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过。
冲矢昴推开门, 在仔细看过房间内的情况后,很快得出结论。
而且刚走不久。
阿笠博士在离开客房时没有合拢阳台窗户,屋外淅沥的小雨被风吹入室内, 但中央却有一道不大明显的分界线。
那人为了抹除自己的脚印将地面的水迹擦干,等客房主人回来时这道分界线也会被不断飘入房间的雨掩盖, 留不下半点痕迹。
要不是冲矢昴在这个时间点走进客房,恐怕这件事没人会察觉。
粉发男人伸手, 用指腹摸了摸门锁位置。
有点不明显的胶体残留物,对方进入房间的方法恐怕就是用机关阻碍房门在被关上时自动落锁。
他走进房内。
阿笠博士的行李箱摊开放置在门边, 已经落上不少雨滴, 里面衣服不算散乱。
男人粗略看了一眼,没找到过于显眼的那抹色彩。
登船检查行李时他就在对方身后, 在老人打开行李时看了一眼, 里面东西不算多, 侧面放置零散物件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蝴蝶结领带。
因为颜色过于鲜艳, 他当时一眼便注意到。
而现在, 那个蝴蝶结不见了。
冲矢昴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刚才在前往一层甲板的走廊里,他没在向外走的阿笠博士和灰原哀身上看见任何一点红色。
——***一层的喧嚣透过甲板传至下方,只剩下走动时鞋底敲击地板的响动。
拥挤的空间没有上面漂浮在空气中的香水味, 这里弥散不退的酒味不像上层昂贵的各类美酒和特调那般香醇, 挥发至空气中只剩下熏人的酒臭味。
这是船工休息间,在忙完一天后船工会来这里吃饭, 为了工作效率船除了一日三餐外不提供酒水, 有余钱的则会从楼上买几瓶啤酒解馋。
但现在桌子上却放着几个箱子, 里面的罐装啤酒已经被人取完, 桌子上满是东倒西歪的空瓶。
带来这几箱“稀罕物”的男人被人簇拥在中间,鸭舌帽将金色的头发挡去大半, 身上褐色洗旧的马甲和刻意微驼的腰背让他看上去有些落魄。
“没办法,这年头雇主就是上帝,他们在这里丢了东西,反倒是我们这些人被骂。”
男人砸下手中的啤酒罐,似乎已经喝晕了,但仍然不忘开口:“拜托各位帮我留意。”
对雇主同样的不满和那几箱酒瞬间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有船工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拍胸脯保证他们一定会留意。
“等找到了再请各位朋友喝酒。”金发男人扶住额头,低声嘟囔,“船舱和甲板我都找遍了,这玩意总不能掉进海里……”
“找遍了?你找过东头那个房间没有,喂,加藤,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有人大着舌头喊道。
被叫做加藤的男人一顿,酒劲顿时从脑中褪去几分,他扯着嗓子提高声音骂:“那边哪有房间,我看你这家伙是喝晕了吧?!”
手臂下意识遮挡身侧。
“是、是……”对方说话都不大利落,“我上次看你……走过去然后不见了,还以为里面有……”
话未说完,他就栽倒在桌上——被加藤按的。
加藤按着他后脑强行打断最后一点话尾:“我看你还是赶紧休息,喝完酒都找不到北了!”
对方哼哼两声,不一会儿就就着趴下的姿势睡了过去。
手臂随睡熟脱离垂下,打翻了手边喝空的酒罐。
几下脆响叩退船工脑内的困顿,再次扯出几分清醒:对方平时挺能喝的,这才四瓶不到怎么就醉成这样?
“哎,…朋友。”加藤转向坐在桌边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开口时才发现他同大家聊得如此热络,但却根本没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你这买的什么酒,度数好像很……”
他声音一顿。
男人抬头同他对视。
一直被鸭舌帽帽檐遮挡的灯光终于照亮男人小半脸庞,那是个英俊得过分的男人,看着像是外国人,但是外国人的日语会这么流利?
混沌的大脑没从中琢磨出味儿来,对方却忽然扬唇笑了笑。
还是那身打扮,洗旧的马甲和鸭舌帽,但是气质却莫名同之前天差地别。
他放下手边的啤酒瓶,脸上找不出一点醉态,搭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抬起,食指竖在唇边,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脸上的笑意没有半点浸染进紫灰色的眸子里,像是披着一层神秘莫测的假面。
浓烈的困意涌上脑海,加藤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栽倒在地。
皮带上挂的钥匙随之撞击地面,发出脆响,又在不久后被一只戴手套的手取下。
——***安室透取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咖色马甲,随手将它丢进休息室旁的公共洗衣间。
挂在上方衣架勾上与之格格不入的黑色马甲被取下,重新穿在身上,他打好领结走出去,正好有人从外面过来。
那人问:“这是怎么了?”
金发男人表情无奈:“来给他们送酒,发现都已经喝多倒下睡了,这个天气就这样睡着恐怕要生病,但我又赶着回去,要不然楼上客人该等急了。”
来人闻言皱起眉头满脸不悦,但醉宿还好,如果再生病就得不偿失,只能恼火地摆摆手:“行了,你快点走吧,我来处理。”
“辛苦你了。”
他离开员工间。
再朝着另一侧走去,灯光渐渐熄灭,只剩下应急灯在靠近墙壁的地方闪烁,走道四通八达,将“闲人勿进”几个字写在空气里。
但有了目标,安室透只是略微观察通道走向后,就抬步朝着船工口中的东侧走去。
小心摸着墙壁,终于在靠近船尾的地方找到了位于消防箱后面的匙孔。
一扇门被悄然推开一条缝隙。
有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从远处离开,伴着聊天声,应该是搬运货物的船工。
看来这里还有别的入口。
等他们的声音彻底消失的门内,安室透才谨慎地放缓声音,拉出一条可供人穿过的缝隙进入空间内,反手合上了门。
里面并非一片黑暗。
四周有应急指示灯的亮光,勉强勾勒出空间内部的布局和轮廓,可供长期在这里搬运货物的工人安全穿行其间。
安室透往前走了两步,在踏出第三步时头皮一炸,猛地转身。
手枪上膛的机械音打破寂静,瞬息间他已经抽出腰侧枪支对准侧方。
——那里悄无声息地坐着一人!
他太善于掩藏自己的气息,身影又完全被高大的货物箱掩盖,以至于连安室透都没发觉有人在。
紫灰色的眸子略微眯起,他自昏暗光线中看见了对方的模样。
上半身穿着宽大的兜帽衫,口罩左右两侧同戴上的帽檐之间有暗扣连接,整张脸都藏在后面。
中间隐约露出的空隙里也覆着一层暗色,恐怕下方还有另一层挡住眼睛的东西。
他没看向走进这个隐藏空间的自己,反倒望向另一个方向,似乎是在发呆。
不知道怎么,金发男人居然莫名在这个动作里琢磨出几分似真似幻的落寞。
像是对方身上不知道在哪里沾上的不知属于自己还是别人的气息,当那人从货物堆后走出来,冲他懒洋洋地举起双手时,这个错觉就被风挟走,消散在空气中了。
“幸会。”宽大的兜帽衫,完全不露出半点皮肤的打扮,完全和基安蒂口中的形象对应。波本眯起眼眸,轻笑着点破,“卡瓦多斯。”
苹果白兰地,但对方遮掩的样子可和传闻中全然不符。
……苹果。
金发男人握在手枪上的手一瞬收紧。
他脑中蓦地浮现起贝尔摩德当时拦住他,说出的那句话:
‘……知道毒苹果,表面红艳,实际上只剩下一张皮,里面早就腐空了。’
——松田伊夏,他就像那颗红苹果。
用水果酿造出的酒很多,大多是温和适口的低度数酒,在刻板印象里多作为女性聚餐时增添氛围的饮品。
无害,柔软,温和,轻甜。
苹果却制出了白兰地这种烈性蒸馏酒,有的品牌酒精度甚至能达到45度。干烈、香醇,却又带着苹果独有的果香味。
之前的几任卡瓦多斯,从能力看来,同这个度数都“德不配位”。
波本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
他真是疯了,居然在这种时候想到松田伊夏和这款酒过于匹配。
但这几分相似却牵扯出一个让男人眉心重重一挑的猜测,对方的鞋子阻碍了辨别身高的目光,衣服阻挡身形,怎么都看不出特征。
但这副有恃无恐对着手枪枪口举起手的模样……
波本步步逼近。
皮鞋踏过地面,声音掩盖他愈发急促的心跳,昏暗遮挡脸上阴沉的愠怒。
枪口隔着兜帽,抵上额头位置。
卡瓦多斯开口:“波本。”
全然陌生的声音。
比松田伊夏的更为成熟、轻佻。
他伸出手略微勾起自己的兜帽,昏暗的光线挡住大半面部轮廓,露出了右侧一只眼睛。
辨认不大出眼型,但借着微光可以勉强看清颜色。
不是殷红,更为暗薄的颜色,像是蓝色这种偏冷的色调。
金发男人脸上其他表情骤然泯没,连带着心里那点情绪一同消退。
不加掩饰的审视目光落至对方身上,波本拧着眉头,之前刹那感性和直觉击中的猜测被理性全数否定,暂且像幽灵一般藏入心底。
他笑了笑,目光却冷淡:“你对我的了解程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一向奉行神秘主义做派,大多组织成员都不知道他的长相。
对方却直接叫破这个代号,回敬了他刚才同样毫不留情地点破。
卡瓦多斯摊手:“琴酒说的。”
波本:“……哈。”
关于自己的情报就这么被琴酒透露出去哄小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