完全不知道对面那人心里在犯的嘀咕。
他没什么荤素搭配、主菜配米饭的意识,像美食小游戏里的NPC,喜欢挨个解决食物。
先把面前一排厚蛋烧吃完,然后再把米饭往嘴里送,直到感觉单吃杂粮噎得慌才去够旁边的汤。
习惯比脑子还要快一步,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咕嘟”下去一大口汤,之后动作才猛得一僵。
前几天把滚烫的面条直接塞进嘴里的场景霎时间出现在脑内,少年僵住片刻,才确定刚才喝进去的味增汤温热但绝没有到滚烫的程度。
他瞬间放下心,又“咕嘟咕嘟”几大口,完成任务一样解决大半碗,又去用筷子尖挑烤鱼。
那条烤鱼被忽视许久,烤至焦脆的皮已经凉了,内里仍然是热的。
松田伊夏嚼着,目光瞥向那碗汤,咀嚼的动作骤然停住。
心脏“咚咚”两声,少年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循着本能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安室透垂眸吃饭。
好似那个提前掐着时间煮好味增汤,又一遍遍用勺子搅拌让汤均匀散热到不会再把人舌头烫红的程度,才将其端出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没由来的一哽,松田伊夏如坐针毡。
此时那些吃进嘴里的东西才像是突然有了味道一样。
这地方让他有点想跑。
安室透没错过对方脸上不久前一闪而过的慌乱。
奇怪得很,少年面对那些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怪物,往生死线上折腾的时候倒是看起来游刃有余,那碗汤却好似快要了他的命,让他整个人都如临大敌般警惕起来。
松田伊夏咽下食物,问道:“既然贝尔摩德今天都找到了这里,是不是该做点准备?”
安室透扬眉看他。
“我是说那种准备。”他眨了眨眼睛,“都演成这样了,你家里要是没点真的东西是不是太假啦?要不要一会儿去进货。”
安室透神色木然:“……哦。”
原来是这个准备。他第一次听说去情趣用品店买道具能用[进货]这个形容词。
他有种平静的绝望。
这种绝望大概来自于刚把人以好友弟弟的身份塞进家里,还没等把公寓布置的更温馨,就有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要劈头盖脸塞进房间。
说不定地下室或者书房能直接改装成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松田伊夏没再碰那碗汤。
吃完早饭,他将碗盘收拾去厨房,松田伊夏叼着牙刷,拉开了卫生间的窗户。
蓝发咒灵咬着牙,已经顾不上摆出平日的做派,直接出言控诉:“你说你干完正事就来找我!”
他在周围徘徊了一整晚,一整个晚上!
虽然咒灵不怕冷,但是在这种萧瑟的秋日街头,也有种格外难顶的凄凉。
真人直接开门见山:“快点!你说的等事情结束就把我胳膊上的诅咒撤走。”
它胳膊被拟翼截断,却怎么都无法用无为转变重新长出,断口处布满了对方带来的红色莲花纹路,显然是个伤害灵魂,扼制回复的诅咒。
松田伊夏的声音因为含着牙刷有些含糊:“哎呀,我也没说是这件事完了就给你复原啊。”
真人:“???”
对方:“我都是诅咒师了,骗咒灵应该也可以吧?对了,你们咒灵也可以拿东西的对吧。”
真人:“……?”
它十分谨慎:“对,怎么了。”
松田伊夏扔给他一个钱包:“去周围的情趣用品店,24小时自助营业那种,把里面东西都买回来给我。路上别被人发现。”
他微笑补充:“越多越好。”
真人:“……”
真人:“你神经——”
他话卡在喉咙里。
对面,少年一言不合就绽开红色眼眸中的莲花纹路。
蓝发咒灵咬着牙,硬生生把那句骂咽回肚子里,哽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快憋屈死了。
看见对方眼里的莲花,他根本没法修复的手臂又开始疼了。
早知道,早知道这家伙是怪物特级咒术师,早知道他的术式专门针对灵魂攻击,他那天在温泉旅馆里就不敢出来惹对方!
现在好了,根本甩不掉。
真人咬牙切齿半天,从喉咙里挤出来声音:“店在哪儿?”
“你不会自己找?”松田伊夏扬起眉毛,“哎,特级咒灵,好笨——”
真人:“你——!”
卫生间的声音将厨房的安室透吸引过来,他脸上架着眼镜,表情一沉。
“我让他帮忙去我家拿点东西。”松田伊夏转头道,“不是要在这里住嘛,我认床,想让它帮我把被子搬过来。”
“认床?”安室透问。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比出手势:敢说就杀了你。
真人:“……”
他咬牙切齿,只能呛新出现的那人:“你是什么关注点??你不应该先问问他为什么让一个咒灵帮忙搬东西??!”
金发男人道:“你先别吵。”
他又问:“要不要把床褥也搬过来,认床的话只搬被子应该不够。”
“我感觉我在你这里睡得挺好的。”松田伊夏弯起眼睛,“就是想要我的被子。”
安室透失笑:“好。”
然后他回望咒灵,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有什么问题?”
松田伊夏笑眯眯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用口型道:“乖,再不去就让你爬着去。”
真人:“……”
神经病!两个都是神经病!!!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