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教徒胸甲案

我有一位极特别的朋友叫沃德·莫蒂默,他在与他同时代的考古学家中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对于东方学考古方面的所有事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关于这个研究领域,他写了大量的著作,他曾经在西藏的一座古墓里生活过两年时间,也曾经在国王谷里进行过发掘工作,还对埃及北部菲莱岛上的古代埃及的太阳神霍鲁斯的神庙内室里的木乃伊进行过发掘工作,这具木乃伊干尸据说是克丽奥佩特拉时代的,一时之间他的研究工作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莫蒂默只有三十一岁,就取得了这样的成绩,经历又如此丰富,实在有理由说他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因此,他被选为位于布莱莫尔街的博物馆的馆长时也就无人感到惊讶了,与此同时,就任馆长一职还让他获得了在东方学院讲学的讲师资格,只是他的收入和以前相比,可以说是跌到谷底了,但是还算保持在一种较理想的状态,这对鼓励一位学者继续进行探索和研究来说还是足够了,但却也还没有到能让他为此萎靡不振的地步。

只有一个原因,让沃德·莫蒂默在布莱莫尔街博物馆馆长的位置上感到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为难,那就是前馆长的声名实在是太大了。前馆长安德里亚斯教授,是一位学养深厚的大学者,誉满欧洲。安德里亚斯教授进行学术演讲的时候,经常是座无虚席,报告厅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子,而他一手打理的博物馆馆藏藏品丰富而精彩、让人艳羡,在学术圈儿里也是有口皆碑。因此,这位时年五十五岁的教授,突然辞去了他现有的馆长职位,从他花费了毕生精力去追求以及他的学术兴趣浓厚的这个职业脱离并就此退休,实在让人感到有些惊讶和费解。教授和他女儿从此离开了与博物馆相连的以前作为他办公室的舒适住处,而我的朋友莫蒂默还是一个单身汉,自然就搬到前馆长的房子里住下了。

听闻莫蒂默被任命为新任馆长,安德里亚斯教授给莫蒂默写了一封非常友善的信,信中向他道喜,措辞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恭维这个年轻人了。他们第一次会面的时候,我恰好在场,我当时跟着莫蒂默在博物馆里四处转着看,安德里亚斯教授在一旁为我们展示他苦心孤诣搜罗到的那些让人艳羡的珍奇展品。教授漂亮的女儿和一个年轻男子威尔逊上尉也陪着我们一起参观,据我了解,威尔逊上尉很快就要成为教授的女婿了。博物馆有十五个房间,有古巴比伦馆,叙利亚馆,博物馆里的中心大厅还陈列着埃及和犹太教徒的展品,这是整个博物馆中展品最精彩的地方。安德里亚斯教授是位干瘦精干的老人,素喜安静,他的脸刮得很光,风度翩翩,给人印象很深,他认为他的博物馆里藏有许多精品,当他向我们讲解馆内的那些稀有珍品时,特别是讲到那些世间罕有的珍品的时候,他黑色的眼珠就会立刻焕发出神采来,他那干瘦的身体就会立刻表现出热情的生命活力来。他的手充满怜爱地抚摸着那些展品,久久不愿离去,每个人都能看出他对拥有这些展品的自豪感,以及此刻他要把这些展品交给另一个人照看的悲伤之情。

安德里亚斯教授按着顺序一一向我们介绍他的木乃伊藏品,稀有的古代埃及人的纸莎草纸卷轴,古代埃及人的圣甲虫雕像,他收藏的各种碑铭,以及各种犹太人的古物,还有罗马神庙里著名的七宝烛台的复制品,这个烛台是由罗马的提图斯皇帝带回罗马的,有人说真品此刻应该还沉睡在台伯河的河床中。接着,教授走近位于大厅正中心的一只玻璃箱,他带着极其崇敬的心情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展品。

“莫蒂默先生,对于像您这样的专家,这件展品实在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教授说道,“可是我敢说,您的朋友杰克逊先生,会很有兴趣欣赏这件展品。”

我靠近这只玻璃箱,看到里面的展品,大约有五英尺宽,黄金铸成的框架上镶嵌着十二颗珍贵的宝石,展品上方的两边可以看见有两只镀金的吊钩。十二颗宝石的种类和样子没有一颗是一样的,但是宝石的大小却一样大。十二颗宝石的形状,排列方式以及它们色彩浓淡的逐渐变化,让我想起了完整的一盒水彩画笔。每一颗宝石的表面都刻有象形文字的字样。

“杰克逊先生,您听说过土明吗?”

我听说过这个术语,但是我对于这个术语所包含的含义是相当模糊的。

“土明是对挂在古代犹太教大祭司胸前的胸甲的称谓。犹太教徒对土明具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崇敬之情——这种特殊的崇敬之情,有点儿像古代罗马人对古罗马的主神殿丘比特神殿里供奉的《西比拉占语集》的崇敬之情。这就是土明,你们看,十二颗珍贵无比的宝石,上面刻着神秘的象形文字。从左手最上面的一颗数起,这十二颗宝石依次分别是光玉髓红玛瑙,橄榄石,祖母绿,红宝石,青金石,缟玛瑙,蓝宝石,棕玛瑙,紫水晶,黄玉,绿柱石和碧玉。”

看到种类如此之多的美丽的宝石,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副胸甲有什么特别的历史吗?”我问道。

“这副胸甲的年代十分久远,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安德里亚斯教授说道。“现在尚不能够做出最终和最有力的判断,但是我们已经有许多理由认为这副胸甲很可能就是所罗门神庙里最初的那一副胸甲。可以肯定,整个欧洲的博物馆藏品中都找不出这么精美的手工艺品。我的朋友威尔逊上尉此刻就在这儿,他对于各种宝石可是一位真正的行家,他会告诉您这些宝石有多贵重。”

威尔逊上尉脸色黝黑,面容清峻,此刻正和他的未婚妻站在展柜的另一头儿。

“嗯,是的,”他有些敷衍了事地说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宝石了。”

“而且,金匠的金器手艺也是值得一提的。古代人在这方面的技艺是十分精湛的——”很显然,教授正准备向我们指出宝石的镶嵌工艺,就在这个时候,威尔逊上尉打断了教授的讲话。

“你们可以在这个烛台上更好地看到他们金器手艺的水平。”教授说道,于是我们都围了上去,看教授指着的烛台上的精美浮雕,以及烛台上经过精美装饰的用来放蜡烛的枝条,教授悉心为我们讲解,赞不绝口。整个参观过程由这样一位伟大的专家为我们一一讲解博物馆里稀有的展品,这实在是一种独特和非常有趣的经历;最后,安德里亚斯教授结束了讲解,我们的参观结束了,教授正式把这些珍贵的展品交托给我的朋友照看,我情不自禁地对教授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同时又对教授的继任者非常羡慕,因为他要完成的职责让他的生活充满了高雅的情趣。一个星期之内,沃德·莫蒂默就在合适的时候住进他的新居了,他现在是布莱莫尔街博物馆的一馆之长了。

大约两个星期之后,我的朋友举行了一个小型晚宴,把他半打儿以上的单身汉朋友都请来,庆祝他的这次升职。晚宴之后,客人们纷纷离去,这个时候,我的朋友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他希望我能留下。

“你只要走一百多码就能回去,”他说道——我那时正住在奥尔巴尼的公寓里。“你最好再待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静静地抽抽雪茄。我非常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我又重新坐回到扶手椅中,顺手点起了一支他珍藏的名贵的马特罗那雪茄。他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之后返回到客厅,从他的短夹克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然后就坐到了我的对面。

“这是今天早上我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他说道。“我想读给你听,并且听听你的意见。”

“不客气,我自当效劳。”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先生——我强烈建议您细心照看现在由您负责看管的这许许多多的珍贵物品。我认为现在夜间只有一个守卫是不够的。要小心你的保卫工作,要不然你就会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完了?”

“是的,就这么多。”

“嗯,”我说道,“至少有一点是明显的,写信的人一定清楚晚上你在博物馆只安排了一个守卫,知道这个信息的人没几个。”

沃德·莫蒂默笑着把这封信递给我,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古怪。“你看看信的笔迹,好吗?”他说道。“就现在,看这儿!”他把另一封信放到了我的面前。“看看这封信里‘祝贺’这个词儿和匿名信里‘负责’这个词儿里面的字母C。再看看这个大写字母I。再看看这个写信的人的写法,他用了一个短横,而不是句号!”

“毫无疑问,这是由同一个人写的——只是在匿名信里他拼命想把自己伪装起来不叫人发现。”

“第二封信,”沃德·莫蒂默说道,“是我在获得任命之后安德里亚斯教授写给我的祝贺信。”

我惊讶地盯着他。接着,我翻过我手中的信,的确,信的末尾署名“马丁·安德里亚斯。”不用有任何怀疑,头脑里稍有一点儿笔迹学知识的人都能看出来,是安德里亚斯教授写了这封匿名信,信里警告他的继任者要当心小偷。这种情况无法解释,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道。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如果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他不直接找我跟我说呢?”

“你会找他说这件事吗?”

“我很怀疑这样做好不好。他会否认是他写的。”

“无论如何,”我说道,“这种警告是本着一种友好精神所为,要是我,一定会认真对待。你现在所采取的预防措施能保证阻止抢劫吗?”

“我觉得可以。公众入馆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每两间展厅就有一名守卫。守卫就站在两间展厅之间的门那儿,可以同时监控两间展厅里的一切情况。”

“那么晚上呢?”

“闭馆之后,我们会立刻降下一道巨大的铁栅栏,绝对可以保证拦截所有窃贼。守夜的人很能干。他晚上就坐在门房里,但是他会每隔三小时巡视一遍。我们每间展厅里安装的电灯整晚上会一直亮着。”

“很难再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了——比如,你可以减少白天馆内守卫的力量,把他们的工作调整到晚上。”

“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儿。”

“至少,你应该联系警方,在布莱莫尔街周围专门安排一位警官进行巡视,”我说道。“至于说到这封信,如果写信的人希望以匿名方式出现,我认为他有权力这样做。我们相信未来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他之所以采取这样古怪方式的原因。”

于是我们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我就返回了自己的寓所,但是,整个晚上我都感到很困惑,安德里亚斯教授为什么会给他的继任者写这样一封匿名信——因为,匿名信的笔迹就是安德里亚斯教授的,这点是毋庸置疑了,就好像我亲眼看见他在写这封信一样。教授在信中预见到馆中藏品会有危险。是因为他已经预先知道这种危险的存在,因而放弃了他的馆长职位吗?但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犹犹豫豫地去警告莫蒂默而不使用自己的真名呢?我想了很久,却思索不出答案,结果晚上我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所以第二天我没有像平常一样自然醒来,而是起得很迟。

第二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大概在上午九点钟,我的朋友莫蒂默急匆匆地冲进我的房间,从他脸上的神色可以看出,他有些惊慌失措。通常,他在我的所有熟人中是最为讲究仪表的,可眼下他的上衣领子有一边没有展开,领子上也没有打领结,帽子很随意地戴在后脑勺上。我从他狂乱的眼神中觉察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肯定是博物馆被抢了!”我高声叫喊道,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恐怕是这样的!那副犹太教徒胸甲!胸甲上的宝石!”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因为当时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去警察局报案了。杰克逊,你赶快去博物馆!再见!”他心烦意乱地冲出我的房间,转身离去,我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匆忙下楼时发出的巨大响声。

我没用多长时间就按照他的指示赶到了博物馆,在那儿,我看见莫蒂默已经回来了,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警察巡官,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我认出那人应该是皮尔维斯先生,皮尔维斯是摩尔森——康巴尼珠宝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是一位名气很大的珠宝商。他作为珠宝界的专家,总是给警方提供建议和帮助。他们站成一圈儿,围着那个装着那副犹太教徒胸甲的玻璃箱。那副胸甲已经从玻璃箱内取出,搁在玻璃箱的上面,三个脑袋儿正凑在一块儿看着那副胸甲。

“胸甲很显然已经被人破坏了,”莫蒂默说道。“今天早上我在经过展厅的时候,立刻就发现情况有异样。昨天晚上我还对胸甲检查过,所以可以肯定,破坏行为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发生的。”

情况很明显,正如莫蒂默所说的那样,有人对胸甲做了手脚。胸甲最上面一排镶嵌的四颗宝石——光玉髓红玛瑙,橄榄石,祖母绿,红宝石——的周围变得很粗糙,呈现出锯齿状的印痕,就好像有人在宝石周围用力刮擦过一样。宝石还像以前镶嵌在它们原有的位置上,可以说我们前几天刚欣赏过的精美的金器手艺活儿都已经被非常笨拙地动过了。

“在我看来,”警察巡官说道,“好像有人想把这些宝石撬下来。”

“我害怕的是,”莫蒂默说道,“他不但想撬,而且他已经成功了。我认为这四颗宝石一定是精巧的仿制品,用来取代已经撬下来的原来那些宝石。”

很显然,宝石专家也持有相同的怀疑态度,此刻,他正在使用透镜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这四颗宝石。他把这四颗宝石反复进行了好几次检查,最终,他有些兴奋地转身对莫蒂默说道:

“先生,我恭喜你,”他热忱地说道,“我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这四颗宝石绝对是真的,而且品质绝佳,是最高等级的正品货。”

我那可怜的朋友原来一脸惊恐的样子,现在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生气,他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感谢上帝!”他高声叫道。“那么这个小偷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小偷很可能想把宝石取下来,但在取宝石的时候受到了干扰。”

“如果是那样的话,人们都会认为,他会一次就把所有宝石取下来,可是现在这十二颗宝石的镶嵌全都松动了,更奇怪的是,十二颗宝石还全都在胸甲上。”

“这的确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警察巡官说道。“我记不起有什么案子跟这种情况一样。让我们把晚上守夜的人叫来问问吧。”

守卫被叫来了——一脸诚实,一副军人模样,他在事故现场似乎跟沃德·莫蒂默一样对事态表示出自己的关切。

“没有,先生,我从未听到过响声,”警察巡官向他问问题,他这样回答道。“我跟往常一样,晚上做了四次巡视,可是我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现象。我在这个职位上工作有十年了,但是像这样情形的事情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小偷有没有可能从窗户里翻进来呢?”

“不可能,先生。”

“或者说从你的门前经过?”

“不可能,先生。我从来就没有离开我的工作岗位,除了我在馆里巡视的时候。”

“博物馆还有其他入口吗?”

“莫蒂默馆长的房间里倒是还有道门。”

“晚上就锁了,”我的朋友解释道,“并且要进入这道门,任何一个从街上走来的人都必须经过博物馆的门才能进来。”

“那么你的仆人呢?”

“他们住的房间完全和我的房间是分离的。”

“哦,哦,”警察巡官说道,“这就让人感到十分费解了。还有,根据皮尔维斯先生的解释,藏品也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我发誓这些宝石全都是真的。”

“这么说,这个案子看起来就是有人在搞恶意的破坏。不过,我依然想把博物馆再仔细检查一遍来验证我的假设是否能够成立,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可以告诉我们这位博物馆的来访者会是谁。”

警察巡官的调查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既小心又周到,然而调查毫无结果。他向我们指出,博物馆有两个入口被我们忽略了。一个是经过博物馆地下室里的活动天窗是可以进到博物馆的走廊里的。还有一处是小偷可以从博物馆里堆放杂物的房间里的天窗进入到博物馆里,这个地方也被我们忽略了。可是,无论是从地下室还是从堆放杂物的房间进到博物馆里都要首先经过那些被锁住的门,因此,这个调查结果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而且,地下室和小阁楼里厚厚的灰尘也向我们表明,根本没有人动过这里的任何东西。最后,我们又回到了调查开始的地方,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向我们指示方向,小偷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把这四颗宝石周围的镶嵌工艺弄坏,他又是怎样弄坏的。

对莫蒂默来说,他只能采取最后一项行动了,而且他立刻就这样做了。他留下警察继续进行毫无意义的搜寻线索的工作,而让我下午陪他去拜访安德里亚斯教授。他随身带着那两封信,预备单刀直入向他的前任直接发问,问教授为什么要给他写这样一封匿名信,为什么要向他提出警告,同时还要让教授向他解释清楚,教授为什么会未卜先知,事先就对后来发生的事情预测得那样精确。安德里亚斯教授一家现在住在诺伍德富人区的一座小别墅里,我们去了以后从女仆那里得知教授现在不在家。看到我们有些失望,女仆问我们是否愿意见见安德里亚斯小姐,于是就把我们带到经过适度装修的客厅里。

我曾经偶然提到过安德里亚斯教授的女儿是非常漂亮的。她满头金发,身材高挑,举止优雅,皮肤光滑细腻,肤色就是法国人最喜欢的称作“小麦色”的那种颜色,也就是那种年代久远的象牙黄白色,或者说是硫磺玫瑰的花瓣的颜色。然而,当她步入客厅,我还是有些吃惊,因为我看到近两个星期以来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她那么年轻漂亮,可是现在却一脸憔悴,她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明亮的大眼睛也不再焕发出神采了。

“我父亲去苏格兰了,”她说道。“他看上去似乎很累,好像有什么重大的闹心事儿。他昨天才离开我们动身去苏格兰。”

“安德里亚斯小姐,您看上去也有些疲倦。”我的朋友说道。

“我对父亲的事很担心。”

“您能把教授在苏格兰的地址给我吗?”

“可以,他和我的叔叔戴维·安德里亚斯牧师一起去的,地址是阿尔德罗桑,阿尔朗别墅区1号。”

沃德·莫蒂默在小纸条上记下了地址,然后我们就离开了,我们两人对此行的目的一句也没有道及。我们晚上回到布莱莫尔街博物馆,来到早上我们曾经勘察过的同一位置。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安德里亚斯教授的那封匿名信,我的朋友最后下定决心明天动身去阿尔德罗桑,他要找教授把匿名信的事儿彻底问个明白,就在这个时候,事情突然有了新的进展,改变了我们原先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觉,我的卧室响起了敲门声,我被唤醒了。莫蒂默派来一位信使,给我送来一个纸条儿。

纸条儿上说:“请立刻赶过来,事情现在变得越来越离奇了。”

我立刻遵命赶到博物馆,发现我的朋友正在中心展厅激动地踱着步,那位负责看管这里、长得像军人一样的老守卫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保持着军人一样的姿态。

“亲爱的杰克逊,”我的朋友高声喊道,“你能来这里,我非常高兴,这实在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

“又出了什么事?”

他冲着装着那副犹太教徒胸甲的玻璃箱挥舞起手臂来。

“看。”他说道。

我向玻璃箱看去,禁不住惊呼一声。胸甲上十二颗宝石的中间一排的镶嵌就跟此前最上面一排一样以同样的方式被破坏了。现在,十二颗宝石中有八颗都被人以同样的手法损坏了。因而最下面的四颗宝石镶嵌显得整齐而光滑。与之相比,其他八颗宝石周围的锯齿状痕迹就显得极其不规则了。

“宝石被调换了吗?”我问道。

“没有,我肯定最上面的四颗宝石和专家鉴定的一样都是真宝石,因为昨天我仔细观察过,那颗祖母绿宝石的边缘有一点点儿褪色。既然他们没有把最上面的一排宝石取走,那他们也实在没有理由会把下面一排宝石拿走。辛普森,你说你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吗?”

“先生,我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守夜人回答道。“不过,在我晚上巡视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这些宝石,我立刻看出有人动过这些宝石了。于是我就立刻把您叫来了,先生,告诉您我的发现。我整晚上都在前后巡视,我一个人影儿也没看到,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和我一起共进早餐吧,”莫蒂默对我说道,他把我领到他自己的房间里。“现在,杰克逊,你现在怎么看这件事儿?”他问道。

“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没有目的,最无意义和最愚蠢的事情。这种事只有偏执狂才能做得出来。”

“你能提出什么理论予以解释吗?”

我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想法。“这副胸甲是犹太人珍贵的古代遗物,对犹太人来说,非常神圣庄严,”我说道。“这会不会跟反犹主义运动扯上关系?会不会有人认为,用这样一种狂热极端的行为可以达到亵渎的目的——”

“不,不,不!”莫蒂默高声喊道。“决不会是这样!也许有人会精神错乱到破坏一件犹太人古代遗物的地步,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在每颗宝石旁边小心翼翼地弄出锯齿痕迹呢?而且他为什么一晚上只完成四颗宝石呢?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们必须自己找出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因为我认为我们的警察巡官很可能不会帮我们。首先,你觉得那个守夜的辛普森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吗?”

“我怀疑他的唯一理由是他晚上在看守着博物馆。”

“可是他为什么要卷入这么荒唐的事情里毁了自己呢?而且什么东西都没有丢。他没有动机。”

“他会不会是躁狂症患者?”

“不会,我敢发誓,我保证他神智健全。”

“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理论?”

“嗯,举个例子,那就是你本人了。你是一个梦游症患者吧,难道一点儿可能也没有吗?”

“绝无可能,我向你保证。”

“那我只好放弃了。”

“可是,我不会放弃——我现在有了一个计划,实施这个计划我们就可以把一切弄清楚了。”

“去拜访安德里亚斯教授?”

“不,我们不用去苏格兰,我们在这儿就能找到我们的解决办法。我来告诉你我们该怎么办。你知道那个可以俯视中心大厅的活动天窗吗?中心展厅的灯晚上一直开着,而你和我就躲在堆放杂物的房间里在一旁注视,这样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开全部谜团了。如果我们神秘的访客一次只能处理四颗宝石的话,他还有四颗宝石没处理完,那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他今晚肯定还会回来行动,他要彻底完成他的工作啊。”

“太棒了!”我高声喊道。

“我们要保守秘密,不论对谁都不要说,不管是警察还是辛普森我们一个字儿都不能说。你愿意参加我今晚的行动吗?”

“非常荣幸,我一百个愿意。”我说道,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晚上十点钟,我来到布莱莫尔街博物馆。我看得出,莫蒂默非常兴奋,但很显然他在控制、压抑着自己不要太兴奋,现在就开始守夜为时尚早,于是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待了大概有一小时,讨论今晚我们有可能遇上什么问题、需要怎样解决这些问题,总之我们一直在探讨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最后,街上漂亮的出租汽车发出的呼啸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脚步声都渐渐淡去,随后街上传来的是闲庭信步找乐子的人们的脚步声,或者是那些准备回家正在找车站的人们的脚步声。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莫蒂默在前面带路,我们两人一起来到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在这里可以把博物馆中心展厅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莫蒂默白天来过这里,摆放了床铺,这样我们就可以很舒适地躺下来休息,同时还可以兼顾到博物馆里发生的一切。活动天窗的玻璃是毛玻璃,上面积满了灰尘,任何人从下往上看根本就觉察不到有人在往下看。我们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清理出一小片区域,这样我们就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天窗下面会发生什么。博物馆里的电灯发出阴冷的白光,所有东西都显得坚硬冷酷,在灯下都看得一清二楚,不论怎样复杂的情形,哪怕是一丁点儿细节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

这样的守夜值班是生命中精彩的一课,因为守夜的人别无选择,必须一丝不苟地严格审视这里的一切,而我们通常在看这些事物的时候往往是心不在焉的。我从小观察孔里非常仔细地检视着底下的一切,每分每秒都不敢马虎,从靠墙放着的那个装木乃伊的大箱子一直到引得我们今晚在此蹲守的那些珍贵的宝石我都没有放过,此刻,那些珍贵而稀有的宝石正在我们可以俯瞰到的玻璃箱里闪闪发光呢。博物馆里数量众多的展柜里星星点点地放着许多价值不菲的金器,上面也镶嵌着许多贵重的颇有价值的宝石,可是与这十二颗大小相同却颜色各异的宝石相比,那就显得黯然失色了,镶嵌在这副犹太教徒胸甲上的十二颗宝石向四周闪着光,焕发出一种神采。我按照展品排列的顺序挨个儿审视着斯卡拉的墓穴藏画,卡纳克神庙里的带状装饰品,古埃及孟菲斯的雕像,以及西藏的碑铭,但是我的目光最后却总是注视着这副奇异的犹太教徒的遗物,并且我急于知道围绕着这副胸甲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思绪万千,正想得出神儿,突然,我的同伴儿呼吸急促起来,他猛地抽搐了一下拽了拽我的胳膊。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立刻明白了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表现得如此激动。

我说过,在墙对面儿——就是进入中心展厅的大门的右手边儿(从我们看的地方说,就是在右手边儿,如果对进入中心展厅的人来说,就在他们的左手边儿)——放着一个装木乃伊的大箱子。令我们感到万分惊讶,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箱子的盖儿竟然慢慢地从里面被打开了。箱子盖儿被人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掀开,箱子盖儿和箱子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掀盖子的动作非常轻柔,显得小心翼翼,不注意的话根本就觉察不到。我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箱子,一只白色的干瘦的手在箱子口儿那儿出现了,这只手把刷过油漆的箱子盖儿向后推了推,接着又出现了另一只手,最后出现的是人的一张脸——我们两个人对这张脸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从箱子里爬出来的人竟然是安德里亚斯教授。教授蹑手蹑脚地从装着木乃伊的箱子里爬了出来,那样子就像一只狐狸从它自己的洞穴里爬出来一样,他的脑袋忽然向左又忽然向右不停地转着,他向前走几步就停住,看一看之后再向前走几步,然后又停下来,行动诡秘,并且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有时,从街上传来一阵儿响动,他就会立刻停住,一动也不动,他站在那儿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动静,随时准备用飞一般的速度再次返回到他原先的藏身之处。他踮着脚尖儿继续向前行进,动作非常轻柔,非常缓慢,最后来到了中心展厅的正中心,现在他的手终于够得着那只放胸甲的玻璃箱了。接下来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玻璃箱,取出那副犹太教徒胸甲,把它放在箱子上正对着他,然后就开始使用某种非常小巧、亮闪闪的工具开始工作起来。他的身体背对着我们,他低着脑袋把他正在干的活儿全挡住了,可是我们还是能够从他手上的动作猜出来,他正在对那副犹太教徒胸甲做着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能清晰地听见我的同伴儿此刻嘴里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可以感受到他的内心是何等的愤怒,我和他都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教授干出了故意破坏公共财产的事情,我也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表示出我的义愤。安德里亚斯教授,就是这个人,两星期之前还虔诚地向我们大家介绍这座博物馆里独一无二的珍藏,让我们欣赏这副犹太教徒胸甲的圣洁之处,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可现在,他竟然干出了这么让人愤怒的、龌龊的事情。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也太让人想不通了——此刻,白色的电灯光照在这位教授身上,他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做着十分肮脏的事情,这个穿着一身黑的家伙耷拉着脑袋,满头灰白色的头发,胳膊肘蜷曲着。多么伪善,又是多么虚伪,简直就不是人,此刻他正在汲汲以求要在夜间完成的邪恶行动的背后,隐藏着对他的继任者多么大的恶意和阴谋啊。想到此就让人感到心痛,甚至看到这一切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就是我这个冷眼旁观者,虽然对艺术品鉴赏并没有什么特别敏锐的感觉,也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对年代如此久远的古代遗物故意进行破坏。这一切是那么触目惊心,于是,当我的同伴儿扯了一下我的袖子,示意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们两人轻轻地走出了房间,我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一直到我们两人走进我的朋友的办公室,他才开口说话,从他脸上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他和我一样,也是一脸的惊愕,对刚才看到的一切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令人厌恶的野蛮人!”他高声喊道。“你相信吗?”

“这太让人惊讶了。”

“他是一个恶棍,要不然就是精神错乱了——反正必然是二者居一。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是哪种情况了。杰克逊,跟我来,我们一定要把这件邪恶的事情彻底搞清楚。”

过道里有一扇门开着,这扇门是从莫蒂默的房间里直接通向博物馆的秘密入口。莫蒂默轻轻地用钥匙打开这扇门,然后把他脚上的鞋脱了下来,我在后面也照着他的样子脱了鞋子。我们俩蹑手蹑脚穿过一个个展厅里的房间,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中心展厅,那个穿着一身黑的家伙仍然在弯着身子对着展厅中心的那只玻璃箱,不知在干些什么。我们继续蹑手蹑脚地向前走,离他越来越近,可是尽管我们发出的声音很小,我们还是不能真正做到让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察觉。当我们距离他还有十二码远的时候,他转身看了一眼,嘴里马上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恐怖叫声,然后他就像疯子一样跑出了博物馆。

“辛普森!辛普森!”莫蒂默吼叫道,离我们还很远的大门口亮着电灯,灯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老战士模样、身子站得笔直笔直的人物。安德里亚斯教授也看见了辛普森,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心绪停止了奔跑。与此同时,我们也赶上了他,我们两人立刻把教授给按住了。

“是,是,先生们,”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跟你们走。莫蒂默馆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到你的房间去说!我觉得我欠你一个解释。”

我的同伴儿正火冒三丈,我能看出他此刻火气很大,几乎不要指望他会对教授的提议做出任何回应。我们分别站在老教授的两边一同走着,满脸惊讶表情的守夜人紧随其后。当我们经过那个遭到破坏的玻璃箱的时候,莫蒂默停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副犹太教徒胸甲。十二颗宝石最下面一排的其中一颗宝石周围的镶嵌已经松动了,就和其他被动过的宝石的情形一模一样。我的朋友把胸甲拿了起来,愤怒地看着他的囚徒。

“你怎么敢!”他大声喊道。“你怎么敢!”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教授说道。“我对你此刻的心情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把我带到你的办公室去吧。”

“可是不能让这儿敞着口儿!”莫蒂默大声喊道。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拿起胸甲,而我则警惕地站在教授身旁,就像警察对待一名犯罪分子一样。我们一起走进莫蒂默的房间,展厅里只留下一脸惊讶的老战士模样的守夜人在绞尽脑汁地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安德里亚斯教授在莫蒂默办公室里带扶手的椅子上坐下,他面如死灰,这时我们所有的愤恨最后都变成了对他的关切之情。我的朋友给教授倒了一杯白兰地,教授喝完之后,脸上终于再次出现了生气。

“啊,现在我好多了!”教授说道。“最近这几天可真够我受的。我相信我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这是一场噩梦——一场可怕的噩梦——我应当作为一名盗窃犯被抓起来,在我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的自己的博物馆里。还有,我不能指责你们。你们除了这样做别无选择。我原先总是希望在我被发现之前就把这一切都弄妥当的。今晚是我最后一个晚上要完成的工作。”

“你是怎么进来的?”莫蒂默问道。

“就是从你私人使用的那道门进来的,那可是你非常便利的自由权利。你先别急着愤怒,当你知道了一切事情之后——至少,你不会再对我感到愤怒。我有你边门的钥匙,也有博物馆大门的钥匙。我在离开博物馆的时候没把它们上交。所以你看,对我来说,进出博物馆绝非难事。通常,我会在街上的人群快要散去之前就早早进来。然后我就躲在装木乃伊的箱子里,每当辛普森在馆内巡视的时候我就会躲在那儿。我总是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我离开的时候就跟我怎么进来时采用的方式一样。”

“你在冒险。”

“我不得不冒险。”

“可是为什么?你究竟要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莫蒂默问道,语气中带着责备,他还用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副犹太教徒胸甲。

“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我想啊想,可是想不出好办法来避免一桩骇人听闻的公众丑闻发生,这件伤心的往事给我们的生活蒙上了一层乌云。我尽了我的全力行动,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儿不可思议,我现在只想请求你耐心地让我把话说完,把事情讲给你们听。”

“我会倾听你说的每句话,在我采取进一步必要的行动之前。”莫蒂默神情冷峻地说道。

“我决定一点儿事实都不隐瞒,我要把我的私密事向你们和盘托出。至于你们对我提供的全部事实如何决定,我希望把这种权力交到宽宏大量的你们手上。”

“我们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事实。”

“可是你们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些事实。让我从几星期前发生的一切讲起,这样我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讲清楚了。请相信我所说的是绝对真实的。”

“你们已经见过那个自称是威尔逊上尉的男子了。我说‘自称’是因为现在我有理由相信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名。要是让我描述他使用了什么手段与我认识,并且对我讨好、逢迎与我建立友谊,最后和我的女儿谈起了恋爱,将会耗费很多时间。他从我国外的同行那里带来了介绍信,这让我不得不对他有所照顾。接着,他凭借自己的各种手段,说实话,他把这些手段组合起来是很在行的,很有水平,最后他成功地让自己成为了我们家里最受欢迎的客人。当我得知他已俘获了我女儿的感情时,我起初只是想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很不成熟,所以刚开始我并没有完全在意和感到惊讶,因为他这个人颇有一种男性魅力,尤其是他的谈吐举止很吸引人,这在任何社交场合都很容易看出。”

“他对东方的古代遗物特别感兴趣,并且他在这个领域的知识很丰富,丰富程度简直可以说和他对这个领域的兴趣旗鼓相当。他经常晚上和我们待在一起,他向我请求是否能得到允许进到博物馆里,他想私下里从容地审视馆内各式各样的藏品。你能想象出来,我是个热心肠的人,对这样一种请求我又怎会拒绝呢,于是我对他经常去博物馆观赏丝毫也没有觉得惊讶。在他与艾丽丝正式订婚之后,他几乎每个晚上都和我们待在一起,同时每天晚上都会去博物馆里看上一两个小时。他可以在博物馆里自由出入,就是我晚上外出不在的时候,我对他的行为也不加干涉,他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正式辞去我的博物馆馆长职位和我搬到诺伍德居住以后才终止,我在诺伍德希望能够用退休的闲暇时间写一本著作,那是我早就计划要写的一本书。”

“也就是在这之后——大概在一星期之内——我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和他真正的性格,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竟然轻率鲁莽地把他引到了自己的家里。我在国外的朋友们写信告诉我说,他带来的介绍信是假的。我发现这种情况后惊得是目瞪口呆,我问自己这个不明来路的男子为什么要精心编造谎话来欺骗我呢。我又没有多少钱,任何一个追求有钱女子的男人也不会打我的主意啊。那么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找上我呢?我突然记起来我做博物馆馆长的时候,我手底下可保管着一些全欧洲最珍贵的宝石呢,我同时又记起来这个男人总是会找一些巧妙的借口来大厅看那些用来保管这些宝石的箱子的情况。我该怎样才能一方面不惊动我的女儿,她现在对这个男人已经爱昏了头,另一方面去阻止这个男人去实施他可能早已经制订好了的计划呢?我的计策实在是很笨拙,可是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我如果用我的真名给你写信警告,你一定会跑来找我问清楚这里面的情况,可有些情况我却不愿意告诉你。于是我就给你写了一封匿名信,对你提出警告要加强博物馆的保安力量。”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从布莱莫尔街搬到诺伍德居住,根本就没能阻止这个男人继续到我家来,我认为,他对我的女儿的感情是真挚而强烈的。至于说到我的女儿,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我简直就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会受到这个男人如此大的影响。这个男人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强烈个性似乎完全主宰了我女儿。我那时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情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存在着的那种默契会达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直到那个晚上,这个男人才向我第一次真正展示了他的真实性格。当他来到我家的时候,我对仆人下命令,叫仆人把他领到我的书房来而不是去客厅。在书房里,我很直接地告诉他我对他的情况很了解,并且我已经采取了十分有效的措施能击败他心里打的任何鬼主意,我本人还有我女儿今后再也愿意见到他了。最后,我还补充了一句,我说真要感谢上帝,我在他还没能破坏那些珍贵的藏品之前就识破了他的真面目,那可都是用我一辈子的心血收集来的宝贝啊,我一定要保护好它们。”

“这个男人绝对是一个具有钢铁般意志的人。他对我的评论不置一评,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态度很严肃很认真地听着,一直到我把话说完他的态度始终都是那样。之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儿,拉响了叫唤下人的响铃。”

“‘能否请安德里亚斯小姐移步到楼下来一趟,’他对仆人说道。”

“我女儿进来后,这个男人把门关上。接着他就把她的手拉住了。”

“‘艾丽丝,’他说道,‘你父亲刚刚发现我是个恶棍。他现在已经知道你以前知道的一切了。’”

“我女儿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

“‘他说我们从此以后将永远分开,’他说道。”

“我女儿没有抽回她的手。”

“‘你是要忠实地对待我,还是要将已经进入我的生命中的你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抹掉呢?要知道,你是我生命中最能对我施加美好影响的最后一种力量啊。’”

“‘约翰,’她动情地哭着叫喊道。‘我永远也不会抛弃你的!永远,永远不,即便整个世界都反对你。’”

“我立刻争辩起来,希望我女儿不要一意孤行,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完全没有效果。她的整个生命竟然就在我的面前和这个男人心连心地绑在了一起。先生们,我女儿是我生命当中最爱的人,我立刻感受到一种极大的痛苦,尤其是在我亲眼目睹他正在毁了我女儿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我当时的无助感似乎触动了这个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尽麻烦的人。”

“‘先生,事情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他用他那种平静的但却不屈不挠的口吻说道。‘我爱艾丽丝,我对她的爱强烈到甚至可以挽救像我这样一个过去拥有劣迹的人。就在昨天,我向艾丽丝做出了保证,在我的生命中,我再也不会做让她感到耻辱的事情了,一件也不会。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了,只是有一样东西我还放不下,我还没有做最后决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信念。说完以后,他将手伸进他的口袋儿,随后取出一个很小的硬纸盒来。”

“‘我准备向你出示一个证据,来显示我的决心,’他说道。‘艾丽丝,这将成为你对我产生的影响的第一个最有力的回报。先生,你是对的,你认为我已经盯上了你馆藏中的那些宝石。这样的冒险对我来说的确很有吸引力,这主要取决于所冒风险的大小和目标价值的多少。犹太教徒胸甲上的珍贵稀有的宝石对我的勇气和机智构成了一次挑战。我下定决心要得到它们。’”

“‘我早就猜出来了。’”

“‘只有一件事儿你还没有猜到。’”

“‘什么?’”

“‘就是我已经得到它们了。它们现在就装在盒子里。’”

“他打开硬纸盒,把盒子里装的东西斜着摆放在我书桌上的一角。我一看桌上摆的东西,我的头发就立刻竖了起来,我的全身变得冰凉。桌子上放着的正是那十二颗上面刻着神秘的文字、价值连城的方形宝石。毫无疑问,它们就是镶嵌在那副犹太教徒胸甲上的那十二颗宝石。”

“‘我的天哪!’我高声叫喊道。‘你是怎么逃过守卫的眼睛的?’”

“‘我用另外十二颗宝石替换了胸甲上的宝石,在我的计划之下,真宝石都经过仔细的仿制,肉眼是分辨不出这里面的区别的。’”

“‘这么说现在胸甲上的宝石是假的?’我高声叫喊道。”

“‘它们已经被替换了好几个星期了。’”

“我们都静静地站在那儿,我女儿的脸变得煞白,但是她仍然抓着这个男人的手。”

“‘艾丽丝,你现在知道我的能力了吧,’他说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你能真心悔改,将宝石物归原主,’我女儿回答道。”

“‘是的,感谢你对我的影响!先生,现在我把宝石交到你的手上。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过,请你记住,不论你做什么针对我的事,最后都是针对你唯一女儿的未来丈夫。艾丽丝,你很快就会收到我的信儿的。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你柔弱的心。’他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房间,离开了我的家。”

“我心绪大乱,此刻的我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现在,那些珍贵的古代遗物就在我的手上,我该怎样把它们归还而不让这桩丑闻暴露?我对我女儿的本质很了解,她的心思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现在我要让她彻底离开这个男人的想法是无法实现的,她已经把她的心完全交给了这个男人。我甚至都不能确定,既然我女儿对这个男人具有劝善改过的影响力,那么硬让她离开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正确呢?我怎样做才能既处置了这个男人同时又不伤害到我女儿呢——尤其是这个男人主动心甘情愿地把这个权力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在处置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又该把握什么样的尺度才合适呢?我思虑再三,最后我下定决心,这个决定对你们来说似乎很愚蠢,然而如果要让我再做一次决定的话,我仍然会认为这就是我的最佳选择。”

“我打定的主意是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宝石归还。我有博物馆的钥匙,我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博物馆,我自信可以避开辛普森,我对他巡视的时间和工作方式非常熟悉。我下定决心绝不把任何人扯到我的行动中来——即便是我女儿——我只是对她说,我准备去苏格兰,到我兄弟那儿转一圈儿。我只需要自由的几个晚上就足够了,没人会打听我的行动去向。为达此目的,到了晚上,我在哈定街租了房子,我向房东暗示我是一个记者,这样我就可以名真言顺地工作到很晚了。”

“那天夜里,我进入博物馆,当晚我换下了四颗假宝石。那可真是艰苦的工作,用了我整晚上的时间。辛普森出来巡视的时候,我总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于是我就藏在装木乃伊的箱子里。我对金器手艺活儿略懂一些,可要是比起那些手艺熟练的小偷来说,那我就差远了。他替换这些宝石的时候连原来的镶嵌工艺都考虑到了,任何人都不会看出破绽。而我的手艺却笨极了,显得有些粗暴。我当然希望没有人对胸甲的变化情况进行仔细检查,镶嵌工艺的粗糙也不会被人注意到,这样我的工作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的晚上我就可以替换另外四颗宝石了。今晚本来我预备好要完成剩下的工作,可是很不幸,情况不允许我做下去了,我不得不把实情全部讲出来,我内心是不希望把这些说出来的。先生们,我请求你们,请你们出于同情、怜悯,还有对个人名誉的顾及,我刚才告诉你们的一切,请你们不要再扩散了。我自己的幸福,我女儿的未来,还有一个男人的重生,现在全都取决于你们所做出的决定了。”

“是这样,”我的朋友说道,“结果好,一切都好,我看整件事儿就到此结束了。明天,松动了的镶嵌部分我会请一位专家级的金匠进行修复,这个最大的危险看来已经过去了,神庙被摧毁了,好在胸甲已经被发掘出来了。安德里亚斯教授,我们握个手吧,我只希望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我还能心底无私地尽到我做馆长的责任。”

这个故事讲到这儿就结束了,对了,还要加个脚注。就在这个月,艾丽丝·安德里亚斯嫁人了,出于慎重的考虑,我还是不要提她丈夫的名字了,如果感兴趣,敬请读者们自己去探寻,她丈夫的名字现在可是广为传颂,鼎鼎有名哪。但是,如果这背后的真相为人所知,那么她丈夫所获得的荣誉就不应当归功于他本人的努力,而应当归功于那个温柔的女孩儿,是这个女孩儿最终把他从黑暗的人生道路上拽了回来并让他重新走上了正道儿,要知道,可是有很多人踏上了这条邪恶的不归路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够回来啊。